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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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正司并東緝事廠,將在鶴居服侍的宮人全部清查了一遍,而后內(nèi)廷六宮,包括二十四局和女官們的六局,都經(jīng)歷一次殘酷的清洗,宮人們?nèi)诵幕袒?,平日里有私怨更是相互舉發(fā),一時之,牽扯近三百人。 皇后原本想對這些人開些恩,皇帝卻不準(zhǔn)許,甚至還斥責(zé)皇后,“朕臥榻之側(cè),怎容得半分狼子野心?!笔且赃@些獲罪的宮女和內(nèi)侍,包括鄭月嘉在內(nèi),全部賜了杖斃?;实勖鼥|廠掌刑,司禮監(jiān)監(jiān)刑。 鄭月嘉在內(nèi)東廠聽到這個旨意的時候,只對鄧瑛說一句,“陛下……還是恨我們這些人啊。” “不是恨,是怕?!?/br> 鄭月嘉笑道:“你是看我快要死了,以后不會舉發(fā)你,才敢說這樣的話吧?!?/br> 他說完,收住笑,“連拴著繩子的狗都害怕,呵……難怪忌諱張洛那些沒拴著繩子的,你這個東廠的廠督,算是真的和北鎮(zhèn)撫司并上肩了。” 他臨死前談笑風(fēng)生,反而令人心寒顫。 鄧瑛沒有與他再說下去。 直房外面,覃聞德來尋他,兩三句之間,把內(nèi)閣上本為宮人求情的事說了一遍。 鄧瑛一面往廠衙走一面問,“你是見了司禮監(jiān)的誰嗎?” “是,屬下去見胡秉筆,明日是他監(jiān)刑?!?/br> “他怎么說?!?/br> “哎。”覃聞德嘆了一口氣。 “陛下前面駁了內(nèi)閣的折子,他就接著說,這次處置這些人,是要震懾內(nèi)廷,所以,百棍之內(nèi),不能索命。” 鄧瑛停下腳步,“這是什么意思。” 覃聞德嘆道:“百棍不杖要害,但卻讓這些人生不如死,過后再取命門,既是處死,也是折磨。我們從前在錦衣衛(wèi)到也都練過這些把式?!?/br> 鄧瑛應(yīng)道:“你申時來見我一次,我這會兒先回一趟司禮監(jiān)?!?/br> “是?!?/br> 此時養(yǎng)心殿的批紅剛剛完畢,司禮監(jiān)的正堂內(nèi)在擺飯。 胡襄和何怡賢從養(yǎng)心殿回來之后,并沒有直接進去,而是站在內(nèi)府供用庫前面說話。 胡襄見鄧瑛過來,也不等他見禮,便徑直道:“若是明日的事,就不要提了。” 鄧瑛沒有應(yīng)他,越過他走到何怡賢面前,“奴婢有話,想單獨對老祖宗說?!?/br> 何怡賢笑了笑,沖胡襄擺手,“你把飯端到外面來吃。” “老祖宗……” “讓你端你就端,哪那么多話?!?/br> 說完對鄧瑛道:“有話進去說?!?/br> 正堂的飯將擺好,上的是十二碟,有燒的rou,也有青炒的素菜,還有一壇子糟rou放在地上。 何怡賢蹲下身,揭開壇蓋子聞了聞,“嗯,燜得好,夾兩塊出來?!?/br> 內(nèi)侍忙端了碗筷上來,夾出兩快遞給何怡賢,何怡賢卻笑了一聲,“鄧督主的碗筷呢,你們啊,真是越來越聽不明白話了。” 那內(nèi)侍忙又拿了一幅碗筷來,恭敬地遞給鄧瑛。 何怡賢見他把碗端穩(wěn)了,便將自己碗里的rou夾了一塊到他碗里。 “坐吧?!?/br> 他說著坐到正位上,添了一碗飯遞給內(nèi)侍,“給胡秉筆端出去?!?/br> 說完又看向鄧瑛,松聲道:“你是不是覺得,在這里坐著吃飯不習(xí)慣?” “是?!?/br> 他低頭看向手里的碗筷,“奴婢惶恐?!?/br> 何怡賢咬了一口rou,咀嚼了十幾下才吞咽下去。 舉筷抬頭道:“司禮監(jiān)里辦事,除了替皇上批些無關(guān)緊要的紅,不就是大家坐著一道吃碗飯嗎?能坐到這里面來的人,都是端御前這碗飯的,如今東廠得了羈押審訊之權(quán),你也就是司禮監(jiān)第二個端飯碗的人,你不坐,剩下的人就都不能坐?!?/br> 鄧瑛聽完,撩袍坐下。 “這就對了,吃花生米?!?/br> 他說著,低頭吃了一口飯,夾著菜隨口問了一句,“為了月嘉的事來的吧?!?/br> “是?!?/br> 鄧瑛夾了一筷青菜,卻沒吃,“還請老祖宗垂憐他?!?/br> “呵呵……” 何怡賢放下筷子,“他剛?cè)雽m的時候,年輕得很,人呢和和氣氣的,話不多,但做起事來,一個釘子一個眼扎實的很。前面幾年,他也喊我一聲干爹,我是真把他當(dāng)孩子,但他后來不知道怎么的,心就不在這兒,嘖……” 他嘆了口氣,“著實可恨得很。不過,讓我看著他受折磨,我心里也不好受。人人都道我狠,誰又明白,我這個年紀(jì),失了一個兒子的痛?!?/br> “奴婢明白?!?/br> “你明白?你明白什么?你這個人啊,我如今也不能不怕,何況,我也老了,自顧不暇了,家里的一畝三分地,眼看就要被搜刮了,老而無子,無家,說不定,等楊侍郎回來,我還要披枷帶鎖地,跪在你面前受審呢,想來啊,活著也沒多大的意思?!?/br> 鄧瑛垂下頭,“您說的是杭州的那一片學(xué)田嗎?” 何怡賢道:“你知道江南清田清到什么地方了嗎?” “是。杭州滁山書院和湖澹書院有近百畝的學(xué)田,分別租賃給了常平,淮籬二縣的農(nóng)戶耕種,但其實是只是掛了學(xué)田之名的私田?!?/br> 何怡賢點了點頭,“那你知道,這些田是誰的嗎?” 鄧瑛抬起頭,“是您的。” “哈……” 何怡賢擱筷而笑,“貞寧四年,陛下想做一件道衣,因為是臨時起的意,其價不在戶部給針宮局的年銀之內(nèi),內(nèi)閣那些人啊,就為了那么件衣裳,恨不寫一萬個字來指著主子。后來這衣裳怎么來的呢?” 他抬起筷子點了點外頭,“就是那田上來的,你說那是我的田,呵……到也是。只是陛下是我看著長大的,我雖然是大大的不敬,但還是忍不住心疼去心疼主子??上?nèi)閣這些大人們,非要連這么一丁點余地,都不給我留著。” “既如此?!?/br> 鄧瑛站起身,“老祖宗把杭州的學(xué)田交予我吧,就當(dāng)是我的私田,等楊侍郎來清?!?/br> 何怡賢低頭凝向鄧瑛,“我聽聽你后面的話呢。” “寧娘娘與鄭秉筆的事,請您爛于心。明日行刑,求您垂憐?!?/br> 第69章 天翠如翡(六) 我想買一處外宅?!?/br> 鄧瑛從司禮監(jiān)回到護城河旁的直房,正午的太陽照得人眼迷,河邊的大片的片的柳影在干白的地面上摩挲著。李魚將好要出去,看見鄧瑛回來又退回來道:“陳掌印給了我一些去火的茶,我也不知是什么,也給你泡了一壺,放你房里了?!?/br> 鄧瑛看他綁著袖子,腳上的鞋子也換成了布鞋,不禁問道 “你去什么地方?” 李魚翻了個白眼,“你這幾日怕是真的散神了,連日今日是六月六,翻經(jīng)節(jié)都忘了?!?/br> “哦……” 鄧瑛摁了摁自己的眉心,“我是有些晃神?!?/br> 李魚道:“以前翻經(jīng)節(jié),尚儀局和漢,番兩個經(jīng)廠曬伏曬不過來的時候,都是從內(nèi)廷六宮里抽那些伺候娘娘們的宮人去幫襯。而且那些人也樂意。今年六宮是暫時抽不出人了,只能從外四門和內(nèi)四門上調(diào)人,我原本不想去的,可我干爹說,明日宮里要處死人,翻經(jīng)是功德,做得好了能回向,我想……給鄧秉筆回一些?!?/br> 他說完又問道:“對了,你這么早回來,不去東緝事廠嗎?明日就要……” 他說道此處喉嚨哽了一下,最后沒說下去。 “我回來睡一會兒。” “哦,也是?!?/br> 李魚面上悻悻地,提了提肩上松垮下來的綁帶,“你歇吧,我去經(jīng)廠了?!?/br> 走了幾步又回頭道:“要不要……我也替你回個向?!?/br> 鄧瑛搖頭笑了笑,“回給我怕白費了,替你jiejie回吧。” “哦,行?!?/br> 李魚走后,鄧瑛走回居室內(nèi)洗了一把臉,脫掉宮服掛在木施上,他沒有立即躺下,而是屈膝靠在榻上重看楊倫寫的《清田策》。 雖然南方實際上的清田進程比楊倫預(yù)計要慢,但是看楊倫遞回來的奏折,鄧瑛發(fā)覺湖北一代已經(jīng)快被楊倫翻出底子了。再南下,即要入江浙。 浙江和湖北的情況不大一樣。 湖北雖然有荊國公這樣的國親在,但這些人只是場面嚇人,實際上是沒有實在官權(quán)的太平富貴門戶。 浙江的則更為復(fù)雜。 何怡賢雖然不是浙江人,但時任浙江巡撫的陸通,當(dāng)年入仕的時候,被白煥等人鄙棄人品和學(xué)識,一怒之下,走了何怡賢的門路。沒想到還真的走通了,后來一路官運亨通,成了要害之地的封疆大吏。 而楊家自己的根基雖然在浙江,但楊家的老爺子一直在觀里修煉,早就不理家務(wù)了,由著幾個不讀書的紈绔子弟,仗著楊倫在內(nèi)閣的地位,和官門做棉布生意。楊倫離得遠(yuǎn),一年到頭過問不到幾次,家業(yè)之下,到底有沒有吊詭的隱田,楊倫自己也不知道。 他要動其余人的吊詭田(1),便要先辦自己家。 這已經(jīng)很難了,再加上有地方大吏的掣肘,稍不留意連性命都有可能被坑害掉。 鄧瑛記得,五月底的時候,南方曾傳來一個消息,說楊倫在南下浙江的船上失足落水,后因驚風(fēng),病了一場。后來楊倫親自上書皇帝,說只是謠傳。 對楊倫而言,清田是一鼓作氣的事,再二衰,三而竭。 他無論如何也不肯因病被調(diào)回京。但他未必不知道,此次落水是有人刻意謀害,就像鄧瑛和楊婉皆深知,鶴居案背后的人,也像何怡賢一樣,盯緊了這一本就要到底的《清田策》。楊倫不會對這些人留余地,他的道理是光明正大的,放在司法道上,也絕對說得通。 大明百年,無數(shù)年輕干凈的文人,像楊倫一樣,前赴后繼地做著政治清明的虛夢。 可那終究是虛夢。 不挨上那么一刀,鉆入泥淖里,如何知道明暗之間的灰浪有多么洶,翻天不過在君父的一念之間。 鄧瑛閉上眼睛,這幾日他的確有些累,夏日炎熱,又少睡眠,陡然松弛下來,眼皮竟沉得厲害。他放下書,抱著胳膊在床上側(cè)躺下來。 天氣太熱,鄧瑛不愿意蓋被,甚至還留著窗。 水波的影子清凌凌地印在窗扇上。 鄧瑛不自覺地蜷起雙腿,褲腿與床上的褥子摩擦,半卷到了膝蓋上。腳腕上的陳傷曝露在窗風(fēng)里,微微有些痛,但他實在困乏,也不想動了。 —— 這一覺是無夢的,醒來的時候,日已西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