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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廠觀察筆記在線閱讀 - 東廠觀察筆記 第10節(jié)

東廠觀察筆記 第10節(jié)

    久而久之,地方上的官員給他取了一個(gè)江湖諢號(hào),叫他“幽都官”。一旦在自己的地境上遇上他,就得做好披枷帶鎖下詔獄,赤身裸體過鬼門關(guān)的準(zhǔn)備。

    不過據(jù)說張洛對(duì)自己的母親卻是頗為孝順。

    張洛的母親去世得很早,臨去之前,和楊家定下了張洛和楊婉的親事。

    雖然這幾年張家在京城平步青云,張琮入閣,張洛掌管了半個(gè)錦衣衛(wèi),有很多世家都很想與張府結(jié)親,小門第的人家,不惜把自己的女兒送來與他做妾,但張洛聽都不聽這些事。

    要說他對(duì)楊婉是什么態(tài)度,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想過。

    楊家出了一位內(nèi)廷的娘娘,溫柔識(shí)禮,在后宮的聲譽(yù)很好,楊婉也是自幼被陳氏教養(yǎng)在深閨,從來不在外人面前拋頭露面,張洛至此還沒有見過她。

    不過他在宮中見過寧妃楊?yuàn)?,是一位有著含情目的風(fēng)情佳人。

    聽說楊婉和楊?yuàn)愰L(zhǎng)得很像,那也就應(yīng)該是個(gè)美人。

    “張大人。”

    張洛抬起頭,楊婉正穿過洞門朝正廳走來。

    穿堂風(fēng)流入二人袖中,他身上的麻衣厚重全然吹不動(dòng),而她身上的綾羅卻翻飛若蝴蝶。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吩咐,侍立的家人都站得很遠(yuǎn)。

    她過來的時(shí)候,竟也是一個(gè)人。

    “楊婉見過張大人?!?/br>
    她低頭向張洛行了一個(gè)禮,腰上一雙芙蓉玉墜子隨著她的動(dòng)作扣響,耳邊玉珠輕搖。從容顏和身姿上看,的確是與宮里的寧妃相似。

    “楊婉?”

    張洛抱臂挑眉。

    “嗯。”

    楊婉直起身,忽又發(fā)覺自己儀態(tài)沒端穩(wěn),正猶豫要不要再行一個(gè)女禮,誰料想張洛冷笑一聲,一把解下腰間的配刀,反轉(zhuǎn)刀身,刀柄即抵在了楊婉的下巴上,只輕輕一挑,楊婉就被迫仰起了頭。

    張洛低頭打量了楊婉一陣,手指忽然往邊上一帶,楊婉的臉竟猛地一撇

    她脖子上本來就有舊傷,這一下痛得她差點(diǎn)叫出來。

    張洛收回刀,冷冷地看著她,“我不為難你,讓楊倫見我?!?/br>
    楊婉忍著疼站直身,“大人來這里是為了我與大人的婚事,即便大人有什么訓(xùn)斥,也算不得為難我?!?/br>
    “你說什么?”

    張洛逼近楊婉,他身上的素麻上,藏著很厚重的靈堂佛香,和他周身寒氣格格不入。

    “再說一次,讓楊倫見我?!?/br>
    楊婉轉(zhuǎn)過身,“你既來見兄長(zhǎng),為何要帶錦衣衛(wèi)的人?!?/br>
    “北鎮(zhèn)撫司問訊朝廷官員,自然有北鎮(zhèn)撫司的規(guī)矩?!?/br>
    楊婉回頭。

    “你要問什么?”

    張洛眸光暗閃,朝她又逼了一步,“我要問的是朝廷官員,你是府中女眷,當(dāng)回避?!?/br>
    “是要問他縱我私通鄧瑛之事嗎?”

    張洛一怔,“住口?!?/br>
    楊婉笑笑,“就這么聽不得那兩個(gè)字?你審他,不如審我?!?/br>
    “放肆?!?/br>
    張洛壓低聲音,“你見我毫無慚愧之態(tài),你是認(rèn)為你沒有犯錯(cuò)是嗎?”

    楊婉搖了搖頭,“即便我犯了過錯(cuò),大人也不該泄憤在我兄長(zhǎng)身上。”

    “妻不做,你要做囚?”

    他說完一把扼住了楊婉的喉嚨,手臂往前一推,便將楊婉抵到玉屏上,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楊婉的頭碰到玉屏的瞬間,他的胸口也猛地刺入了一根銳物。他低頭一看,見竟然是一根銀簪子。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出手時(shí)同時(shí)去反制住他。

    “沒必要這樣恐嚇我,我就不配入詔獄,你也不敢殺我?!?/br>
    楊婉仰著脖子,聲音雖然受到了壓迫,但眼底卻沒有流露一絲的恐懼。

    “松手……”

    她說完,甚至把手中銀簪又往他的胸口推入半寸。

    “你如果再不松手,我就敢殺你了……”

    張洛看著楊婉的眼睛,卻描述不出她的神情。

    她不像是多么剛烈的女人,用烈性和自己搏命。她有她的狠性,也有一種令他不解的分寸感。

    就像那根銀簪子一樣,不偏不倚地扎在距其要害兩寸的地方。

    “你竟是這樣的人?!?/br>
    他說完,松開楊婉的脖子,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傷口雖不深,但已滲出了血。

    “別動(dòng)?!?/br>
    楊婉說著將簪子拔了出來,張洛的血順著她的手臂流下來,她毫不講究地?fù)破鹱约旱男渥硬亮藘砂眩仡^對(duì)愣在屏后的銀兒說道:“去拿傷藥過來。”

    說完刻意地咳嗽了幾聲,借此緩平被張洛扼亂的氣息。

    “對(duì)不起,我知道我這樣對(duì)你很不公平,我也知道,因?yàn)槲乙粋€(gè)人,讓你和張家都蒙受很多沒必要的羞恥。所以……”

    她說著丟掉銀簪,撫裙屈膝,在張洛面前跪下:“我向張大人認(rèn)錯(cuò)賠禮,求大人放過我兄長(zhǎng)?!?/br>
    張洛看了一眼自己滴落在地上的血,又看向楊婉。

    她被藕色的絲羅輕飄飄地包裹著,手指按在冰冷的地上,纖細(xì)白皙,看起來甚至有些可憐。

    很難想象,這雙手,將才竟然握著銀簪子刺他。

    張洛用腳碾著將才那支銀簪子,金屬與地面尖銳的摩擦聲令楊婉不自覺地咬住了牙齒。

    張洛忽然將銀猛地踢開,撩袍蹲下,一把扼住楊婉的下巴,逼她抬頭。

    “你既是這樣剛烈的一個(gè)女人,為什么要做茍且之事。你若對(duì)我無意,大可直言,我并非無恥之徒,要強(qiáng)娶你為妻?!?/br>
    楊婉抬起頭,“大人這樣說,就是定了我的罪了?”

    張洛被她眼底的神情戳得很不舒服,但她就是不肯把目光避開。

    “如果我們楊家不愿意退婚,堅(jiān)持要嫁入你們張家,你會(huì)如何?”

    “我容不下羞辱我的人活在我身邊?!?/br>
    楊婉聽完,笑笑又道:“如果不嫁進(jìn)張家,又要如何做才能消去你心頭之恨?”

    張洛沒說話,手上的力道卻越來越大,楊婉吃痛,眼睛不自覺的紅了。

    “還是……要讓我自裁是吧?!?/br>
    她說完,眼中雖然有淚,眼底卻藏的是笑意,“你不覺得好笑嗎?你是北鎮(zhèn)撫司使,掌管詔獄,京城內(nèi)外的官員見了你就害怕,你這樣一個(gè)人物的名譽(yù),需要我一個(gè)女子的性命來維護(hù)?你在朝的功績(jī),在外的名聲,難道都是虛的嗎?”

    “放肆!”

    “我并沒有與鄧瑛做出任何任何茍且之事?!?/br>
    她迎上張洛的目光,“我兄長(zhǎng)也沒有過錯(cuò)。有錯(cuò)的是那些拿我的貞潔之名,看似討好你,為你抱不平,實(shí)則只不過是為了看你兩家熱鬧的人。張大人,你的確是這京城里的一方人物,但你畢竟沒娶過親,他們知道你在這件事情上,做不到像在詔獄中那樣殺伐果斷,所以故意低看你,取笑你,楊婉明白,這樣與大人說話,的確是放肆了。但為了傳言,就帶走我兄長(zhǎng)訊問,或逼我自盡,這些并不是大人這樣的人該做的。”

    張洛聽完,掐著楊婉的那只手指節(jié)作響。

    “這些話,是楊倫教你說的嗎?”

    楊婉被迫仰起頭,“你為什么會(huì)這樣想,你難道聽不出來,這是我沒有辦法才說出來的話嗎?”

    張洛就著她的下巴,一把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又隨手?jǐn)S向一邊。

    楊婉的腰一下子撞到黃花梨木的方案銳角上,這種痛實(shí)在太難忍,她一時(shí)沒忍住,捂著腰蹲了下去。

    張洛斜睥楊婉。

    “賤人?!?/br>
    雖然隔了幾百年的文明進(jìn)程,但惡毒的話總有共性。

    楊婉聽懂了那種恨不得扒衣破身的□□之意。

    “你說什么?!?/br>
    張洛冷道:“我今日不帶楊倫走,并不是表示我能容忍你,與司禮監(jiān)的那個(gè)罪奴活著。我在朝廷內(nèi)外行走,眼不揉沙,只要你們身在京城,你們的性命隨時(shí)都在我的刀刃下面?!?/br>
    說完摁下刀柄,轉(zhuǎn)身跨出了正廳。

    下階時(shí)與端藥來的家仆撞肩而過,家仆失手摔了呈盤,藥瓶破碎,灰白色藥粉像紙灰一樣,撒了一地。

    楊婉坐在地上,努力地想要把“賤人”這兩個(gè)字從腦子里逼出去。

    奈何它卻越來越響。

    銀兒過來扶她,攙她一張圈椅上坐下。

    “小姐,您傷著哪兒了,臉怎么這么白?!?/br>
    楊婉猛咳了幾聲,“那個(gè)垃圾人剛才罵我賤人!”

    “噓……您怎么能還說呢……”

    楊婉氣得上頭,將才話說得多,這會(huì)兒喉嚨又癢,竟越咳越厲害。

    銀兒見她又在摁脖子,忙道:“要告訴夫人請(qǐng)劉太醫(yī)再來瞧瞧嗎?將才看見張大人掐小姐脖子,可真是把銀兒嚇?biāo)懒??!?/br>
    楊婉擺擺手,“算了沒事,他沒用大力。我這是渴了,想去……想去倒杯水喝?!?/br>
    她說著自覺地就要拿水壺給自己倒水。

    “小姐,銀兒服侍您。”說完就替過了楊婉的手。

    楊婉悻悻然地把手收回來,看著銀耳忙活。

    這個(gè)時(shí)代官家女兒,到的確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十指不沾陽春水,但也真的命薄如紙。

    和張洛一番交鋒下來,楊婉雖有七八分學(xué)術(shù)性和理論性的把握,但此時(shí)她還是有些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