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1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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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還君故衫(四) 鄧瑛,殿下,你們兩個…… “你要怎么做。” 楊婉咳了一聲,應道:“六宮皆不能侍疾,但還有一宮在六宮之外。” 鄧瑛聽了這句話,低頭沉默了須臾,忽道“你是說太后?!?/br> 楊婉點了點頭,“皇后是親自為陛下侍疾,還是借親自侍疾之名,與司禮監(jiān)合謀,私錮陛下。這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太后此時不一定想得清楚,但只要令太后生疑,就能幫東廠和內閣,在養(yǎng)心殿撕一條口子出來?!?/br> 鄧瑛道:“你要去見太后?” 楊婉搖了搖頭,“我不去,有人比我的立場好?!?/br> “楊婉?!?/br> 鄧瑛忽然沉下聲,喚了楊婉的名姓。 楊婉沒有再往下說,垂下眼眸,握住了自己的一只手臂。 天上的暗云壓下來,風里起了土腥味,蟹爪蘭的香氣越發(fā)濃郁。 鄧瑛身后的內侍上前道:“督主,要下雨了。” 鄧瑛回頭道:“你們先避?!?/br> 說完轉身再次看向楊婉,張了口,卻欲言又止。 楊婉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鄧瑛的聲音,索性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跟我說什么,不過已經(jīng)晚了?!?/br> 她說著低頭望向身邊沉默的易瑯 ,“我曾經(jīng)勸過你,看開一點,不要去做自傷的事,但現(xiàn)在……是我自己看不開了?!?/br> 她喉嚨一哽,聲音帶著一絲輕微的震顫,“我要跟你一樣,對得起我這一生的意義。鄧瑛,還有殿下,你們兩個都別怕?!?/br> —— 黑云壓來,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從宮墻邊飛過。 楊婉回到承乾宮門前,合玉等人立即迎了出來。 楊婉忍著膝傷跨過門檻,對合玉道:“幫我打盆涼水吧,別的就不要了?!?/br> 合玉急切問清蒙,“婉姑姑是怎么傷的,皇后娘娘到底做了什么處置?!?/br> 清蒙看了一眼坎兒下。 合玉愣了愣,跟著就明白過來。 “跪的坎兒石嗎?” “嗯?!?/br> 合玉聽了雖然難受,但還是長松了口氣道:“還好還好,是這個法子……” “那也傷人的身子啊?!?/br> 楊婉抬起頭,見陳美人跨出偏殿,有些惶急地朝她走來。 “越是這樣不起眼的法子,越是不好養(yǎng),你做了什么,為何要受罰。” 清蒙帶著哭腔道:“姑姑是替殿下受的罰。” “替殿下……” 楊婉抬手示意清蒙不要再往下說,向陳美人道:“還好今日在養(yǎng)心殿侍疾的是殿下,不是陳娘娘您?!?/br> 陳美人一怔,隨即道:“我將才聽了旨意,六宮的侍疾全停了,說是若有攪擾陛下養(yǎng)疾者,重罰。這究竟是什么道理?咱們一年來本就見不了陛下幾次,如今陛下病重,怎能將我們的真心實意都擋在外面?!?/br> 楊婉咳了一聲,忍著疼直起身,“您別急,太后娘娘會體恤娘娘們的心。” “太后娘娘……是了,你不說我竟忘了,還能求老娘娘能為我們做主啊?!?/br> 楊婉吞咽了一口,“陳娘娘,還請您聽奴婢一句?!?/br> “你說?!?/br> 楊婉掙扎著松開合玉,朝陳氏行了一個禮。 “陛下病重,老娘娘心緒定不寧,在老娘娘面前說過了,對您并不好。” 陳美人垂下眼眸,“我何嘗不知,但……” “請您告訴老娘娘,闔殿余皇后娘娘一人憂心勞力,難免疏漏。闔宮滿朝皆不知陛下安否,難免關心則亂啊?!?/br> 陳美人道:“這樣說,太后娘娘就能恩準我們見陛下嗎?” 楊婉不置可否,只啞道:“娘娘試一試?!?/br> —— 陳氏走后,楊婉方慢慢地挪到偏殿內坐下,合玉端來涼水,蹲下身挽起楊婉的褲腿。 楊婉摁住她的手道:“行了我沒事,你陪殿下去歇息吧,我自己來?!?/br> 合玉起身應“是?!?/br> 誰知易瑯卻不肯走,他立在楊婉面前,雖然沒有出聲,但卻令合玉等人不敢上前。 楊婉抬起頭,輕聲道:“怎么了殿下。” 易瑯道:“我有話問姨母,合玉姑姑你退下?!?/br> “殿下……” 合玉有些無措,不自覺地向楊婉。 楊婉沖合玉點了點頭,“去吧。” 合玉應聲掩門,易瑯一直等到門外的腳步聲遠了,才向楊婉走了幾步。 “內廷宮人私涉黨爭,是死罪?!?/br> 楊婉的喉嚨如同被此進了一根又細又軟的刺,但她沒有外露情緒。 “是啊,是死罪,姨母認了?!?/br> 她說著便要站起來,易瑯卻猛地撲入楊婉懷中,一把抱住她的手臂,楊婉被易瑯沖撞得朝后退了幾步,實在站不穩(wěn),跌坐在榻。 “你別認……” 易瑯的聲音有些抖,“我不想姨母死?!?/br> 楊婉撐著榻面坐直身子,低頭看著易瑯露在衣領外的半截脖子,輕道:“殿下以前不會這樣說的?!?/br> 易瑯沒有吭聲。 楊婉摸了摸易瑯的后腦,“殿下忘了嗎?周叢山死的那一年,殿下也是在這里發(fā)現(xiàn)奴婢寫的筆記,那時殿下讓奴婢……” “不一樣了?!?/br> 楊婉心上一顫,試探著問道:“有……什么不一樣了?” 易瑯抬起頭,雙眼通紅卻沒有流淚,“姨母,我如今明白了,你和廠臣一樣,你們都不想牽扯到立儲的黨爭中來,你們現(xiàn)在這樣做,都是因為我?!?/br> “不僅僅因為你?!?/br> 楊婉摟住易瑯,“立儲的黨爭歷朝歷代都有,有的的確是為了私利,而有的就像殿下說的那樣,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們不是想要將一個人尊上至高無上的位置,他們只是在期待一個賢明的君主,想看到一個更好的人世間。殿下還記得,廠臣是怎么跟您講黨爭的嗎?” 易瑯點了點頭,“記得,廠臣跟姨母說得很像,他說黨爭不可避免,讓我不必害怕,只需要從他們的政見里,選擇于國于民都有利的見地。” 楊婉“嗯”了一聲。 “他很說得很對,殿下不必害怕,我和廠臣也是黨爭中的一部分。我們的見地,殿下大膽選就好?!?/br> 楊婉說完這句話,不禁自驚。 若手從前,她一直希望這個未來君王可以留一點仁義給鄧瑛,但如今,她卻覺得鄧瑛并不需要這份憐憫,不光鄧瑛不需要,楊婉自己也不需要。 六百年后的精神驕傲,不允許她像封建時代乞求 “恩赦”,她這一生的意義,是在鄧瑛的時代里活著,并且?guī)е?,一不卑不亢地一道好好活下去?/br> —— 暴雨突降。 鄧瑛立在養(yǎng)心殿的門廊上,檐下雨水如柱。 王忠朝鄧瑛行了個禮,直身道:“督主,陛下看不得“票擬”了,這事兒啊,司禮監(jiān)的何掌印是知道的,鄧督主,您回吧?!?/br> 鄧瑛轉過身,朝殿內看去,濃重的藥氣與雨氣相逼,交雜在一起,有些難聞。 “東緝事廠有專事專奏之權,不必經(jīng)司禮監(jiān)允準?!?/br> 話音剛落,尚儀局女官姜敏與宋云輕,冒雨從月臺上走來,王忠忙迎上去,“姜尚儀怎么來了?!?/br> 姜尚儀朝鄧瑛行了一禮,而后直身道:“太后娘娘懿旨,將王忠杖責四十。” “什么……” “帶走,我會親自回奏皇后娘娘?!?/br> 王忠姜敏這么說,知道再出聲只會被打死,兩股顫顫地被錦衣衛(wèi)帶了下去。 姜敏低頭沖著階上道:“拖到司禮監(jiān)去行刑,不得在此處攪擾陛下?!?/br> 說完彈了彈衣衫上的雨水,回身看向鄧瑛。 “鄧廠臣,老娘娘下了明旨,復行六部內閣要害票擬的傳遞,但仍以陛下病體為重,陛下若不堪其勞,則令內閣與司禮監(jiān)會議,不可再有留中不發(fā)之事。” “是,奴婢明白?!?/br> 姜敏望著深揖在前的鄧瑛,待他直身后,方平聲道:“這道懿旨雖不是承乾宮的人求來的,卻是被承乾宮的人引出來的,今日陳氏在太后面前說的話,咋一聽沒什么,細想則很巧,不像是無心之間說出來的?!?/br> 鄧瑛道:“尚儀有話請對鄧瑛直言。” 姜敏道: “我一直希望楊婉可以和云輕一樣,在我尚儀局當中避事,但自從寧娘娘患疾遷宮,她以宮女的身份掌承乾一宮,我就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護她了。好在她一直都很聰明,知道分寸在什么地方,所以司禮監(jiān)一直沒有針對她,但是這一次,她將立場挑明了,老娘娘的這道旨意,雖然證明她贏了皇后和司禮監(jiān),但是對她來說,和催命符沒什么兩樣,你一定要讓她留心。” 鄧瑛躬身再揖。“鄧瑛替楊婉,多謝尚儀。” “還有一句話,雖然很無恥,但我還是要對廠臣說?!?/br> 鄧瑛直起身,“尚儀請說。” 姜敏低聲道:“若是廠臣最終執(zhí)掌司禮監(jiān),希望廠臣看在楊婉的份上,照拂我尚儀局?!?/br> “鄧瑛也有一句無恥之言?!?/br> “若我出事,請尚儀設法保楊婉離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