掣肘
“托你的福,我哥哥險些被穆爾察綁在木樁上活活打死……三千匹戰(zhàn)馬,你的胃口是真的大……楚歇,你怎么就這么有能耐?嗯?” 手撈著才發(fā)覺那腰盈盈一握,瘦得不成樣子。 “我……”楚歇審時度勢,狡辯道,“當(dāng)年的事,是你誤會了……那戰(zhàn)馬真不是我吞了……你要怪,就得怪那鎮(zhèn)國侯許邑,我本也是……” “許邑?” 忽敕爾一聲冷笑,將人箍得更緊,像是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關(guān)那半截入土的老頭何事?” “若非他從中作?!阄液檬略缇统闪耍 背鴼?,將他摁在下巴上的手扯下,“我也是受害者啊……七年前我是無奈只能作逃不假,但我避之不及的哪里是你左賢王,是那鎮(zhèn)國侯許氏啊。他鎮(zhèn)守西南手握百萬雄兵,當(dāng)年若想碾死我,不跟碾死一只螞蟻似的輕松……” “你看看,都過去七年了,許邑照樣也沒放過我,當(dāng)初攪黃了我和你買賣,眼下又要封了我的賭場,你若是不信,在這多住幾天去查查……不要聽外面的人流言蜚語的,以為我在這西京皇城呼風(fēng)喚雨過得多舒坦似的……還不就是在那些個王公貴族里討條……條命活么……” 這么一說,倒還是他錯怪了。 忽敕爾鼻嗤一聲,手上松了些。 “那錢呢?!?/br> 他問,“一百五十萬兩銀錢,你總不能是鑄佛像蓋寺廟去了吧?!?/br> “您父親現(xiàn)在是伊秩訾王,你是他最疼愛的兒子,匈奴赫赫有名的左賢王。這區(qū)區(qū)些許銀錢怎么記這么久……氣性,氣性當(dāng)更寬些才是……我們大魏有句話,叫……叫宰相肚里……能撐船……” 楚歇說話越來越慢,渾身血液像是要燒起來一樣在血脈里汩汩穿梭呼嘯。 他媽的,這家伙是給我下了什么藥。 “哼?!?/br> 察覺到楚歇身子愈發(fā)沉下去,柔弱無骨地落在自己懷里。忽敕爾心猛的碰碰跳了起來,生了些別的心思,另一只手繞過膝蓋,將整個人攔腰抱起。 雪色大氅裹住的身體竟比草原上一只狼崽子都輕。 “我也知道,大魏有句話叫巧舌如簧。大抵說的,便是你這種人了?!?/br> 楚歇抬臂抓住那人手臂上冰涼的鐵縛,努力維持著聲音的正常,動作綿軟無力:“左賢王大魏話學(xué)的真好。” 一面打開了系統(tǒng),昨兒個也沒說要走這劇情啊。 剛一打開,腦袋被一聲“啊啊啊”刺得整個人驚住,立刻又關(guān)上了。 隔了一會再打開,他還沒問呢,就聽到系統(tǒng)大呼一聲:“怎么回事?!宿主,這是怎么回事?!” “我還想問你呢,這劇情怎么回事。我……我感覺身體好熱,我是被下毒了嗎……” 楚歇下意識地扯了扯領(lǐng)口。 精致的鎖骨在月色下隱約可見,冷風(fēng)灌進領(lǐng)子里又讓他覺得冷,禁不住瑟縮一下。 “宿主,這不是毒……這是,嗯……那種藥?!?/br> 楚歇立刻反應(yīng)過來。 怪不得他好好地忽然老二就起來了。 “我早就說了要留著那個特效藥啊啊啊啊!”系統(tǒng)比他還急,“怎么辦啊宿主!又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你并非假太監(jiān),不能輕易喊人,可眼下打也打不過……” “怎么辦。我得先知道他想怎么辦?!背谀X海里吩咐,“快看看還有沒有解毒劑什么的能買……” 一面耷上那人的脖子,輕聲道:“左賢王,您要有不滿,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銀錢之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可否先,先給我找個女人……” “京城里不是傳言,你喜歡男人么。” 忽敕爾冷哼一聲。 “謠言,謠言。不可信的?!背獡u頭,卻感到那人將懷抱收攏些,驀地若有所覺。 他媽的你不是想上我吧。 楚歇微微瞇起眼,這次掙了一下,說什么也不肯在他懷里呆著了,踉蹌了兩步好容易穩(wěn)住身形。 “宿主,我查過了,沒有新劇情解鎖……原文里這一段您本是在府休養(yǎng),與這位左賢王根本碰不上,他沒有下手的機會,五日后便回匈奴了。您的下一段劇情,就是金還賭坊?!?/br> “……” 他想了一下,好像是被那小狗崽子半路上拉到這一場宴席中來的。 這小主角人廢腦子蠢,倒是還挺能添亂啊。 老子矜矜業(yè)業(yè)地給你走劇情,太子之位都給你爭過來了,你就給我搞這個? 是我布置的抄書作業(yè)太少了是嗎。 “楚歇,不要以為只有你狠。亂世當(dāng)?shù)?,有的是殺伐決斷的人……你以為背靠蘇明鞍那老狐貍能討到什么好處,得罪了鎮(zhèn)北侯和寧安王,別說你了,就是那毫無根基的小太子也沒有活路!” 這么說著,他將頭壓下些,聞著那人身上馨香馥郁,道:“還不如同我回……” “我選哪條路,跟左賢王早就沒有關(guān)系?!背涞鼗貞?yīng)。 “宿主,沒有解毒劑。但是有昏睡劑可以購買,要不……您暈過去算了,睡一覺這個藥可能就解了吧……” “你是蠢嗎……算了,藥劑快點兌換給我。” 拿到后,楚歇穩(wěn)住身形,朝那忽敕爾面前踉蹌著靠近兩步,像是站不穩(wěn)地尋求一個支力似的抓著他手臂處的衣袖。 瞧著那不堪重負的模樣,那忽敕爾立刻心猿意馬,微微低下頭,扶著他的手腕溫聲詢問:“難受得厲害?不如,不找女人,我來幫你……” 一片白色粉末猝不及防地撒在面前。 他眼前一黑,瞬間栽倒在弱柳扶風(fēng)的楚歇腳下,昏過去的最后一眼還瞧見那人俯瞰自己好似戲謔一般的笑意。 狐貍。 他就是一只狐貍。 草叢里傳來窸窣一聲,楚歇敏銳察覺,“誰!出來!” 見一副清瘦的身子從草叢里站起,頭上還沾著幾片花草,楚歇微微瞇眼:“祁大人?” 原來鬼鬼祟祟的正是那登科未久的狀元郎,祁歲。 狀元郎過度解讀了眼前的場景,像是沒想到那楚歇和這位也有一腿,臉色發(fā)白著連退幾步,才道:“我,臣……什么也沒看到……” 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再瞥了一眼倒在地上那人。 想到祁歲的單純性子,楚歇將他招來,道:“送我出皇城去,茲事體大,別聲張?!?/br> 祁歲自上次指鹿為馬事件后就對楚歇頗有幾分畏懼,此刻聽了,也只能先且照辦。立時將楚歇送了回去。 吃了這么大一個虧。 楚歇好幾日都沒有再進宮,江晏遲心想也好,吏部尚書那頭如今正緊著金還賭坊的案子。 此一計不成,還有下一場風(fēng)波等著。 可未成想,那左賢王回北匈奴的那一日送別早宴上,這位楚大人出現(xiàn)了。 遲遲來晚,八抬大轎直入宮門,果真好大的架子。 楚歇是帶著邊關(guān)的急奏來的。 江晏遲看到那奏疏的剎那,眼底難掩晦暗——哪怕是邊關(guān)八百里急報,那也是先去的楚歇楚大人府上。 楚歇將事情三兩句說清楚了,奏報上所言為西北羌族在邊境滋事,擾亂民生。說完又看著那忽敕爾:“這邊境是我大魏的北境,也是你北匈奴的東邊,我是看著此事也有些麻煩,才一大早趕來。趁著左賢王在此也方便商討出個對策?!?/br> 楚歇笑得很是溫婉客氣。 江晏遲對這個笑容很熟悉。 那正是他心底有些盤算,運籌帷幄,等待獵物入網(wǎng)的笑容——就像那一日他接自己和娘親入府時那般。 “掌印大人有何高見,不妨說來聽聽?!痹S久未得一言的兵部尚書對于此事頗有幾分發(fā)言權(quán),搶先接話,“是戰(zhàn)是和?” 楚歇尾指略抬,端起一杯熱茶,“這不還在商量著么?!?/br> 抿了一口,又道:“聽說北匈奴與羌族向來不睦。如今他們多番試探,也不過是想要得我們一個口風(fēng)。我們大魏呢,倒是可和,可戰(zhàn)……就是若我們合了,只怕北匈奴的西境諸部落,就和不了了?!?/br> 楚歇淡淡地幾句話留有了余地,又點破了玄機。 忽敕爾畢竟是個有野心的,聽出了言下的松動,便順著桿子往上爬,道:“北匈與大魏交好十?dāng)?shù)年,那羌族也不過是近幾年消停了些。若是問我們的意思,自然是希望戰(zhàn)。自然,需要我們從眾協(xié)助,也可撥出五千精兵……” “誒,這話說得有點早。” 楚歇將杯盞一放,笑得愈發(fā)客氣了,“什么協(xié)助不協(xié)助的,慢慢商量。” 忽敕爾是個馬背上的英雄,不懂楚歇這種人的話里有話。 還琢磨了一會兒,才問:“那楚掌印的意思是,要賣我們北匈一個人情,來日再還?” “倒也不必如此沉重,等什么來日,今日都在,便可今日了了。” 楚歇又給自己添了杯茶。 堂上一片寂靜,都不知他這唱的又是哪一出戲。 江晏遲不贊一詞,始終沉默。他想到昨日夜里那忽敕爾所言,楚歇與北境鎮(zhèn)國侯不睦已久,隱隱已能猜到他的打算。 非得拖到一壺茶都快涼了。楚歇才長袖一拂,撐著膝蓋,身子微微前傾些許。 忽敕爾聞見那熟悉的柏蘭香氣,不知怎的又想到那月色里,脖頸之下綽約可見的鎖骨。 眼神漸漸幽深。 “不若,北匈給予一定銀錢上的支持,這戰(zhàn),我們來打?!?/br> 此言一出,江晏遲眼光一銳。 吏部尚書薛氏的臉色也微微一變,想說些什么,可是張了口只能喊一聲:“這只怕有些不妥……” 兵部侍郎得了個眼色,立刻作揖道:“合適,自是合適!那許氏百年侯府,三代鎮(zhèn)守北境,個個驍勇善戰(zhàn),不過平區(qū)區(qū)一個羌族之亂不再話下?!?/br> 楚歇指腹摸索著杯沿,煞有介事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忽敕爾,笑意不減,聲音壓低了些:“三百萬銀錢,換你西境十年太平。若你是個有本事的,興許換來的更多,很劃算的。” 忽敕爾被點醒。 楚歇一如七年前那個模樣稚嫩,口齒伶俐的少年,幾句話正中心窩,踩住了他的野心,教他由心底生出一種被看穿的錯覺。 只有西境安寧了,他才有機會更快地一統(tǒng)那殘余的頑固部落。 若是跟羌族再耗上幾年,越拖越難打,屆時可不是區(qū)區(qū)三百萬銀錢可以換回的損耗。 而大魏不同。 屯兵百萬北境,興許只挪動個幾步,羌族便不敢再動彈。 雖說有乘人之危之嫌,可到底,于自己還是有益的。 忽敕爾眼底掩不住野心的光芒,顯然被說動了。 “你說了算么。你能指使得動許家的兵?” 忽敕爾按捺著激動,沉聲反問。 “哈哈。”楚歇難得爽朗一笑,將江晏遲招呼過來,“這位是我們大魏新封的太子殿下,此事也不是我想出來的,我們太子殿下少年英才,昨日夜里一封書信告知我,才讓我想到這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此乃我們大魏儲君的意思,您說,一道旨意過去,那素來忠義的長明軍能一動不動?” 江晏遲不能裝看不見楚歇那一個微妙瞥眼的瞎子,只能點頭:“嗯,是我的意思?!?/br> 剛推上位的新太子,這便利用上了。 這些個心思詭譎的閹人,果真城府深沉。諸多良臣默默不語,只敢暗下相顧,未有一人敢言阻。 只是北匈這些年內(nèi)戰(zhàn)不斷,只怕銀錢也短缺,不知這三百萬銀兩可是拿的出。 楚歇與他打過交道,知道他是個敢賭的,也是個膽大的,更是個急進的。 “好,我與你換?!币饬现械囊痪浠卮穑破鸪淖旖?。 忽敕爾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趕來西京皇城再一次見到七年前坑了自己一百五十萬銀錢的那個少年郎。 一百五十萬沒要回來,這里又折出去三百萬。 真他娘的離譜。 楚歇將桌前一杯茶推往忽敕爾:“這些日子來為遷就諸位口味,都是奉酒不奉茶。但其實大魏的茶清香醇厚,不比你們草原的烈酒差,別有一番滋味的,嘗嘗。” 忽敕爾冷笑一聲,一飲而盡:“依我看,這大魏的茶,可比草原上的酒厲害多了?!?/br> 楚歇笑而不語。 江晏遲心底發(fā)寒。 就在剛剛?cè)詢烧Z之間,楚歇賣了北匈未來新單于一個大人情,又討來三百萬銀錢解了眼下戶部空虛的急難,麻煩的卻是北境許氏的長明軍。 這四兩撥千斤,借花獻佛,手腕好生厲害。 吃力不討好的是鎮(zhèn)國侯許邑,得了便宜的卻是楚歇和戶部。 江晏遲將目光往戶部二位主事人那頭一掃。 原來—— 向來中立的戶部是楚歇手里的人。 ※※※※※※※※※※※※※※※※※※※※ 金還賭場事件 小號登場預(yù)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