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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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瑯的小手輕輕捏著楊婉的肩袖,“我會長大,也一定會聽先生們的話,為百姓謀福,他為什么不等著易瑯長大呢?!?/br> “嗯……” 楊婉有些哽咽,“可能是他覺得自己老了吧?!?/br> 說完,低頭看向懷里的孩子,“殿下,如果你是你父皇,你會殺黃然嗎?” 易瑯沉默地點了點頭。 楊婉渾身一顫,懷中的易瑯有所察覺,忙抬起頭。 “姨母你怎么了?!?/br> “沒有……奴婢有些冷?!?/br> 易瑯解下楊婉的斗篷。 “給你穿,姨母。 楊婉接下易瑯遞來得斗篷,半晌無話。 武英殿的第一夜,養(yǎng)婉始終沒有睡著。 她坐在榻邊,給易瑯講了幾個小的時候,外婆講給她聽的睡前故事。 到了后半夜,易瑯才漸漸地睡安定了。 楊婉坐到燈下,試圖梳理當下的這一段歷史。 貞寧十三年年初,蔣婕妤生下了皇次子易玨,皇帝將蔣氏冊為賢妃,厚賞其母家。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歷史上關于寧妃的記載,就只剩下只言片語了。至于黃然這個人,歷史上沒有具體記載。但這也就能從側面證明,易瑯并沒有因為黃然的醉行遭受實質性的懲戒。 那么其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轉折呢? 楊婉握著筆,什么也寫不出來。 不過,日子還是要過。 那畢竟是年節(jié)里,整個皇城的氣氛并沒有因為皇長子被鎖禁而有絲毫的改變。 正月初三這一日,蔣婕妤生產,誕下了皇次子,貞寧帝為他取名易玨,冊封蔣氏為賢妃,內外命婦皆入宮道賀,乾清宮連日大宴,就像把易瑯忘記了一般。 錦衣衛(wèi)的千戶每一日都會來訊問。 訊問時楊婉不能在場,只能在院子里候著。 訊問時易瑯坐在東面,兩個千戶西面而立,所問的事,每一日幾乎都是一樣的,無非黃然的言行,以及他平日所講課程的內容。這還不是最令人難受的,從初三那日起,貞寧帝下令,訊問時,易瑯不得東坐,要站立答話,錦衣衛(wèi)訊問的問題,也從黃然身上,轉移到張琮,楊菁等其他講官和侍讀身上。易瑯有的時候,一站就是整整一日。 他還太小,很多話沒有顧忌。 因此,因為他的某些表述,在接下來的幾日之間,文華殿內除了張琮之外,其余幾個講官,全部下獄待罪。 易瑯知道以后,逐漸變得沉默起來,可是他的沉默卻引起了貞寧帝的震怒,初七這一日,貞寧帝下旨申斥易瑯,代行申斥的官員走了以后,易瑯卻跪在原地遲遲不肯起來。 楊婉走進去,將他從地上抱起來,他也不出聲。 楊婉哄著問了他好久,他才說了一句,他有些餓。 “吃面好嗎?” 楊婉說完這句話后,自己都有些無奈。 易瑯咳了一聲,沒有回答。 楊婉只好蹲下身,拉起他的手,“姨母只會做面,你先墊一墊,再一會兒膳房就會送膳了?!?/br> 易瑯這才點了點頭。 “好,我吃面?!?/br> 楊婉看著他的樣子,心里哽得難受,卻還是盡量對著他笑道:“那你坐著看一會兒書,姨母去給你做?!?/br> “好?!?/br> 楊婉看著他坐到書案前,這才關上門,一邊挽袖一邊走向院里走。 爐子還沒有點燃。 她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會燒爐子,一時之間氣得竟然想給自己兩巴掌。 筆桿子和鍋鏟子,打一架,誰贏? 楊婉目前希望鍋鏟子能贏。 她認命地抹了一把臉,逼著自己點燃火折子,明火一下子竄起老高,嚇得她下意識地丟了火折噌地站了起來。 剛退兩步,卻見一只手替她撿起了火折。 “燙著沒有?” 楊婉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像一陣過林的細風,珍重地拂過枝葉。 楊婉鼻腔里突然沖出一股酸潮的氣。 “你站遠點……” “?。俊?/br> 鄧瑛將火折熄滅,有些無措地看著楊婉。 “叫你站遠點,我有點想哭?!?/br> 鄧瑛真的朝后退了幾步,楊婉趕忙仰起頭,望著天道:“鄧小瑛,是不是我不給你剝每日堅果,你就要把我給忘了???” “我……沒有。” 面前的人顯然被問懵了,但楊婉卻沒照顧他的無措,跺了跺腳繼續(xù)道:“你是不是穿了東廠廠督的官服,就不認識我了?。俊?/br> 鄧瑛是第一次聽楊婉說這樣的話,有些輕微的哭腔,似乎很委屈,但話里的意思,能聽出來的好像又只有責備。 鄧瑛不知道應該怎么辦,只能去抓字面的意思,抬手解開自己的斗篷,脫下身上的官袍搭在手臂上。 “我不在你面前穿。” 楊婉低下頭,見他單薄地站在雪地里,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br> 鄧瑛站在沒動,“我做錯什么,你要跟我說?!?/br> 楊婉揉了揉眼睛,“你什么都沒有做錯?!?/br> “那……” 他本想上前兩步,想起楊婉讓他站遠點,又趕忙退回來,“那……我怎么把你惹哭了?!?/br> 楊婉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被我自己蠢哭的,鄧瑛,現(xiàn)在能看到你真好?!?/br> 鄧瑛聽說完這一句,方松了一口氣。 他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將官袍隨手掛在一旁的樹上。 “不管怎么樣,以后我來見你,一定不穿這身皮?!?/br> 楊婉看向鄧瑛,官袍下是一件灰色的夾絨底袍,再往里便是中衣了,他蹲下身,將爐火點燃,下意識地將身子靠了過去。 “這樣會不會冷?” 鄧瑛用一根長柴翻挑起下面的暗火,一面道:“靠著火不會冷?!?/br> 說著側頭看了看站在邊上蝦著一雙手的楊婉,有些想笑。 “楊婉?!?/br> “???” “你以后不要碰火好不好?!?/br> “碰火怎么了?!?/br> 她總算平復下了情緒,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蹲下身,“我就是想給易瑯煮一點吃的?!?/br> “面嗎?” “嗯。” 鄧瑛轉身朝恒壽齋看了一眼,“今日的訊問結束了吧?” 楊婉搖了搖頭,“今日沒有問訊,是申斥?!?/br> 說完忽想起什么,忙道:“對了,我剛作得厲害,都沒有問你,你是怎么進來的?!?/br> 鄧瑛道:“內閣請旨將黃倫的案子轉到刑部,陛下沒有應準,但是,準內東廠與北鎮(zhèn)撫司協(xié)同審理,我今日進來,是奉旨訊問?!?/br> “不要再訊問他了,我求你了?!?/br> 鄧瑛看著她笑笑,“脫了那身皮,我訊問誰啊?!?/br> 說著輕輕挽了挽楊婉的碎發(fā),“你和殿下當我是個燒火的內侍吧,給我一口面吃?!?/br> 第52章 冬聆桑聲(五) 不要灰心。 火苗在寒雪地里燒出了木柴實實在在的煙熏氣。 氣味的記憶讓楊婉想起了寒假時,獨自回鄉(xiāng)下老家的場景。 白茫茫的雪地上落滿枯枝亂葉,外出務工的年輕人還沒有回來,四處靜悄悄的,隔壁的小姑娘家在燒柴烤火,楊婉路過的時候,被那家人熱情地邀請去蹭火。那時她起來就像個外鄉(xiāng)人,寬大的羽絨服,沒網(wǎng)時只能用來玩切西瓜的ipad,不離包的護手霜……每一樣都讓小姑娘覺得很新奇。 但是,相比于女孩的自在,楊婉只能局促地縮在柴火堆后面,摳頭思考她沒過稿的論文,因為聽不懂鄉(xiāng)音,交流時她反而是尷尬的那一個,小姑娘遞了個烤紅薯給她,她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楊婉?!?/br> “什么?” 她回過神來,忽然一個沒蹲穩(wěn),一屁股坐到了雪地里。 鄧瑛忙把她撈起來,忍不住笑道:“你在做什么。” 楊婉拍掉身上的雪,對鄧瑛道:“我在想你一來,就突然什么都有了。哎,我雖然照顧著殿下,但今年正月開頭,實在沒讓他過好?!?/br> “不要灰心,楊婉?!?/br> “我知道?!?/br> 她說完,回頭看向恒壽齋,“他害怕禍及文華殿其他的講官和侍讀,北鎮(zhèn)撫司過來訊問的時候,已經不怎么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