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中國有句老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從某方面來說，鄧輝的推測不無道理，可尷尬的是，活人沒報案，死人也沒有尸骨，如果只是停留在猜想上，這事就毫無意義。

    兩人商量以后，就把此事匯報給了上級領(lǐng)導(dǎo)，加派精兵強將組成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再次前往羅湖市徹查此案。確定不需要這邊的幫忙，專案組也馬不停蹄地趕往了車主聶意智的轄區(qū)派出所。途中，嬴亮照例對聶意智的情況進行了系統(tǒng)核查。年近古稀的聶意智，早年就是靠跑運輸賺到的第一桶金，時至今日，他仍靠著經(jīng)營?；?，做著日進斗金的生意。

    他干的這個行當，經(jīng)常要跟公安局打交道，他的公司還是優(yōu)秀警民共建單位。既然有這層關(guān)系在，展峰也懶得繞彎子，見了聶意智就直截了當?shù)貑柕溃骸伴Z建龍，綽號大龍，九幾年給你開過車，還有沒有印象？”

    聶意智習慣性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無名指上的玉扳指，略帶傷感地道：“唉，算起來也有很多年沒有聯(lián)系了?！?/br>
    看來還關(guān)系不一般，展峰瞇起眼睛?！澳銈兪窃趺凑J識的？”

    聶意智嘆息道：“他的養(yǎng)父閆剛曾是我的戰(zhàn)友，我戰(zhàn)友死前把他托付給了我，就是這么認識的。”

    展峰瞬間對上了之前司徒藍嫣的推測，兇手學過功夫……那會不會是從當過兵的養(yǎng)父那繼承來的呢？“能不能跟我們詳細說說閆建龍這個人。”展峰趁熱打鐵道。

    “行啊！”聶意智慢條斯理地靠在大老板椅上，緩緩揭開了一段封存許久的回憶。

    “我和他養(yǎng)父閆剛是20世紀60年代初當?shù)谋?，那會兒國家?jīng)濟落后，百廢待興，全國上下到處需要人去建設(shè)。我們參軍那會兒有一句口號‘到祖國最需要我們的地方去’。我們修公路、架天線、填山溝，哪里苦我們就去哪里，哪里沒人我們就往哪里鉆。雖說日子過得相當艱辛，但那也是人生中最寶貴的一段經(jīng)歷。

    “當年我們的部隊就駐扎在hn省湘西筆架山，我的祖籍在ln省，閆剛的祖籍在jl省，同屬東三省。閆剛就比我大兩歲，我倆關(guān)系走得也很親近。我呢，家里幾代從軍，在部隊有些熟人，下連隊時給我分了一個相對輕松的活兒——負責采購。連隊只有一輛解放牌卡車，我學會了駕駛，這輛車就成了我的座駕。

    “第二年，負責帶我的汽車兵退伍了，我就跟連長建議把閆剛調(diào)過來給我當副手。連長跟我的關(guān)系不錯，只要我說，他一般都不會拒絕。因為這事，閆剛一直對我心存感激。他是個實在人，腦子靈光還能吃苦，什么臟活累活他都搶著干。那么難學的駕駛技術(shù)，他上手不到倆月，就完全掌握了要領(lǐng)。一晃到了轉(zhuǎn)業(yè)，我倆都選擇留在了本地，當時想法也很簡單，尋思這里是主席的家鄉(xiāng)，以后會有很好的發(fā)展前景，于是就留了下來。

    “不過閆剛的命確實不好，剛進企業(yè)沒多久，企業(yè)就面臨倒閉。他一個外地人，無人、無錢、無權(quán)，打了好幾年光棍才找到了一個帶孩子的寡婦，總算是成了家。我是個閑不住的人，所在的企業(yè)效益還不錯，就是沒什么意思。我從爹媽那里搞了些錢，辭職下海經(jīng)商。離開時，我給閆剛丟了個地址，從那之后，我倆就很長時間沒見過面。

    “直到十多年后，我回到ly市發(fā)展，當我去找他時，他已重病在身，更讓我痛心的是，他老婆早在兩年前先他而去。臨死前，他把養(yǎng)子大龍托付給我，希望能給他謀條生路。我回來是為了投資運輸行業(yè)，得知大龍會駕駛后，我就把他留在了自己的手底下?！?/br>
    “說說這個大龍，”展峰道，“他也算是故人之子，得你不少照顧吧！”

    “大龍這孩子，平時不怎么愛說話，喜歡看電影，尤其是戰(zhàn)爭片，一開工資，就去買錄像帶。我怕他把錢給敗光了，于是每月只給些零花錢，剩下的我?guī)退麛€起來，留著日后娶妻生子用?！甭櫼庵腔貞浧鹜諘r光，蒼老的面孔上露出些微笑意。

    “大龍對我這個叔也很尊重，基本上我說什么他就干什么。他養(yǎng)父閆剛?cè)ナ罌]幾年，我就給他買了套房，地址在惠明區(qū)坡子街66號6室?！?/br>
    展峰問：“現(xiàn)在這個地方還在嗎？”

    聶意智點點頭?！霸?！”

    “大龍現(xiàn)在還住在那里嗎？”

    聶意智又搖搖頭?！白詮陌l(fā)生那件事后，我倆就斷了聯(lián)系，他住不住那兒，我也不清楚?！?/br>
    “發(fā)生了什么事？”

    聶意智嘆道：“香港回歸那年，快到回歸日了，響應(yīng)國家號召，各地政府部門的監(jiān)管也變得越來越嚴格。我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晚上跑貨、白天回來，這樣才可以躲避交警的檢查?？烧l知道，這孩子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根本不聽我的。

    “不過，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被交警抓了，大不了罰點款、扣點分，這些又不需要他來處理?？刹恢肋@小子哪根筋搭錯了，遇到交警路查，他竟然沖卡，連車帶貨翻到了路邊的水塘里，警察追了他十幾里路，最后還是讓他跑了。

    “車壞了，貨沒了，其實都好說，可最讓我扛不住的是，我的車隊因為這個被交警列為重點整治對象。那個年代干生意，多少都會打點擦邊球，一旦政府跟你較真，就等于沒有一點活路了。我辛辛苦苦了二十年，被他一下給整到了‘解放前’。事情發(fā)生以后我一直在找他，可他就跟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一點消息都沒有?！?/br>
    說到這里，聶意智仍有幾分恨意?！澳切┠?，我待他也不薄，就算到下面見了閆剛，我也能說得過去。既然爺倆沒有緣分，那就不必再強求。損失我自己認，但大龍這孩子，我是一輩子也不會再見了?！?/br>
    聽著聶意智的話，展峰回頭看向窗外。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聚散果然難以捉摸，明明宛若父子，卻因為一樁事情就此再也沒有聯(lián)絡(luò)。展峰垂下眼簾，想起了永遠不會再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幾位戰(zhàn)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