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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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瑛?!?/br> 她盯著鄧瑛的臉,調整情緒喚了一聲他的姓名。 面前的人只是動了動眼皮。 坐在鄧瑛旁邊的一個上了些年紀的閹人看不下去了,出聲勸楊婉,“姑娘啊,自從他被押到我們這兒來啊他就沒張過口,可能……”他說著指了指喉嚨。 楊婉聽完不禁笑了一聲,“哈,他不知道多能說。以后能氣死一堆人。” 老人聽著她明朗的聲音也笑了,“你這姑娘說話,真有意思?!?/br> 無論在什么年代,被人夸總是開心的。 楊婉從手里分出一把草藥遞給老人,“老伯我看你手上也有傷,拿這個揉碎了敷上,有好處的?!?/br> 老人沒敢要,反問道:“這些草藥姑娘是哪里來的。” “李太監(jiān)那院兒里的小曬場上扒拉來的?!?/br> 她這么一說,連鄧瑛都睜開了眼睛。 老人壓低了聲音,往角落里縮了半寸,“偷……偷的啊。” “嗯。” 她說著沖鄧瑛擠了擠眼,“以后你有錢了,自己還給李善啊?!?/br> 老人的眼神焦惶,不安地問楊婉,“姑娘,偷李爺的東西,你不怕被打呀?!?/br> 楊婉看著鄧瑛的眼睛笑了笑,隨口回應老人,“還好,我人溜得快?!?/br> 話剛說完,門口的泥巴地里傳來一連串干草稈子被踩碎的聲音。 楊婉趕緊縮到鄧瑛身邊蹲著。 鄧瑛朝一旁撇了撇肩膀,抬頭朝窗外看去。 七八個穿著氈斗篷的人舉著風燈冒風走來,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司苑局的掌事太監(jiān)李善。 天太干冷了,講究人也難免手上皸口。李善摘下手籠,接過手膏剜了一塊,一面涂一面問門口的看守,“怎么不把門鎖上?” “李爺,這不給留著門讓他們夜里好小解?!?/br> 李善揉著手腕,“那個人呢。” “哦,那個人啊,斷了兩天的飲食了,這會兒早就脫力 ,恐怕連挪個身都難。” 李善聽完點了點頭,“他有說什么嗎?” “沒有,刑部把人押來,就是我們看管著的,至今還沒開過口。李爺是怕他尋短見?” 李善笑了一聲,“要尋短見才好呢,老祖宗也不用攬這宗事。你們看他像尋死的么,要尋死,來的時候就跟姜明,郭鼎那些人一樣絕食自盡了?!?/br> 楊婉聽完這句話,忍不住回頭問鄧瑛,“你沒絕過食嗎?” 回應她的自然還是沉默。 但楊婉到沒泄氣,松開手坐在鄧瑛身旁,從懷里掏出一本小冊子,隨手在地上薅了一根麥桿子,認真戳著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語地說道:“編《明史》的一波人對你的惡意還真大啊,寫你在南海子中絕食不絕,后又搖尾乞食。非得把你的風評搞壞了才甘心?!?/br> 她說完,輕輕地咬住麥桿子,“嗯…那這個地方就應該改一改?!?/br> 鄧瑛低頭看了一眼她攤在膝蓋上的冊子,上面整整齊齊地寫著他看不懂的文字。 這十幾天,她時不時地就要在上面戳戳點點的。 正如她自己所說,她突然出現在南海子里已經有大半個月了,沒有人知道她是誰,最初人們看見她身上的羅衣繡工精致,價值不菲,猜測她來歷不簡單,大多不敢跟她搭話,怕惹禍上身。不過,她在海子里摸爬滾打了十幾天,身上的衣也看不出原來的質地,破破爛爛地掛著,和她披散的頭發(fā)攪在一起。模樣看起來和海子里的苦命人沒什么兩樣,這些閹人才對她放下了芥蒂。 而且,他們也逐漸發(fā)現,這姑娘的注意力始終都在那個身負重刑的男人身上。 只可惜鄧瑛不準她近身。 非妻非妾,卻上趕著來示好一個即將斷子絕孫的罪人。 罪人過于冷漠干凈,反讓姑娘顯得很可憐。 有人正在為她唏噓,外面的腳步聲突然朝門前走來,楊婉聽到聲響迅速收起冊子,站起來機敏地縮到了一叢草垛后面。 李善并幾個太監(jiān)走進倉房,一邊走一邊繼續(xù)將才在外面的話題。 “還要給他斷幾天的水食???” 后面的一個太監(jiān)應道:“還要兩天?!?/br> 李善站定在鄧瑛面前,嫌惡地看了他一眼,“行了,再斷一天,就給用刑?!?/br> 說完摁了摁脖根兒,“快些了結算好,趁年前把人交給司禮監(jiān),我們也沒這么棘手。這大冷天,心里揣著這么件冰坨子事兒,多少不痛快。你去跟張胡子說,把刀備好,要辦司禮監(jiān)的差,叫他這兩天別喝酒?!?/br> 回話的人面露難色,“張胡子現在外頭寺廟里鬼混著呢,前兒我還看他在海子口里找擦背伺候的人。” “呸。” 李善啐了一口,“媽的,顯擺他底下有條軟蟲!趕緊叫他回來備刀子!” 一句話說得在場除了鄧瑛之外的人各自戳心。 李善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岔開話道:“還有他身上這個刑具,我們這兒是動不了的,明兒一早,你去刑部請個意思過來,看是怎么,讓他就這么帶著受刑呢,還是給卸了。” 回話的人拉跨了臉,“李爺,就這還請刑部的意思啊?!?/br> “啊?!?/br> 李善不耐地應了一聲,看向鄧瑛,鼻中冷笑。 “鄧閣老一家都殺完了,留下這么個人。他的事兒,復雜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1)南海子:皇家獵場,牧場,明時作為閹人的暫時拘留營,閹人暫居在此,經二十局挑選后入宮當差。 (2)海戶:南海子里為皇家耕種放牧的人 第3章 傷鶴芙蓉(二) 李善說完這句話,忽然發(fā)現鄧瑛正看著自己,不由愣了愣,一時間竟然很難說得清楚被這雙眼睛注目的感受。 要說他憐憫鄧瑛,他好像還沒有那么軟的心腸,可要說厭惡,卻也沒有合適理由。畢竟鄧頤在內閣貪腐攬權,殘殺官吏的那三年,鄧瑛接替他自己的老師張春展,一頭扎在主持皇城三大殿的設計與修筑事宜當中,刑部奉命鎖拿他的前一刻,他還在壽皇殿的廡殿頂上同工匠們矯正垂脊。 所以無論怎么清算,鄧瑛和其父的罪行,都沒有什么關系。 但是身為鄧頤的長子,鄧瑛還是被下獄關押。朝廷的三司在給他定刑時候著實很為難?;食沁€未修建完成,最初總領此事的張春展此時年邁昏聵,已經不能勝任,鄧瑛是張春展唯一的學生,和戶部侍郎楊倫同年進士及第,是年輕一輩官員里少有的實干者,不僅內通詩文,還精修易學、工學,若是此時把他和其他鄧族中的男子一齊論罪處死,工部一時之間,還真補不出這么個人來。于是三司和司禮監(jiān)在這個人身上反復議論,一直沒能議定對他處置方式。 最后還是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何怡賢提了一個法子。 “陛下處決鄧頤全家,是因為多年受鄧頤蒙蔽,一遭明朗,憤恨相加,震怒所至,但皇城是皇家居所,它的修造工程關乎國本,也不能荒廢。要消陛下心頭之怒,除了死刑……” 他一邊一邊放下三司擬了幾遍卻還是個草稿的條陳,笑呵呵地說道:“不還有一道腐刑嘛?!?/br> 這個說不清是惡毒還是仁慈的法子,給了鄧瑛一條生路,同時終止了他原本磊落的人生。所以楊婉才會在《鄧瑛傳》的開篇如下寫道:很難說鄧瑛的人生是在這一年結束的,還是從這一年開始的。 當然李善這些人沒有楊婉的上帝視角。 他們只是單純地不知道怎么對待這個沒什么罪惡的jian佞之后。 “你看著我也沒用。” 李善此時也無法再和鄧瑛對視下去,走到他身側,不自覺地去吹彈手指上的干皮,張口繼續(xù)說道:“雖然我也覺得你落到現在這個下場有點可惜,但你父親的確罪大惡極,如今你啊,就是那街上的斷腿老鼠,誰碰誰倒霉,沒人敢同情你,你也認了吧,就當是替你父親擔罪,盡一點孝道,給他積陰德?!?/br> 他這話倒也沒說錯。 要說鄧瑛死了也就算了,活著反而是個政治符號,性命也不斷地被朝廷用來試探人心立場。 雖然鄧瑛本人從前不與他人交惡,但此時的光景,真的可謂是慘淡。 他從前的摯友們對他的遭遇閉口不談,與鄧家有仇的人巴不得多踩他一腳。 從下獄到押解南海子,時間一月有余。算起來,也就只有楊倫偷偷塞了一錠銀子給李善,讓他對鄧瑛照看一二。 李善說完這些話沒限的話后,心里想起了那一錠銀子,又看了看鄧瑛渾身的傷,覺得他也是可憐,咳了幾聲,張口剛想說點什么緩和一下,忽然注意到鄧瑛的腿邊堆著一大堆草藥,再一細看,竟眼熟得很。 “嘿……” 李善撩袍蹲下來抓起一把,“哪只閹老鼠給搬來的?” 倉內的閹人哆哆嗦嗦地埋著頭,都不敢說話,有幾個坐在鄧瑛身邊的人甚至怕李善盯住自己,偷偷地地挪到別的地方去坐著了。 李善將這些面色惶恐的人掃了一圈,丟掉藥草站起來,拍著手看向鄧瑛,不知道怎么的,忽然笑出聲來,“看來我說錯了啊,也不是沒有人想著你。”他說著用腳薅了薅那堆草藥繼續(xù)說道:“偷我場院里的藥材來給你治傷。” 他一面說,一面轉過身,用手點著倉房內的閹人,“你們這些人里,是有不怕死的。李爺我敬你還副膽子,這些草藥今兒就不追究,再有一下回被我知道,就甭想著出這海子了。” 說完真的沒再追究,拍干凈手,帶著人大步走了出去。 楊婉一直等到腳步聲遠了才從草垛后面鉆出來,趴在窗沿上謹慎察看,忽然聽到背后的門傳來落鎖的聲音,不禁翻了個白眼,臉一垮,無可奈何地自嘲,“哦豁,今晚出不去了。” 不想她說完這句話,四周人看她與鄧瑛的目光突然變得特別復雜。 楊婉轉身詫異地看著倉內的人,又低頭看了看鄧瑛,陡地回想起李善之前的話,立即反應了過來。 此時室內關著三種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還有一堆閹人。 當然按照李善的說法,這個男人過了今晚也就不是男人了。 所以,今晚是不是應該發(fā)生點什么? 如果自己只是個旁觀者的話,楊婉現在估計會坐下來,把這個極端環(huán)境在文學層面和社會學層面分別做一個透徹分析。然而此時此刻,她卻被周圍人的目光給看得著實有點不淡定了。她現在這副身體是誰的她還不知道,也不知道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有沒有喜歡的人。雖然楊婉認為自己只是來自21世紀的一個意識,穿越過來的目的是為了觀察歷史和記錄與鄧瑛有關歷史,但既然穿都穿到別人身上了,好像還是有責保護好支撐她意識的這副身體。 于是,她陷入了一個看似正常的邏輯閉環(huán),腦補了一大堆內心戲,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完全忘記了眼前是一個根本不準她碰的男人, 鄧瑛看著她多少有些惶恐的臉,手撐著地直背坐起來。 楊婉見他有動作,趕緊又退了一步。 “你這會兒要干嗎?” 干嗎?是二聲“干嘛”吧! 鄧瑛聽完這句話,手在地上輕輕一捏,楊婉瞬間尷尬到自閉。 她是四川人,平時就有說話緊張就愛嘴瓢的毛病。 在諧音??坼X的時代,這倒算是她嚴絲合縫的博士人設當中,僅剩的一點點反差萌,可眼前包括鄧瑛在內的這些人,他們還搞不懂這種好東西啊。 “我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