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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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她也是一道“枷鎖”,但他卻并不害怕。 “好,我會聽你的話……” 楊婉笑著點了點頭,剛要再說什么,忽聽門外合玉道:“沒在五所尋見您,便貿(mào)然過來了?!?/br> 楊婉站起身,“怎么了,娘娘有事嗎?” “不是。” 合玉面上有喜色,說完又向鄧瑛行了個禮,方繼續(xù)道:“今日娘娘和您母家的兄弟進宮了,娘娘讓奴婢請您回去呢?!?/br> “是……楊大人嗎?” 合玉道:“不止楊大人,楊府的小公子也來了。” “楊……菁?” “是?!?/br> 楊婉對這個名字雖然不陌生,但對人卻沒什么太大的印象。 楊家雖然是世家,但后代子孫有建樹的不多,除了楊倫以外,大多數(shù)的子嗣都在杭州經(jīng)營棉布產(chǎn)業(yè),只有楊菁一人尚在學里讀書。楊菁時年十六歲,是妾室所生,并不是楊婉與楊倫的同胞,所以人比較沉默,每日在外讀書,回來什么也不過問。 楊婉也不知道,他們“姐弟”之間從前是怎么相處的。 “為何突然帶他進宮來?!?/br> 合玉道:“奴婢也不知道,但這回是楊大人在東華門遞了名帖的,是陛下開的恩,連宴也是陛下賞賜的?!?/br> 鄧瑛在旁道:“他是陛下為殿下擬定的文華殿伴讀。今日在文華殿對殿下和張次輔行拜禮?!?/br> “伴讀?” 楊婉看向鄧瑛,“什么時候的事?” “上月底?!?/br> “哦……” 楊婉低下頭,一時沉默。 鄧瑛問道:“怎么了?!?/br> 楊婉搖頭道:“沒事,我在想為什么忽然挑了楊家的孩子。” 鄧瑛道:“是翰林院諫的。原本內閣的意思是,推舉楊倫為文華殿講學,但是張次輔沒有首肯?!?/br> 鄧瑛這么一說,楊婉便明白了。 楊倫雖然是易瑯的老師,但那是在張琮倒臺之后。 此時讓楊箐入文華殿伴讀,應該是白煥和楊倫退而求其次的一步伏棋。 “合玉,你先回去回娘娘,我這一身實在失禮,得回五所換一身衣裳?!?/br> “是?!?/br> 合玉應聲退了出去。 楊婉攏發(fā)站起身,有些歉疚地道:“原說過來幫你收拾屋子的,結果就在你這兒坐了一會兒。” 鄧瑛搖頭,溫聲應他:“我送你回去?!?/br> “你傷還沒好呢?!?/br> 鄧瑛也站起身,“我沒事了,讓我跟著你走一會兒吧?!?/br> 楊婉聽完,彎腰握住鄧瑛的手腕,“行,那我抓著你,免得你在路上摔了?!?/br> —— 兩人沒有走宮道,一直沿著護城河往北面的五所走。 鄧瑛想走在楊婉后面,楊婉卻不肯,鄧瑛步子一旦慢下來,她就停下來等。 “你走那么后面,我怎么跟你說話?!?/br> “我聽得見?!?/br> “可我問得費神?!?/br> 她這么一說,鄧瑛就沒了辦法,只好仍由楊婉把他牽到了身旁。 走了半道,他的手早就被風吹冷了,楊婉的手掌卻仍然是溫熱的。她的步幅不大,腰上的芙蓉玉墜子輕輕敲著鄧瑛的手背,他忍不住低頭看去,赫然看見了他自己雕的那顆芙蓉花珠子,不禁握住了手。 “鄧瑛。” “???” 楊婉見他有些恍惚,便又將步子放慢了些。 “你以后就不再管皇城營建的事了嗎?” “是……” 他咳了一聲,收回自己的神思,認真應道:“后續(xù)的工程工部派給了徐齊。” “不覺得有點可惜嗎?” 鄧瑛沒有立即回答,沉默須臾,方道:“皇城營建四十年不止,就連老師也不能從頭至尾地參與。如今……我雖不再修建它,但也身在其中?!?/br> 這句話……真有一絲“建牢自囚”的意思。 楊婉一時不忍,重新?lián)Q了一個話題道:“那東緝事廠的事呢,你應手嗎?” 鄧瑛望向青灰色的河面,“還在改制。” “阻力大嗎?” 鄧瑛回頭沖她笑笑,“阻力不在司禮監(jiān),而在北鎮(zhèn)撫司?!?/br> 楊婉站住腳步,“你如今是怎么做的。” 鄧瑛道:“以北鎮(zhèn)撫司的錦衣衛(wèi)直接充作東廠廠衛(wèi),在東廠原來掌理兩個千戶的基礎上,再設貼刑官,這是一定要走的一步?!?/br> 楊婉抿了抿唇,“張洛肯嗎?把自己的人給到你們東廠?” 鄧瑛搖了搖頭,“自然不肯,但不算難,因為這也是陛下所希望的?!?/br> “嗯……” 楊婉抬起頭,“這樣陛下就能通過東廠,來衡量北鎮(zhèn)撫司所有的刑獄?!?/br> “嗯?!?/br> 鄧瑛點頭,“你一直很聰敏?!?/br> 楊婉想說,這不過是后世的視角優(yōu)勢,實際上就是馬后炮。 “聰明也沒有任何的用,什么都做不了?!?/br> 鄧瑛稍稍彎腰,與楊婉平視,“那是該我做的?!?/br> 說完他頓了頓,“其實,我這樣的身份,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是……只要內閣肯信我一分,我就不會讓桐嘉書院的事情再發(fā)生?!?/br> “若他們不信你呢?!?/br> 鄧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歷史上有人信鄧瑛嗎? 也許只有楊倫信過他。 那么在鄧瑛活著的那幾年之中,又還發(fā)生過類似桐嘉慘案的事嗎? 沒有了。 即使內閣沒有信他,他最后,還是做到了他今日在楊婉面前說出的這句話。 他一個人做了文臣與司禮監(jiān),北鎮(zhèn)撫司這些帝權機構之間的那道墻??墒菚鴮憵v史的人,最后還是把他埋進了糞土里。 靖和年間,政治環(huán)境尚算清明,易瑯與楊倫為首的內閣一道,推行新政,天下民生富足,邊疆穩(wěn)定,是明朝歷史上,難得的太平之年。楊倫因此名垂千古,靖和帝也被后世評為賢君。 只有鄧瑛,昔日匣中玉…… 下一句,暗含了他的名字,一語成讖,楊婉不忍在此時把它想起來。 于是,她沒有再說話,牽著鄧瑛的手慢慢地朝前走。 走過奉先殿之后,二人轉入了內六宮的宮道,楊婉剛剛松開鄧瑛的手,便聽見身后有人喚她,“姨母?!?/br> 楊婉忙轉過身,見易瑯已經(jīng)向她跑了過來,身后跟著楊倫和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殿下……” 還沒等楊婉反應過來,易瑯便撲到她的懷中。 久不見楊婉,他比往日還要親昵些,楊婉怕他摔倒,只得彎腰摟住他。 鄧瑛退了兩步,在易瑯面前跪下行禮。 楊倫和那個少年此時也跟了上來,楊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鄧瑛,沒說什么,抬頭對楊婉道:“你怎么沒有在承乾宮伺候娘娘?!?/br> 楊婉摟著易瑯的腰,應道:“哦,司籍那邊召我去做了些事,合玉來尋我,我才知道你們今日得了恩典進宮,趕緊就過來了?!?/br> 她說完,見鄧瑛仍然伏身跪在地上,便扶直易瑯的身子,自己也退了一步,屈膝跪下向易瑯行禮,“殿下恕罪,奴婢忘了禮數(shù)?!?/br> 易瑯見楊婉如此,方看見了鄧瑛,他回頭看了看楊倫,楊倫繃著下巴并沒有出聲。 易瑯回過頭,嘴向下一垮,正聲道:“都起來吧?!?/br> “是?!?/br> 楊婉站起身,鄧瑛這才跟著一道站起來。 易瑯伸手拉住楊婉,把她拉到身后,自己則朝鄧瑛走了幾步。 “你是新任司禮監(jiān)的秉筆太監(jiān)鄧瑛?” “是,殿下?!?/br> 易瑯抬頭看著他,忽然提了聲,“你為什么和我姨母走在一處。” 楊婉一怔,楊倫在旁也有些錯愕。 “我不準你和姨母走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