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姑娘有事說?！?/br>
    “哦，也沒有什么事，就是想問問你們，先生是什么時(shí)候走的。”

    她說起這個(gè)，二人頓時(shí)收斂起了神色。

    其中一個(gè)有些猶豫。

    “不知道先生想不想讓姑娘知道……”

    “有什么不好說的，我來說。今兒一早是刑部的人來請的，后來司禮監(jiān)的秉筆鄭太監(jiān)和工部的徐齊徐大人也來了，我們聽了兩邊好一番交鋒。不過先生一直沒說什么?！?/br>
    “交鋒？鄭公公和刑部的人嗎？”

    “嗯，因?yàn)榱鹆S的事情，先生已經(jīng)去過一次刑部了，我們不清楚這次為什么還要帶先生走。就留神聽了一下，說的是什么事來著，好像是山東供磚的事……你聽著是吧，我聽他們還提到了十年建皇極殿的幾個(gè)人……?！?/br>
    “對?！?/br>
    旁邊的人的接過話，“鄭太監(jiān)是不想刑部衙門帶先生走的，不過先生跟我們說他沒事，幾日后就回來。照理說，先生的話我們該信，但這事吧，看起來好像……又有點(diǎn)復(fù)雜?！?/br>
    豈止是復(fù)雜。

    如果司禮監(jiān)讓鄭月嘉過來過問，那就說明山東供磚的事情，恐怕真的如鄧瑛所擔(dān)心的那樣，有所遺漏。

    楊婉想到這個(gè)地方，太陽xue忽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忙抬手摁住，低頭忍抗。

    “姑娘怎么了？”

    “沒事?！彼砷_一只手沖二人擺了擺“緩一下就好。”

    她說完索性趴在案上，緊閉上了眼睛。。

    忍痛間她隱約感覺到，琉璃廠牽扯出的這件事情，好像和十二年秋天的那場桐嘉慘案有關(guān)，但是她暫時(shí)推不出來其中具體的關(guān)聯(lián)。

    歷史上大片大片的時(shí)間空白，永遠(yuǎn)是令研究者又恐懼又興奮的東西。

    楊婉從前認(rèn)為這兩種情感的成分是相等的，但如今她自己身在這一段未知的空白之中，除了恐懼和興奮之外，似乎還有另外一種她暫時(shí)說不太明白的情緒，就像這一陣沒有征兆的頭疼一樣，突然就鉆了出來，痛得她不能自已。

    緩和過來以后，楊婉沒有再多留。

    帶著屜盒回了五所，坐在窗下，翻看自己筆記，試圖貫通起來思考。

    楊婉很清楚，不論鄧瑛如何，她都不應(yīng)該直接該介入他的政治生涯。

    可這種旁觀，卻又讓她有一種如臨刀鋒的刮切感。

    日漸西沉。

    宋輕云從尚儀局回來，見楊婉在出神，以為她在為鄧瑛被刑部帶走的事?lián)鷳n，便坐到她身旁拿話去寬慰她。

    “進(jìn)來就看你悶著?！?/br>
    楊婉轉(zhuǎn)頭看是她，松掉撐在下巴上的手，合上筆記。

    “沒有的事?！?/br>
    “我聽說太和殿的事了?！?/br>
    她說著拉起楊婉的手，“都是在宮里做奴婢的，難免招惹上事，陳樺以前也常犯事被摁著出去打板子，我那會(huì)兒跟你一樣急。不過過些日子就好了，他也有了地位，人們對他也就有了忌諱。你看吧，人在宮里，只要不是十足的蠢，都能有一番天地，陳樺那樣的人都可以，別說鄧瑛了?！?/br>
    楊婉忽然想起，她是惜薪司掌印太監(jiān)的菜戶娘子。

    “輕云，我問你啊。”

    “什么。”

    楊婉有些猶豫，“就是……擔(dān)心陳樺的時(shí)候你能做什么?！?/br>
    宋輕云托著腮想了想，“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心里求主子們開恩，欸，對了，陳樺愛吃，咱們做女官，別的不比他們方便，這一樣上還是行的。”

    她這么一說，楊婉忽然想起她在她親哥家里炸廚房，嚇得她嫂子差點(diǎn)報(bào)警的光榮戰(zhàn)績。

    “那個(gè)……我不會(huì)做吃的。”

    “知道，你是楊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

    她說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也伺候你一杯？”

    楊婉站起身拉住她，“可以跟你學(xué)嗎？”

    “學(xué)做吃的啊?！?/br>
    “嗯?！?/br>
    “行?！?/br>
    宋輕云一手端茶，一手撐著桌面湊近她。

    “那明日局里的文書……”

    “我抄?！?/br>
    ——

    刑部的司獄衙中，鄧瑛和楊倫相對而坐。

    沉默對峙，最后果不其然還是楊倫輸了。

    他噌地一聲站起來，猛拍桌面，空蕩蕩的木頭面兒上立即騰起一層淡淡的白灰。

    “你就不能讓我們賭一把？司禮監(jiān)不能再把控在何怡賢手上了！”

    鄧瑛抬起一只手臂放在桌面上，直脊抬頭，看向楊倫，“我不說你們能不能賭贏，哪怕你們賭贏了，陛下真的處置何怡賢，司禮監(jiān)還是司禮監(jiān)，不過換一個(gè)人而已。但白閣老和你想在南方推行的新政，在陛下那里連清田這一步都走不出去?！?/br>
    “你現(xiàn)在這樣的身份，新政關(guān)你什么事！”

    楊倫說完，立即后悔。

    然而鄧瑛卻只是把臉側(cè)向一邊，沉默地把他的這句話避開了。

    楊倫僵著脖子沉默了一會(huì)兒，逼自己坐下，盡量收斂住聲音里的氣性，“你知不知道，白玉陽找到了貞寧十年，修建皇極殿的那一批工匠，不知道為什么，有幾個(gè)人直接咬出了你。你和張大人當(dāng)年賬目雖然做得干凈，但是有了人證在，白玉陽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對你用刑，來撬你的嘴，司禮監(jiān)也不敢說什么。你今日還能坐在這里，是齊淮陽為你說了話，一旦等到明日過完堂，你就得去刑部大牢！”

    “你沒有說話吧。”

    他抬頭問了這么一句。

    楊倫咬牙切齒，“鄧符靈我說了很多次，不要管我的事。”

    鄧瑛望著二人之間的燈焰，“不是讓你們當(dāng)我死了嗎？”

    楊倫忍不住又站了起來，“你讓我如何？真讓我看著你死嗎？如果楊婉知道我就這么看著，這個(gè)meimei我就沒了?！?/br>
    鄧瑛依舊著沒有動(dòng)，“楊大人不要看就好了，至于楊……至于大人的meimei?！?/br>
    他說著抬起頭，“她比大人明白?！?/br>
    楊倫肩頭忽然頹塌，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搖頭道：“我實(shí)在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做一些你根本沒必要做的事情。”

    “《癸丑歲末寄子兮書》，大人還記得嗎？”

    楊倫聽完這句話，猛地握緊了拳頭，內(nèi)心羞、恨皆有，一時(shí)竟不敢再看眼前的鄧瑛。

    “行了住口！”

    鄧瑛沒有聽從楊倫的話，平聲繼續(xù)說道：“我已是殘身，斯文掃地，顏面不談，所以棍杖繩鞭加身，也不會(huì)有辱斯文。我知道白大人不想聽我的，大人你也不需在其中為難。生死只是一個(gè)奴婢的事，你們既然不信我，就看淡些?！?/br>
    第23章 陽春一面（一） 迎風(fēng)而行，即見骨形?！?/br>
    楊婉開始在貞寧十二年春，嘗試起一件她在二十一世紀(jì)絕對不可能做的事情——開火。

    然而那就像是一場災(zāi)難，最后甚至連尚在病中的寧妃都被驚動(dòng)，親自來內(nèi)廚房去看她。

    承乾宮的內(nèi)廚房在后殿的外面，面闊只有兩間。

    楊婉坐在外間的門檻上，手搭在膝蓋上，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地上零星的蒜皮。

    合玉跟著寧妃走來，趕忙挽了袖帶人往里間里去。

    楊婉抬起頭，見寧妃正站在她面前，聽著里間宮人的抱怨和鬧騰發(fā)笑。

    楊婉抿了抿唇，“娘娘。”

    寧妃聽她的聲音有些低落，低下頭道：“本宮聽合玉說，姜尚儀把你趕出來了？”

    楊婉沒吭聲，只是應(yīng)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

    寧妃收住笑，挽衣蹲下身，望著她的眼睛，“怎么了，婉兒?！?/br>
    楊婉捏住被自己割傷的手指，“沒有娘娘?！?/br>
    寧妃看著她的神情，“這是被姜尚儀氣到了嗎？”

    楊婉不禁搖頭，“奴婢怎么敢啊?！?/br>
    寧妃沒再往下問，取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楊婉臉上的柴灰，“回jiejie這兒來就好了，沒人說得你?！?/br>
    “娘娘這里都被弄得人仰馬翻了，別人還說不得，難免要在后面罵仗著娘娘輕狂?！?/br>
    說完扶著寧妃站起身，“其實(shí)奴婢沒事，就是這幾日心里……一直不太安定?！?/br>
    寧妃看見她手上的傷口，忙讓人扶燈過來，“怎么割這么深？”

    楊婉自己也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嘲地笑笑，“沒切斷算奴婢厲害了?！?/br>
    寧妃打斷她：“說什么胡話?！?/br>
    楊婉悻悻然地笑了笑。

    “是，奴婢知錯(cuò)?！?/br>
    寧妃見她神色和往常不大一樣，輕輕握著她的手腕，低頭放低聲音，“婉兒，心里不安定，是不是在想鄧少監(jiān)的事。”

    楊婉沒有否認(rèn)。

    “不能這樣一味地去想?！?/br>
    楊婉垂下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奴婢懂，娘娘您去安置吧，奴婢進(jìn)去幫合玉?！?/br>
    寧妃拉住她，“你鬧成這樣，jiejie歇什么呀，易瑯都醒了，鬧著說餓呢?！?/br>
    說完她帶著她往內(nèi)廚走，“來，跟jiejie過來?！?/br>
    明朝的開國君主是泥腿子出身，其妻亦崇簡樸，雖為皇后，也時(shí)常親自補(bǔ)衣做食。大明宮廷后來也沿襲這樣的傳統(tǒng)，妃嬪有閑時(shí)，皆會(huì)做些女紅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