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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抬手想去扶人,目光落在那只在昏暗中微微顫抖的手,雙瞳都因為不敢置信而緊縮了一下。從前高大的君王,生死予奪皆在他一念之間,可如今蹲在那,看著……竟有些可憐,像一只被人拋棄的幼獸。 元德從小就陪在李紹身邊,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他家中貧窮,爹娘為養(yǎng)弟妹把他除了根送進皇宮,他年紀小,在宮里又沒有根基,日日受人欺凌,是李紹救了他,那個時候的李紹也沒有什么根基,睿宗年間,皇子皇女數(shù)不勝數(shù),李紹一個宮女所生的皇子哪里比得過別人,他那會甚至連自己的母妃都無法保護。 可他還是護住了他。 后來他跟在李紹身邊,看著李紹一點點成長,從軟弱愛哭的四皇子成為先帝最信任的兒子,最后成了如今執(zhí)掌天下受萬民敬仰的魏帝。 而他也從一個人人可欺可辱的小內(nèi)侍成了宮中人人忌憚的大太監(jiān)。 這些年,李紹性子大變,他們也從最初的無話不談開始變得沉默少言,可他心中到底還記著幼時的那點情分。 剛剛看到徐長咎出事,他惶惶害怕。 如今看到李紹這樣,他的心又軟了,“陛下……” 他仍舊保持著伸手的動作,想去把男人扶起來,可就在他的手指要觸碰到李紹的時候,原本蹲在地上的男人忽然抬起頭,此時黑夜已然取代白晝,點漆般的墨色在天空鋪染開來,也籠罩了整座大地。 星子和月亮還未攀升。 這偌大的殿宇也還沒有燃起燭火。 元德看著男人幽暗的眸光在這昏沉的大殿散發(fā)出凜冽的光芒,如寒潭一般,幽深靜寂的沒有一絲感情,他只看了一眼就有種心臟被人狠狠攥住的壓抑感,腳步不自覺往后倒退,等反應過來,元德面色發(fā)白,立刻跪下告罪,身子微微顫粟,恍如篩糠。 李紹沒有理會他。 真正的帝王從來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和施舍。 他只是無情無緒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重新垂下眼簾,伸手撿起那張卷子,面無表情地撣了撣上頭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站了起來。 “讓溥谷去查查他的身份。”說完這句話,李紹就攥著那張紙陰沉著臉自顧自往外走去,獵獵寒風吹得衣袍發(fā)出沉重的聲響,宮人見他過來紛紛白了面孔,退避一旁。 他沒有理會。 仍舊獨自一人穿過宮道向建章宮走去。 位于六宮中心的建章宮是整座皇宮最尊貴的地方,可李紹不喜人伺候,越往里,人越少,他就如鬼魅一般步入大殿,穿過層層帷幔,走進那間畫室…… 最后他走向那條幾乎無人知曉的暗道。 暗道兩側常年點著長明燈,外頭的風漏進來,那幾點如豆的燈火被吹得輕輕晃動,不算明亮甚至有些陰森的道路,李紹走了十多年,早已習慣了,即使摸黑前行也如履平地。 繡著繁麗花紋的厚重衣擺垂在地上發(fā)出沙沙聲響,讓這狹窄的暗道越發(fā)透出幾分陰森之氣。 李紹卻面不改色,繼續(xù)向深處走去,“吱呀”一聲,宮門被他推開,一座富麗堂皇的地下宮殿就這樣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整座大殿用黃金鑄造而成,兩側雕梁畫壁,懸置夜明珠,價值連城的玩件被人隨意擺在地上,往里,隨處可見女子喜用的物件,還能瞧見幾身李紹平日用來換洗的常服。 他一步步向前走。 穿過屏風,走到床邊,修長的手指掀起紅色的帷幔,低頭看,大紅色的鴛鴦喜被下赫然躺著一個閉目昏睡的女人。 第165章 女人穿著一身繁麗的宮裝, 頭戴只有皇后才能用的鳳釵,她看著不過十八、九歲,即使閉著眼睛也能瞧出天人之姿,只是面色青白, 嘴唇發(fā)紫。 儼然是個死人。 她嘴里不知道含了什么東西, 微微透出一絲白光。 暗道的宮門大開著,有風打進, 吹得紅色帷帳翩躚翻動, 連帶著上頭掛著的鈴鐺也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叮鈴, 叮鈴, 叮鈴—— 在這偌大的宮殿,這清脆的響鈴聲仿佛無常的奪魂鈴, 尤其還有這樣一具儼然已經(jīng)死去許久的女尸,即使宮殿恍如白晝,也給人一種恐怖的陰森感。 倘若此時有人進來,看到這副情形, 肯定要嚇到昏過去。 可李紹卻面不改色。 他就坐在床邊, 垂著眼簾看著床上的女子,寬大的衣袍垂在那大紅色的鴛鴦錦被上。 他以為他會生氣的。 從徐長咎口中聽到她的期望時,他是真的惱了, 可此時看著安睡的她, 滿腔的怒火盡一掃而盡, 他就這樣靜靜坐在一旁看著她,然后看著那熟悉的眉眼輕輕嘆了一口氣。 似無奈, 又似縱容。 比起在外時不近人情的冰霜臉龐,此時位處這地下宮殿,李紹的眉眼竟透著一些溫和, 在一旁龍鳳對燭的照映下,他眉眼溫煦,唇角還輕輕勾著一抹滿足的笑。 他把手中卷子放在一旁,拿起枕頭旁邊的一把玉梳。 然后把床上的女人攬到懷里,一面替她梳發(fā),一面問她,語氣無奈又溫柔,“就這么恨我?嗯?恨到聯(lián)合徐長咎騙了我十多年。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看著你們母子倆躺在血泊里時,我有多傷心?” 他的聲音很輕。 卸下那副冰冷的心腸,溫和起來的時候,李紹的聲音是很好聽的,散去寒霜,猶如潺潺溪水,金玉輕敲,和如今的霍青行差不多,可這副樣子,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懷中這個女人才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