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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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聞德抱拳行禮。 鄧瑛看了一眼天時,“剛剛回來?” 覃聞德拱手道:“是,黃然今日要入宮領宴,北鎮(zhèn)撫司的校尉也不敢攔著,屬下留了兩個人在外宅查看,自己先回來稟告督主?!?/br> 鄧瑛道:“你們查了那幾句醉言嗎?” “查過了,確有此事。其余的話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那一首醉詩,是黃然親筆所寫,其中有一句‘我求明春今日降,早化人間三尺冰?!F(xiàn)在握在北鎮(zhèn)撫司手里??幢辨?zhèn)撫司怎么解,解得不好就是反詩?!?/br> 鄧瑛點了點頭,“你們的錢拿到了?” 覃聞德笑道:“嗨,我們那都是虛名頭,嚇不到他,也就他那幾房的妾室,嚇破了膽子,丟了些頭面兒給我們,其余多的在他正房夫人那兒,估計,已經(jīng)快被鎮(zhèn)撫司的人搶得差不多了?!?/br> “你們沒有傷人吧?!?/br> “不敢不敢?!?/br> 覃聞意連聲道:“督主你教我們要悶聲發(fā)小財,有了禍事讓鎮(zhèn)撫司頂著。我們都覺得,錢雖然不多,但這比殺人勾當,積陰德多了,怎么會造次,日后定跟著督主,好好地做事。 “好?!?/br> 鄧瑛笑著點了點頭,“今兒除夕,早些回去。” 覃聞德行禮辭去。 鄧瑛抬頭看向即近正午的日頭。 天上無云,日光直下,落在他的皮膚上,卻一絲溫暖都沒有。 節(jié)制東廠和統(tǒng)轄營建皇城的工匠并不一樣,雖然他的心并沒有什么變化,可是,做出來的事,落在世人眼中卻是兩個極端。 鄧瑛攏了攏身上的斗篷,低頭朝內東廠衙門走,一路上都在默誦黃然的那一句詩。 “我求明春今日降,早化人間三尺冰?!?/br> 咋一看,并沒有什么問題,但關聯(lián)上黃然的身份,以及近來朝廷關于立儲的論辯,這句詩就有了殺皇帝而立新帝的恐怖含義。 鄧瑛摁了摁自己的虎口,回身朝東華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今日皇城大開三門,入宮領宴的京官已經(jīng)陸續(xù)聚往太和殿,洞開的門戶像是三張無望的巨口,鄧瑛在設計修建它們的時候,對每一塊磚石都了如指掌,但一旦被交付出去,它就和當今皇帝的呼吸吐納關聯(lián)在了一起,失去了磚石質樸的本心。 鄧瑛回過頭繼續(xù)朝前走,由衷地想贊一聲黃然。 “我求明春今日降,早化人間三尺冰?!?/br> 這一句,他寫得如刀剜瘡,真好。 —— 中和殿群臣正在候大宴,乾清宮這邊,皇后太后以及眾嬪妃,也在尚儀局司賓以及掌賓的導引下,接受外命婦的禮拜。這一年年末,平王的老王妃回京來探太后疾,她是太后母家的姊妹,自從跟著平王去了北方封地以后就一直沒回過京城,時隔多年再見到自己的jiejie,說起家長里短,后來又談到了北方邊境的事,瓦剌連年滋擾,百姓苦不堪言,一時話就多了。 其余的嬪妃和命婦,對這些邊境上的事都不大感興趣,只有寧妃侍坐在太后與老王妃身邊,認真地聽著,偶爾應答。 老王妃看她穿著一身半新的羅襖裙,雖在年節(jié)里妝容莊重,卻仍然不顯濃厚,通體氣質輕盈優(yōu)雅,談吐也溫和得體,心里很是喜歡,不禁對太后道:“這是易瑯的母親吧。” 太后點了點頭,“是啊?!?/br> 老王妃道:“妾說呢,非得是這樣的娘娘,才能將您的皇孫,教養(yǎng)得那般懂事?!?/br> 說完,心里起了一個意,“不知娘娘可還有別的姊妹?!?/br> 寧妃看向太后,沒有冒然開口,太后便接過話道:“她還有一個meimei,如今在尚儀局里?!?/br> 老王妃忙道:“那便定要見一見?!?/br> 太后笑道:“你是要為你的王孫相看么?” “是啊?!?/br> 老王妃看著寧妃道:“妾不回來,還沒這個話口,今兒既在太后娘娘這兒,就厚著老臉跟您開口了,妾的這個孫兒,還未娶正妃。” “正妃不行。” 太后直接頂回了這句話。 老王妃不明就里,寧妃卻忙起身跪下。 太后低頭道:“你這是做什么?!?/br> “太后娘娘恕罪,楊婉……” “不要在遠客面前失禮,去帶她過來,后面的話后面再說。” 老王妃身邊的宮人趁著太后與寧妃說話的空檔,彎腰朝老王妃耳語了幾句,老王妃這才明白過來,楊婉就是那個與張家定過親,后來又損過名譽的尚儀局女官,忙起身對太后道:“是妾老糊涂了,我那孫子還是小了些,哪里慌得呀。” 寧妃聽她這樣說,終于暗松了一口氣,抬頭卻明顯發(fā)覺,太后的臉色不悅。 她知道自己如今杵在那兒會令太后更尷尬,便借回宮更衣之故,退了下去。 楊婉原本立在乾清宮的月臺下面,跟著兩個掌贊,在旁觀贊相的事宜。 忽然被一個溫熱的小手抓住了手指。 “姨母……” 楊婉回過頭,見易瑯正眼巴巴看著她,像是冒著冷風跑過來的,斗篷的系線都開了。 她忙蹲下身攏緊易瑯身上的斗篷,“中和殿那兒,你父皇都要升座了,你怎么還在這兒?!?/br> 說完抬頭問跟著他的內侍道:“怎么回事啊?!?/br> 內侍回道:“今日一早起來,殿下就不大受用,嘔了些東西出來,但殿下忍著不讓說。將才原本是要去中和殿,可殿下忽然說要回來尋寧娘娘,我們就只好跟過來了,哪知娘娘更衣去了?!?/br> 楊婉摸了摸易瑯的額頭,發(fā)覺還好不燒,便讓他站到背風處,自己替他擋著雪風。 “怎么了,之前吃了什么不受用嗎?” 易瑯搖了搖頭,“我不想去中和殿?!?/br> “為什么?!?/br> 易瑯低頭的抿了一會兒嘴,忽然說了一件看似與大宴無關的事。 “前日父皇親至文化殿,申斥了兒臣的講官,還讓他在午門外站枷?!?/br> 他說完這句話,皺著眉,扯著腰上的革帶,眼睛竟然有些發(fā)紅?!拔姨嫦壬笄?,父皇斥我‘年幼狂妄’?!?/br> 楊婉安撫他道:“殿下心里怕是不是。” “不怕,但我替先生不平?!?/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捏著拳頭,身上卻有些發(fā)抖。 楊婉看著他的小手,察覺到了他的不安。 先君臣,后父子,他也不過是帝權殺伐下的一條人命而已,言語里盡力地藏著憂懼,卻還是身理上漏了出來。 楊婉摟著他,把他逐漸冰冷的手攏到懷里。 他卻顫得更厲害了。 楊婉算了算時辰,知道這樣僵持下去不好,便低頭輕聲對他道:“奴婢陪著殿下過去?!?/br> 易瑯抬起頭,“姨母你是女官,你不能進中和殿?!?/br> 楊婉點頭道:“奴婢不進去,奴婢送殿下過去,然后在月臺下面等著殿下。” 第50章 冬聆桑聲(三) 你想管束我? 楊婉跟司贊女官知會了一聲,牽著易瑯向中和殿走去。 沿著明皇城的中軸行走,四周便看不到任何一叢花樹,為了凸顯莊重,連沿路銅鼎上的雕痕,都是棱角尖銳的。干冷的漢白玉月臺上累著雪粉,風一吹挫骨揚灰般地掃向階下。易瑯原本溫熱的手越來越?jīng)?,走到中和殿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凍得跟兩塊冰似的。 司禮監(jiān)的幾個隨堂太監(jiān)守在浮雕云龍紋御路的下面,見易瑯和楊婉過來,忙迎上道:“陛下已經(jīng)快要升太和殿御座了,殿下隨我們來吧?!?/br> 易瑯抬頭看了看楊婉,“姨母不走吧?!?/br> 楊婉搖頭,“不走,等殿下陪著陛下賜宴結束,奴婢再接您回乾清宮那邊去?!?/br> “好。” 易瑯答應了一聲,松開楊婉的手,轉身跟著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朝太和殿走去。 這一丟開手,還真令楊婉有一種把他丟給社會毒打的錯覺,她忽然想起她親哥以前跟她說過的一句話,“你就是沒經(jīng)歷過社會的毒打,小的時候爸媽保護你,長大了以后就躲在學校里,你知道社會多復雜?要我們丟開手了,你還能衣食無憂,一門心思地混學術圈?社會里那些人,分分鐘把你那什么人文社科研究者的人設給你削沒?!?/br> 也是,年輕的一代里,不論大家最初抱著什么樣的初心,總有人會被逼著成為更實用主義的人,成為社會運轉中更為核心的齒輪,努力地完成人類本性當中,對物質,科技,政治發(fā)展的本質要求。 三十多歲就在互聯(lián)網(wǎng)浪潮里熬禿頭的哥哥是這樣,六七歲就被迫浸yin政治經(jīng)濟的易瑯是這樣,就連鄧瑛似乎也是如此。 楊婉踟躕地站在太和殿后面,也踟躕地站在社會大門的背后。 入場券是免費的,但她和大多數(shù)的文藝青年一樣,對這個光怪陸離的門后世界,又鄙夷,又充滿渴望。 “女使?!?/br> “嗯?” 身后的內侍打斷她的飛高的思緒。 “您跟奴婢們去太和殿月臺下去候著吧,陛下和殿下已經(jīng)前往升座。中和殿此處,我們不能久站?!?/br> “是?!?/br> 楊婉與眾宮人一道立在石雕龍頭下面。 殿前黑壓壓地聚集了京城里大半的官員。烏紗帽,團領衫,雜色文綺、綾羅,彩繡著顯仙鶴錦雞,獅虎熊豹,張牙舞爪地充斥楊婉的視野。他們或群聚交談,或低頭凝思,或開懷展顏,或愁容凝滯,在十八銅頂?shù)挠白酉旅?,表情各自生動?/br> 楊婉看見楊倫面色凝重地和一個人交談著,還沒等她看清楚那個人是誰,便聽樂鼓齊鳴,眾臣忙跪地伏身,楊婉抬起頭,朝月臺上看去,貞寧帝身著四團龍袍,頭戴翼善冠,在司禮監(jiān)掌印何怡賢的侍奉下,登臨御座。 御座兩旁,侍立著四位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以及以張洛為首的二十四個錦衣衛(wèi)護衛(wèi)官。 楊婉刻意看了一眼張洛的模樣,他站得筆直,目光掃視著月臺下的眾臣,偶爾也落到楊婉身上,但并沒有過多得停留。 御道下一聲鞭鳴,鞭身劃破頭頂?shù)奶?,在漢白玉的地面上落下一道一閃即消的影子。 按照楊婉的記憶,此時應該是奉東宮太子升座。由于貞寧帝此時只有易瑯一個兒子,易瑯便坐在了御座東面。至于易瑯下首,則是各位親王,然而今年只有平王一人在朝內,且年事已高,早已向皇帝辭了宴。 因此司禮監(jiān)的贊禮太監(jiān),便引導四品以上的官員入殿就席面。 楊婉看著楊倫面色嚴肅地跟在白煥的身后,踏上玉階。 他并沒有看見楊婉,只顧在白煥耳邊說著什么,白煥聽后雖未有表露,但背在背后的手還是握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