到了晚上，又開始下雨了。

    童心晚在莫越琛的酒店里請封衡吃飯。

    “我打聽了一下，消息不是很明確，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封衡見她一直無精打彩，于是放下筷子，低聲開口。

    “治傳染病吧。”童心晚抬眸，郁悶地打斷了他的話。

    “你知道了？”封衡錯愕地問道。

    “聽說了?！蓖耐睃c點頭，“很擔心他?！?/br>
    “應該沒事，莫越琛旗下的團隊是國內最頂尖的。他重金招募了很多高水準，又不喜歡體制內的醫(yī)生到他麾下。既然讓他帶人過去，應該是相信他的能力?！狈夂馕⑽⒁恍?。

    童心晚抿了抿唇，小聲說：“但是，他畢竟是人哪，萬一傳染上了呢？”

    “不會的?！狈夂饨o她舀了一小碗湯，小聲笑，“不過，你這垂頭喪氣的樣子很少見?！?/br>
    “我經常垂頭喪氣呀?！蓖耐碛珠L長地嘆了口氣，環(huán)顧四周，小聲說：“吃飯還是得人多，就我們兩個人，吃什么都沒味道?！?/br>
    “錯了，是你和我兩個人，換成莫越琛，你肯定吃得好?！狈夂庖皇謸沃掳?，一手端起了酒杯，輕輕地搖晃幾下，慢吞吞地說道。

    “少說大實話，這樣你多尷尬呀，顯得我有多嫌棄你一樣?！蓖耐砺冻隽私裢黼y得的笑容。

    “嗯，看上去確實有點嫌棄我。”封衡挑了挑眉。

    童心晚還真有點兒喜歡封衡了，和他聊天，他總能讓人放松。性格真的很好。那么……他能給她一點建議嗎，關于她家里的事的？

    見她突然沉默，封衡的手伸過來，突然往她前晃了一下。

    “什么？”童心晚匆匆抬頭看向他。

    “抓到一只蝴蝶?！狈夂庑χf道。

    “怎么可能，這里哪來的蝴蝶?！蓖耐頁u頭，封衡逗人的手段也挺差嘛！

    封衡撒開五指，一只紙疊的蝴蝶躺在他的掌心。

    “哈，你折的？”童心晚拿起蝴蝶，好奇地端詳。

    “從我媽的床頭柜上偷的，她喜歡折紙蝴蝶?！狈夂庑χf道。

    童心晚抬眸看他，羨慕地說道：“你們母子的感情真好，根本不像是領養(yǎng)的?！?/br>
    “感情好不好，和是不是親生沒有關系。在緣份?！狈夂庥謴目诖锬昧艘恢怀鰜?，遞給她，“喏，好蝶成雙。給你玩。”

    “謝謝。”童心晚拿著蝴蝶，感嘆道：“我見過那么多人，封女士是最有氣質，最有才氣的一個。女人到了那個年紀，完全要靠氣質取勝了，封女士往人群里一站，簡直鶴立雞群。等我到了那個年紀，若能有封女士一半的淡泊氣度，都算我贏。我覺得我這個人，太現實了。太現實的女人，不可愛，老得快?！?/br>
    “哈……”封衡聽笑了。

    “你笑話我啊？”童心晚臉紅了紅，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她是不是話太多了，怎么把封衡當知已了呢？

    “你知道嗎，我去年說過和你差不多的話。在她生日的時候說的。不過，我是說若我以后的太太若能像她那樣，我就很高興了。心晚，看來我們審美一致?！狈夂鈸u搖頭，抿了口酒。

    看，童心晚怎能不喜歡和他聊天呢？每一句都讓人聽上去特別舒服。

    “那個……晚點能不能陪我去看看我mama？”童心晚期待地看著他。

    “可以啊，我很閑，回去之后還要面對我媽的催婚，不如陪你去看伯母?！狈夂庑σ饕鞯攸c頭。

    “行，我再請你吃頓飯。”童心晚樂了。

    她感覺若有封衡這樣一個朋友，很不錯。顧辭太年輕，太沖動，有很多心事童心晚不好和他說。趙安琪畢竟年紀大了，好多事和她有代溝。吳青青更不用提了，兩個人還沒好到可以分享所有秘密的時候。她現在滿腹的心事，就想有個人幫她梳理梳理。

    大雨把路上的行人澆得越來越少，車從路上沖過去時，碾得積水四下飛濺。才不到九點，街上就已經很冷靜了。

    入秋后的郴城，氣溫驟降，尤其是下雨的時候，濕冷的風一直往人的脖子里鉆。童心晚揪緊了衣服，轉頭看車窗外。

    “把這個穿上，我把暖氣打開?！狈夂獍衍嚳窟?，從后備箱里拿出兩只紙袋，一只里面放著一件女式的風衣。

    “給女朋友的嗎？”童心晚捧著風衣，訝然看著他。這種風格和封凝彩的喜好不搭，肯定是給另一個女人的。

    “聽假話就是，聽實話就是給你的?！狈夂饴渎浯蠓降卣f道。

    “??？”童心晚楞住了，什么意思？難道、難道他喜歡她？

    “一直沒和你談這件事，準備請你給我的書店拍一組照片。這是準備好拍照的時候穿的衣服。”封衡笑笑，上了車，繼續(xù)往前開。

    “拍什么照片？”童心晚不解地問道。

    “我想在郴城開一家很別致的書店，分三層。設計圖在你后面的袋子里。模特拍過兩組了，但是我很滿意，后來想想，你的氣質很適合我的理念。報酬，我的秘書會和你談，希望你不要要價太貴了?！狈夂廪D頭看了看她，笑著說道：“看在我的面子上，少拿一點可好？”

    童心晚沒有立刻出聲，而是按他說的，拿出靠背上掛的文件袋，拿出設計圖和已經拍好的海報照片看。

    是一組身著芭蕾舞裙的模特拍的，模特都戴著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

    “很好呀，怎么不符合了？”童心晚舉著照片，不解地問道。

    “眼神?！狈夂鈸u搖頭，低低地說：“眼神太浮燥，我要你這樣的眼神，真誠，坦率，欲望，克制，所有的情緒直接寫在里面?！?/br>
    童心晚把照片放回去，小聲說：“你的話有兩個詞可以形容，好的一個詞是胸無城府，難聽的是頭腦簡單。”

    “童心晚，你要是頭腦簡單，就沒人頭腦聰明了。世間有一種人最聰明，就是扮豬吃老虎。你就是那只小老虎，牙尖尖，爪子利?！狈夂庹f得笑了起來。

    “你才是老虎呢?！蓖耐頂Q著眉看他，原來封衡心里她是個狡滑的人。

    “和你玩笑的，別生氣?！狈夂庑α?，搖了搖頭，低聲說：“想好了嗎？要不要幫我拍這組照片?！?/br>
    “要報酬的?！蓖耐睃c了點頭。

    拍照而已，也不累。她什么時候會放過賺錢的機會呢？

    “合作愉快?！狈夂馍爝^右手，想和她握手。

    童心晚推開他的手腕，小聲說：“好好開車，兩只手不要離開方向盤?！?/br>
    封衡又笑了。

    他真的好愛笑?。⊥耐砀魫灹?。她的莫叔叔能不能愛笑一點，別成天冷著臉呢？

    你看，就算這么愛著一個人，也難免會覺得對方不甚完美。哪來的十全十美，只有恰恰愛上而已。

    醫(yī)院此時還很吵，有個病人發(fā)病了，沖到了院子里，用筷子亂扎護士，傷了好幾個。

    他們兩個到達的時候，院方剛剛控制住局面。繞過院子，二人到了后面獨立的小樓。住進這一棟樓的，都得家里有點錢才行。

    葉望舒已經睡了，抱著一只大枕頭，蜷縮成一團。

    “我mama真可憐。”童心晚趴在窗子上，小聲說道：“看了不應該看的事，毀了一輩子?！?/br>
    “嗯中？”封衡慢慢轉過頭看她。

    “封衡，你覺得，在遵循良心，和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這二者之間，哪種更重要？”童心晚也轉過頭看他，輕聲問道。

    “都重要，在保全家人的同時，尊重良心。”封衡緩聲說道。

    “做不到呢？只能選一個。”童心晚問。

    “后者?！狈夂夂芸旖o了答案，“我不能失去我的家人，不然我會痛苦一輩子?！?/br>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色很凝重，眼神也漸漸狠了幾分。

    走廊燈光暗，童心晚個子又低，看不到此時他眼里光彩的變化。她踮起腳尖，額頭貼在窗子上，看著里面的人小聲說：“但是，這樣活著，不是很痛苦嗎？”

    還不如死去！

    “怎么，伯母是因為看到了什么事？”封衡的臉色已恢復正常，他轉過頭看向童心晚，關切地問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若我能知道就好了?！蓖耐頁u了搖頭。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童心晚小聲問：“其實若沒找到她，我都忘了她長什么樣子了。你呢，你還記得你父母的樣子嗎？”

    封衡唇角抿了抿，點頭。

    “我能問問，他們怎么了嗎？”童心晚沒忍住，問完又后悔了。

    正不知道怎么補救的時候，封衡轉過身，走到了臺階前，仰頭看著密密的雨簾，低聲說道：“出車禍。四車連環(huán)相撞，撞上我們的車是輛油罐車，直接倒下來，壓住了我們的車。當時我在車上，我mama把我推了出去。醒來的時候，人在醫(yī)院里，手和腿都斷了，他們沒能救活。甚至和車分不開了?！?/br>
    童心晚真是后悔死了，她怎么能問這樣的問題，讓人家這么難過！她搖了搖封衡的衣袖，小聲道歉，“對不起啊?！?/br>
    “干嗎說對不起？”封衡轉過頭看她，語氣低啞。

    “我不應該提……揭人痛處?！蓖耐砬妇蔚卣f道。

    “沒事，這不是我的痛處?！狈夂獯浇菗P了揚，反手拉住了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是讓人奮起的動力?！?/br>
    童心晚往后抽了一下手，沒能抽出來。她能看得出封衡現在很激動，萬般情緒都在他體內強行克制著。

    “對不起。”封衡松開了手，笑了笑，低聲說：“走吧，看看就好了。而且，活著是好事，起碼你能看到她?！?/br>
    童心晚跟在他身后，再次向他道歉，“封衡，我不收拍照片的錢了?！?/br>
    “怎么不收呢？該收就收。只是不出名的模特，價錢不會太高?！狈夂馀ゎ^看她，笑著說道。

    童心晚見他已經平靜了，也輕輕地舒了口氣。

    “心晚，其實我才應該羨慕你?！狈夂饪粗?，突然說道。

    “為什么？”童心晚不解地問道。

    “因為……”封衡的身子慢慢靠近來，喉結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