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br>
    寧妃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剛那句話就很有意思，道理誰都會(huì)講，也都是為對(duì)方好，可是，人生苦短，確實(shí)也該聽一些喜歡聽的話，做些喜歡做的事，jiejie是后宮的嬪妃，不如你自由，說話也刻板，你只要知道jiejie對(duì)你的心就好，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jiejie在一日，就護(hù)你一日，萬一哪天jiejie不在了，還有易瑯，婉兒不要怕?！?/br>
    這一段話，楊婉聽后竟然有些細(xì)思極恐。

    古今之間不同的觀念，雖然看起來有很大鴻溝，比如女性群體從沉默到發(fā)聲，民主意識(shí)從酣睡到覺醒，其中經(jīng)歷千百年的演變，過去的人絕對(duì)不能對(duì)現(xiàn)在的人張口，所以人們真的敢想象，兩個(gè)不同時(shí)代的人直接交流之后，那種洞穿三觀的穿刺感嗎？

    畢竟歷史有時(shí)間性的墻圍，但人性卻是可以通過裂痕溝通的。

    楊婉覺得，在血緣之外，這個(gè)活著在大明朝的女子，竟然給了她一種在現(xiàn)代被稱謂”女性友誼”的東西。

    就很……神奇？

    “嗯……說到鄧瑛，有件事jiejie要跟你說?！?/br>
    寧妃的聲音把她從自己的思緒拽了出來。

    “娘娘您說?！?/br>
    “鄧瑛這幾日不在宮中。”

    “不在宮中？”

    “對(duì)。”

    楊婉忙追問道：“jiejie怎么知道的?！?/br>
    寧妃的目光一暗，“在養(yǎng)心殿，偶然聽到司禮監(jiān)的何公公跟陛下回話，刑部帶了鄧瑛去，但是為了什么，jiejie不能夠過問。”

    楊婉低頭下頭，“我……”

    “你想去問哥哥？”

    楊婉一怔，繼而笑道：“哥哥怕是不會(huì)見我?！?/br>
    寧妃搖了搖頭，含笑道：“沒事。jiejie幫你。”

    ——

    次日內(nèi)閣會(huì)揖。

    楊婉牽著易瑯的手在宮道上走。

    邊走邊低頭問易瑯，“娘娘讓殿下跟我來之前，跟殿下說了什么呀。”

    易瑯仰起臉，“母妃就說，如果舅舅不肯好好跟姨母說話，就讓我喝住他，不準(zhǔn)他走。”

    “哈？”

    楊婉忍不住笑出了聲。

    易瑯看她笑了，邊走邊晃她的胳膊，“姨母，你笑的時(shí)候最好看了?！?/br>
    楊婉蹲下身，一把把他抱起來，“殿下你這么小，就知道怎么哄奴婢們開心了?！?/br>
    易瑯摟著楊婉的脖子。

    “不是，姨母和母妃就是宮里最好看的人?！?/br>
    “哈，是想一會(huì)兒看奴婢變小人吧?！?/br>
    話剛說完，會(huì)極門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楊婉抱著易瑯朝門上望去。

    六科年輕的給事中們紛紛從會(huì)極們走出來，楊倫也走在這一群人中，正面紅耳赤地和他們爭論著什么?？吹綏钔窈鸵赚樦?，匆忙辭了人，快步朝他們走來。

    楊婉把易瑯放下來，沖楊倫行了個(gè)禮。

    “楊大人。”

    楊倫沒有應(yīng)楊婉，撩袍跪下向易瑯行禮，“臣參見殿下?！?/br>
    “楊大人請(qǐng)起。 ”

    楊婉看著眼前這一幕，覺得有些意思。

    孩子的天性雖然很難收斂，但看得出來，他對(duì)君臣大禮還是有自己的概念。

    楊倫站起身，剛要說話，卻聽易瑯說道：“姨母有話問楊大人?！?/br>
    楊倫脖子一梗，詫異地看向楊婉。

    “你太放肆了吧，連殿下都敢……”

    “楊大人！”

    楊倫牙齒差點(diǎn)咬到舌頭，不得不打住，躬身作揖。

    “臣在?！?/br>
    “不可兇姨母?！?/br>
    楊婉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楊倫臉上頓時(shí)五光十色。

    易瑯并不懂楊婉在笑什么，只管一味地護(hù)著她，板著小臉對(duì)楊倫道：

    “大人起來。”

    “是……”

    楊倫站直身，一個(gè)眼風(fēng)掃向楊婉。

    楊婉往后撤了一小步，“你別這樣看著我，我一個(gè)奴婢，哪里敢跟殿下說什么?！?/br>
    楊倫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正了正梁冠，正聲道：“問吧。我不能與你私談過久?！?/br>
    “好。我直接問了，鄧瑛在刑部嗎？”

    “你！”

    楊倫剛想罵人，就看見易瑯氣鼓鼓地看著他，只好咬著牙吞咽了一口，壓下聲音道：“我看你是瘋了。你要和這個(gè)人私近我管不了你。但你如今身在內(nèi)廷，朝廷的事，不是你該過問的?！?/br>
    “哥哥這話就很不對(duì)?！?/br>
    楊婉毫不客氣地回應(yīng)，“鄧瑛也是內(nèi)廷的人，你們不是說牽連他，就牽連他了嗎？內(nèi)廷是陛下的內(nèi)廷，朝廷也是陛下的朝廷，賬都爛到一堆去了，當(dāng)真分得開嗎？”

    “楊婉！”

    “哥哥也別罵我，我也不是沒腦子的人，這話我只在哥哥面前說，旁處我連嘴都不敢張的。我只是想跟哥哥說，若是為了琉璃廠的案子，你們要拘叩鄧瑛問審，這是沒有用的。你們問不出什么，只能白白折磨他?！?/br>
    她說著稍稍瞇起眼睛，偏頭看著楊倫的眼睛，“我一直有句話想問你，你眼睜睜看著他們折磨鄧瑛，你心里不難受嗎？”

    “……”

    楊倫啞然。

    楊婉松開易瑯的手，朝楊倫走近幾步，“我說這話，不是像你們想得那樣，想和鄧瑛在一起想瘋了。我也明白哥哥是為朝廷和百姓好。是，宦官貪腐的弊病是要拔出，但哥哥也要看上位者是誰，他如今是不是有這個(gè)決心。歷朝歷代當(dāng)?shù)谝粋€(gè)炮仗的人多了去了，哥哥還是該護(hù)好自己。我們楊家這一輩凋零，弟弟還在學(xué)里，朝中只有哥哥一個(gè)人……哥哥也該聽說了，陛下新冊(cè)了一個(gè)婕妤，這一段娘娘的身子很不好……哥哥是我們?cè)趯m外唯一的依靠，哥哥要珍重，我們才能平安?！?/br>
    作者有話要說：

    （1)古今通集庫：明代收藏皇帝賜封檔案之御用庫房

    第19章 月伏杏陣（三）

    正如楊婉想的那樣，刑部對(duì)鄧瑛的審問陷入了一個(gè)僵持的局面。

    白玉陽坐在刑部衙門的后堂中，聽堂官念誦昨日堂審的供詞，與他同坐的還有刑部右侍郎齊淮陽和督察院的兩個(gè)檢都御史。后堂里臺(tái)面干凈，白瓷盞里盛著寡茶，此時(shí)已經(jīng)沖了三泡，早沒味兒了。

    白玉陽擺手叫堂官停下，摁了摁額頭，問齊淮陽，“楊大人今兒來不來?！?/br>
    齊淮陽看了一眼外頭的天，回答道：“尚書大人，今兒內(nèi)閣會(huì)揖，楊倫在六科是有名聲，自然跟著白閣老去那邊了。”

    白玉陽笑了一聲，“我看他是不想和那個(gè)奴婢撞上。昨日是第四回 堂審了，張次輔都在，他偏偏告病?！?/br>
    齊淮陽將就著冷茶喝了一口，放下手里卷宗淡淡地說道：“人之常情嘛。不過，這事問到現(xiàn)在，的確有些麻煩了?！?/br>
    白玉陽點(diǎn)頭。

    “是，司禮監(jiān)在問了，我知道?！?/br>
    “是啊。鄧瑛畢竟是司禮監(jiān)的少監(jiān)，部堂大人，你看，我們也不能把他收監(jiān)，這幾日都是叫司獄衙找地方暫時(shí)給人看管起來。王常順在詔獄里咬舌死了，司禮監(jiān)立馬補(bǔ)了胡襄親自過去，等琉璃廠那邊從新轉(zhuǎn)起來，太和殿那半截子瓦木堆，還得靠他去搭?！?/br>
    “好好……你先別說了。”

    白玉陽朝他按手，“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你看看?！?/br>
    他接過堂官手里的供詞抖得嘩啦作響，“一絲不漏啊，??？這是做的什么功夫，這怕是從十年前起，他鄧瑛就為了這個(gè)劫在修煉呢。這里頭的賬抹得啊，我看著都想替司禮監(jiān)叫好。你說這個(gè)鄧瑛，他還真天生是個(gè)奴婢，沒挨那一刀呢，就和那幾老狗攪在一起。我們還怎么審下去？”

    齊淮陽道：“ 這就看，我們要不要?jiǎng)舆@個(gè)人?！?/br>
    “你指什么?！?/br>
    “動(dòng)刑。”

    兩個(gè)在場的御史聽了這句話，相互看了一眼，并沒有吭聲。

    白玉陽捻著供詞的邊角，“我不是沒有想過，但一旦動(dòng)刑，就得讓他吐出東西來，如果吐不出來……”

    他抬起頭掃了一眼堂中的人，“那就不好辦了?！?/br>
    在坐的人皆陷入了沉默。

    不多時(shí)，門外傳來腳步聲，門扇一開，一道高大的影子應(yīng)聲鋪入。

    楊倫大步走了進(jìn)來。

    他沒有換赤羅（1），肩頭陰濕，滿身雨氣。

    白玉陽收起供詞朝外面看了一眼，“楊侍郎，下雨了？”

    楊倫拍著身上的水，“剛下的?！?/br>
    他說完朝白玉陽作揖，直身又道：“我家里的人傳話傳得慢了，讓幾位大人久等了?！?/br>
    白玉陽道：“來了就坐。來人，給楊大人搬一把椅子過來?！?/br>
    楊倫撩袍坐下，“聽說，是白尚書寫了條陳給陛下，陛下才讓我來聽審的。”

    “是?！?/br>
    白玉陽轉(zhuǎn)身看向他，“畢竟事涉戶部，有你在，我們可以問得清楚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