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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廠觀察筆記在線閱讀 - 東廠觀察筆記 第109節(jié)

東廠觀察筆記 第109節(jié)

    易瑯奔下也臺時險些被地上的水滑了一跤,踉蹌地扎進了楊婉懷里。

    楊婉措不及防,為了護著他也顧不得用手支撐,自己扎扎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嘶……”

    殿前的內(nèi)侍們見易瑯和楊婉摔倒,忙上前來扶。

    灌水的幾個人害怕挨罰,早跪在了地上。

    易瑯起來,立即返身去看楊婉。

    “姨母你摔著沒?!?/br>
    “沒有,你們先看看殿下傷著沒?”

    眾人慌慌張張地查看了一陣,好在沒見外傷。楊婉卻發(fā)覺自己好像摔到尾椎骨了,但她又不好說出口,也不好用手去摸,只得讓想來攙扶他的人等著,自己坐在地上試圖緩一會兒。

    鄧瑛比易瑯走得慢,看見楊婉時她正從地上掙扎著站起來。

    “怎么了?!?/br>
    楊婉狼狽地挽了挽發(fā),“滑了一跤?!?/br>
    鄧瑛看了一眼地上的水,轉(zhuǎn)身對跪在地上的內(nèi)侍道:“下去領責?!?/br>
    說完彎腰替楊婉擦拭身上的臟污。

    “沒事,回去換了就好?!?/br>
    “對不起,是我讓宮殿司今日給吉祥缸蓄水的,二月來了,需防火事于未然?!?/br>
    楊婉好看著缸里的水,輕道:“二月驚雷,天火的確是多,還……真是不太平啊。”

    她說完嘆了一口氣,“陛下心里應該也不大平靜吧?!?/br>
    易瑯牽起楊婉的手,“可是父皇今日夸了我?!?/br>
    楊婉低頭笑了笑,“是嗎,陛下喜歡殿下寫的青詞嗎?”

    “嗯,父皇喜歡,尤其愛姨母你斟酌的那一句?!?/br>
    “那就好。”

    她說完忍著尾椎骨的痛,墩身理好易瑯的衣衫,“讓合玉跟著殿下去文華殿?!?/br>
    “姨母呢。”

    “姨母……摔著了,想回去看看?!?/br>
    易瑯點了點頭,“那等我回來,給姨母傳御醫(yī)?!?/br>
    說完一臉松快地帶著合玉等人朝文化殿而去。

    楊婉與鄧瑛一道,目送易瑯遠去,直到看不見的時候,楊婉才問鄧瑛道:“順利嗎?”

    鄧瑛點了點頭,“順利。”

    楊婉松了一口氣,面向鄧瑛道:“從現(xiàn)在開始,除了你之外,所有的人都會順利?!?/br>
    鄧瑛笑了笑,“婉婉,謝你幫我?!?/br>
    楊婉抿著唇,“其實我都不知道我該不該幫你,你知道你現(xiàn)在的處境嗎?”

    “知道?!?/br>
    楊婉臉色有些發(fā)白,“白大人在廠獄中一點事都不能有,否則陛下會拿你平眾怒,但是,如果你想要替他脫罪,他彈劾你私吞學田的罪名,你就必須要坐實了。之后白玉陽他們,若仍然不肯放棄利用你去扳司禮監(jiān),你知道你會有多慘嗎?”

    “知道?!?/br>
    楊婉沉默了一陣,忽道:“那你知道我現(xiàn)在想要哭了嗎?”

    鄧瑛一怔。

    抬頭見楊婉已經(jīng)紅了眼眶。

    他忙抬起袖子,手腕上的鐐銬觸碰到了楊婉的臉頰。

    “別哭,婉婉,不管我以后在什么地方,我都會盡我所能回來見你?!?/br>
    “我就不想信你。”

    “你信吧,我答應過寧娘娘的,我不敢食言?!?/br>
    楊婉低著頭,悻笑道:“我一個推你進坑的人,這會兒還要你來哄?!?/br>
    她說著拍了拍臉,“算了,你什么時候去白府拿人啊?!?/br>
    “后日?!?/br>
    “哦?!?/br>
    楊婉勉強放平聲音,“那在這之前,我們可不可以去你的外宅住一日呀……”

    不知為何,她已經(jīng)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緩下來,但說到句尾處,聲音卻還是有些發(fā)抖。

    其實風雨前最好避開寧靜之處,反差至極,反而傷人。可是楊婉卻自虐般地想和鄧瑛共處。

    “你那兒現(xiàn)在能住人嗎?”

    “能了?!?/br>
    “床置好了嗎?”

    “置好了?!?/br>
    “被褥呢?!?/br>
    “都有。”

    “有地方沐浴嗎?”

    “有?!?/br>
    楊婉聽完笑了笑,“鄧小瑛,就住一日,我就乖乖回來?!?/br>
    ——

    他們真的只住了一日。

    有一大半的時間,什么都沒有干。

    鄧瑛的外宅是覃聞德帶著幾個廠衛(wèi)替鄧瑛收拾的,因為鄧瑛并沒有多余的銀錢,所以屋子里只有必要的家具,并沒有其他陳設。

    床是木架子床,上面鋪著灰色的褥子,棉被是新的,質(zhì)地尚有些硬。

    地上攤著一層薄薄的灰。

    鄧瑛進屋以后,就拿著笤帚慢慢地在掃地,鎖鏈摩擦地面的聲音一直都在,以至于外面下雨楊婉都不曾聽到。

    她跪坐在床上鋪床。

    “鄧瑛。”

    “嗯?”

    “你想睡里面,還是睡外面?!?/br>
    鄧瑛直起腰,“睡外面吧?!?/br>
    “好?!?/br>
    楊婉抱起一個枕頭,“我把這個軟一些的枕頭給你?!?/br>
    鄧瑛放下笤帚,“婉婉,餓不餓?!?/br>
    “有一點?!?/br>
    “我讓覃聞德送了一些菜過來,給你做點吃的吧?!?/br>
    楊婉穿鞋下床,“你會做嗎?”

    “會一點,是這一兩年,跟著李魚學的,但做得不好?!?/br>
    他說完走向院中,將柴門前的菜米提了進來。

    一陣淡淡的雨氣撲進房中,楊婉這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下起了發(fā)絲一般的細雨。

    院子里騰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霧,周遭靜靜的,只有鄧瑛身上刑具的拖曳聲。

    鄧瑛挽起袖子蹲下身,將菜米一樣一樣地拿出。

    楊婉道:“要不我來做吧。”

    鄧瑛笑道:“婉婉,今日不吃面好嗎?”

    楊婉道:“鄧小瑛你是不是嫌棄我只會做面?!?/br>
    “我沒有?!?/br>
    他說著抬起頭,“殿下吃你做的面,我也能吃到,這讓我覺得,我可能也不是一個尊嚴盡失的人?!?/br>
    楊婉目光一動。

    “就一碗面,我真的能給你尊嚴嗎?”

    鄧瑛望著面前的菜米,“婉婉你還記得,你在廣濟寺門前,叫我‘起來’嗎?”

    她當然記得。

    雖然那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兩年了,那個時候的楊婉,還保有著純粹的無畏,還不愛鄧瑛。她尚是一道外力,雖然強大,卻不足以為他人修彌內(nèi)心。她是在和鄧瑛的相處之下愛上他的,也是在大明的陰影里,才真正看到鄧瑛身上的陰影。這些陰影,她都不曾寫到那本為他正名的傳記里。

    她曾經(jīng)以自己筆力寫出了一個慘烈而悲壯的鄧瑛,可是她不知道,這個人有一身柔膚脆骨,他身上的衣衫,他握筆的手,他坐臥過的地方,都帶著“檐下芭蕉雨”的那一番古意,對于一個現(xiàn)代人而言,他將男子的脆弱和謙卑演繹到了雪亮之處。

    所謂“尊嚴”不能凝成石頭,打碎滿身裂痕的他,只能化為膠,一點一點地往他的生活里滲去。

    楊婉想著,挽住了鄧瑛的胳膊,把他從米菜堆里拉了起來。

    “起來?!?/br>
    她說完彎腰抱起米面,“如果有一天,你覺得即便不把自己當成一個罪人,也能跟我一塊生活,你一定告訴我?!?/br>
    她說著咳了一聲,“我其實不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你以前在南海子里對我說,你不知道為什么會被那樣對待,我當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撫你,只一味地說那不是你的錯。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的有點傻。后來我能做的,就是讓你安心,哪怕你一直在我面前自傷,但只要你心里好受,我就沒說什么??墒青囩?/br>
    楊婉垂下眼睛,“有的時候,我挺不好受的……”

    她說著吸了吸鼻子,“我最初真的很想做一個高高在上的人,但現(xiàn)在我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