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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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徐齊從工部衙門議事回來,一身雨氣,神色不好,模樣有些狼狽。 匠人們紛紛讓到一邊行禮。 徐齊看了他們一眼,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擺手說,“你們歇你們的?!?/br> 鄧瑛放下茶盞,走到徐齊面前行了一個禮。 “正在議琉璃廠的事,大人……” 徐齊打住他,“你也不用催促,橫豎這兩日能見得到款項?!?/br> 說完喝了一口茶,覺得粗得厲害,心里氣本來就不順,索性跺下茶杯,借茶發(fā)泄“茶這樣,人也是這樣,都是惹得滿口酸臭還吐不出來?!?/br> 鄧瑛站在一旁沒出聲,徐齊越說越氣,不妨開了罵口。 “被砍頭的吃朝廷,砍別人頭的也吃朝廷,鄧瑛,” 鄧瑛還在想琉璃廠的事,一時沒及應(yīng)答。 “你還不慣被稱名?” 徐齊不快,難免揶揄。 “不是?!?/br> 他說著又拱手,“大人請說。” 徐齊放下茶盞問道:“你之前在工部的時候,是怎么跟內(nèi)閣處的?” 鄧瑛平聲應(yīng)道:“開年內(nèi)閣與六部的結(jié)算和預算,其實我們不用參與過多。” 徐齊抬眼,“何意?!?/br> “父親伏法以后,山東的田產(chǎn)至今還在清算,司禮監(jiān)和其余五部都在等最終的賬目,這兩年鹽務(wù)和海貿(mào)都算不得好,所以不論今年如何統(tǒng)算撥派,都得等山東巡撫的呈報進京,待那個時候,我們提報三大殿重建的實需,才能探到戶部的底和內(nèi)廷的真實的意思,現(xiàn)在說得過多,并沒有太大的意義?!?/br> 這番話有些長,他說完忍不住低頭嗽了一兩聲。 徐齊沒有想到他會親口提清算鄧頤田產(chǎn)的事,有些詫異,開口問道:“你們鄧家在山東的霸舉,你之前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是?!?/br> 鄧瑛平和地回應(yīng),“十年未訪?!?/br> 十年未訪。 到底算為骨rou冷落,還是算作自潔不污? 徐齊一時竟有點想給眼前這個人下個具體一點的判定。 “你……” 他剛開了個話口,太和門上的內(nèi)侍就發(fā)動了下鑰的催聲。 徐齊只得作罷,與工匠們快速總完工需料單,起身走了。 鄧瑛見雨沒有停的意思,便讓匠人們各自休息。 自己一個人獨自撐傘穿過太和門廣場,回直房去。 那日是二月初五,正是內(nèi)閣與六科的給事中會揖(4)的日子,南三所的值房內(nèi)燈燭還暖著,今日不光是清談,還說到了幾個京官品行的問題,內(nèi)閣次輔張琮不悅六科參奏他的學生,兩邊一杠起來,竟杠過了時辰。 鄧瑛走到南三所門前的時候,內(nèi)閣首輔白煥也剛剛從會揖的值房里走出來。 雨下得太大了,鄧瑛沒有提燈,他一時到?jīng)]太識出鄧瑛的樣貌。 鄧瑛進士及第那一年,白煥是科舉主考。 那一年中進士的人當中,雖然有他白家的后輩,但白煥最喜歡的卻是鄧瑛和楊倫這兩個年輕人。楊倫是他一手提拔,但鄧瑛卻在做庶吉士(5)的第二年,被張展春給看重了。張展春后來跟他私下提過很多次,即便鄧瑛不在仕途,但還是不想讓他斷了和白煥的師生緣分。他不是一輩子好在土石上的人,等三大殿完工,還是要把他還回來的。 沒想到,還沒還回來,張展春就中了風。 接著猖獗多年的鄧黨在張琮的謀劃,以及他的推波助瀾之下,終于徹底倒臺。 遲暮之年,得見天光。 而他最喜歡的學生,也就這么,再也找不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1)氈棚:有布遮擋的簡陋工棚 (2)香山幫:出身香山的工匠群體 (3)楠木:明故宮的主要殿宇都是木制結(jié)構(gòu),采用的木料主要是楠木。 (4)會揖:六科(相當于監(jiān)察部門)和內(nèi)閣大臣作揖的日子,說白了就這是行政部門和監(jiān)察部門在一塊交流感情,免得鬧得太僵。 (5)庶吉士:相當于一個翰林院見習崗,考完進士的年輕人一般都會干幾年。 第12章 仰見春臺(五) 鄧瑛沒有想到這個時辰內(nèi)閣還沒有出太和門。 看見前面的白煥放慢腳步,自己的步子也跟著慢了下來。 天光黯淡的陰雨黃昏,二人都撐著傘,本就有肢體隔閡,實不該就這么相見。 “老師?!?/br> 這一聲是在傘下說的,雨水劈里啪啦地打在傘上,白煥并沒有聽得太清晰。 但他眼見著鄧瑛放下傘,理袍在雨中跪下,向他行禮。 青衣席地,見少年根骨,和當年翰林院拜禮時一模一樣。 白煥沒有出聲,卻也就此站住,不再往前走。 白煥的兒子白玉陽見父親沒有過來,便辭了六科的幾個給事中,撐傘返回到白煥身旁,看了一眼伏身在地的鄧瑛,又看向在傘下沉默的父親,小心催促道:“父親,沒必要跟這奴婢一般見識?!?/br> 誰知白煥卻赫然沖他喝道:“放肆?!?/br> 白玉陽被呵斥地一愣,忙低頭道:“是,兒子放肆,只是還請父親快一些,今日會揖,宮門已經(jīng)晚閉了半個時辰,這會兒太和門上已經(jīng)催第三回 了?!?/br> “讓他再等。” “這……” “等!” 白煥提高了聲音,白玉陽不敢再勸,只得又往太和門上去了。 雨水順著鄧瑛的領(lǐng)口不斷地往他的中衣里灌,白煥不對他說話,他也不能說話。 他畢竟不是張展春。 張展春對鄧瑛言傳身教很多年,彼此熟悉到既是師徒也是忘年交。 白煥和張展春不一樣,他是個治學嚴謹,從不偏私的老翰林,在政治上又是實干派,在鄧瑛心里,他們之間的師生關(guān)系一直有些尖刻。 “以后不要再喚我老師?!?/br> 這句話在大雨天聽來,寒涼無情。 鄧瑛跪在地上,肩頭一顫。 “為何?!?/br> 他沒忍住,脫口問了出來。 白煥聲音不穩(wěn),“我不準你辱沒了我從前最好的學生。” 他說完這句話竟有些站不穩(wěn),蹣跚地向前踩了幾步,鄧瑛忙站起身去攙扶住他,卻被白煥顫巍巍地掙開了,擺手不肯讓鄧瑛近身。 “你已經(jīng)是伺候內(nèi)廷的人,我當不起。” 說完高聲喚回白玉陽,扶著白玉陽的手,一路蹣跚,頭也不回地朝太和門走去。 鄧瑛垂手站在雨里,卻清晰地看到白煥在撇開他的時候紅了眼。 白煥從前對很多人都說過,鄧瑛就是他最好的學生。 所以這一句:“你不要辱沒了我從前最好的學生?!辈粌H傷到了鄧瑛的里內(nèi),也真實地傷了白煥的心。 非白煥所愿吧,但他此時,必須要和這個從前的學生割裂了。 至于楊倫,應(yīng)該也是如此。 鄧瑛沒有再說話,側(cè)身讓到一邊,作揖相送。 雨水在地縫里恣意地流淌,草根碎葉雖然卑微,此間卻各有其位,鄧瑛看著眼前的一片凌亂,竟覺得心里莫名好受了一些。 他一直等白煥走出太和門,才直起身。 過了酉時,四下開始點燈,鄧瑛走回值房時,鄭月嘉剛走,給他留下了一套用藍布包裹的書。書旁邊還有一副藥,也是用油紙包著。 內(nèi)侍李魚跟鄧瑛說,這藥是鄭秉筆在御藥房取的,對鄧瑛的身子好,讓他不要張揚,在后宮里找一個宮人,借娘娘們宮里的內(nèi)灶煎了就好。 六宮內(nèi)倒是各有各的火灶,護城河這邊的值房卻沒有。 但內(nèi)侍們的伙食又必須要自己做。 這種情況下,在外搭灶畢竟麻煩,且遇上個事務(wù)繁忙的侍候,大多顧不上飲食。所以逼不得已,有些內(nèi)侍便會在六宮各處找上那么一個宮女搭伙吃飯。 宮女本沒有白白多cao一份的心的道理,但架不住這些人殷勤。 深宮寂寞,又都是伺候人的奴婢,說話做事都得提著一口氣 ,惺惺相惜起來,有時竟比情郎還暖幾分,久而久之,這宮里對食的風氣就起來了,有點子地位的太監(jiān),都盤算著攢錢,找上那么一位菜戶(1)娘子。 李魚跟他傳達完鄭月嘉的話后,難免也調(diào)侃了一句,“你若要尋個娘子,我看只有尚儀局的女使配得上?!?/br> 鄧瑛沒接這些話,把藥放到箱柜里,關(guān)門點燈,之后脫下已經(jīng)被雨水淋透的袍衫和鞋襪,身上干燥了,卻反而覺得比將才在雨中還要冷。 李魚在門外問他,“你里面還有炭嗎?我想著天還沒黑透,想去惜薪司碰碰運氣,看還能不能支領(lǐng)。 鄧瑛走到門口應(yīng)道:“二月了,惜薪司現(xiàn)下還供炭嗎?” “有門路啊。惜薪司的掌印是我jiejie的對食相公,心疼我jiejie得很,我jiejie能揪著他耳朵罵他,我這兒過去跟他說一聲,他敢不給,再說,都是吃宮里的,陛下燒剩的星子,偷偷給我們給一點又不算什么事。” 鄧瑛聽完笑笑,“你去吧,我不大用得上了?!?/br> 李魚在門搓了搓手,“那成,你若覺得冷了,找我便是?!?/br> 說完踩著雨坑子,噼里啪啦地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