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 第1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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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洛停下腳步,抬了一只手示意他說。 鄧瑛追了他一步問道“你何時起的疑?” 張洛轉(zhuǎn)身直道:“清波館門前,她罵我不配的時候,我就疑了。” —— 此時,養(yǎng)心門至御道跪滿了嬪妃宗親,以及數(shù)位內(nèi)閣近臣。 養(yǎng)心殿的殿門由內(nèi)鎖閉,外面的人皆只能看見門戶上透出來的淡淡人影。 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胡襄立在殿前,高聲道:“哭踴——” 一時間殿外哭聲震天。 陳美人等沒有子女的嬪妃,知道逃不過殉葬的命運,無不內(nèi)心悲悲愴,一個一個捶胸拍地,哭得昏死過去。 內(nèi)侍們立即上前將這些哭暈了的嬪妃抬走,拖抬之間釵環(huán)落了一路。 然而除了這些“情真”的女人之外,其余的宗親近臣,大多只有哭聲而難見眼淚。 易瑯跪在最前面,一聲不吭,他的姑母嘉易長公主見他不哭,一面抹淚,一面的摟著他的肩道:“殿下,您得哭出來……跟姑姑一道……” 易瑯輕輕聳了聳肩,避開了嘉易長公主的手,垂下頭,抿著嘴唇仍舊沒有出聲。 嘉易長公主只得側(cè)身看向楊婉,輕道:“你還不快勸殿下。” 楊婉跪在易瑯身后,并不能看到看他的面容,卻能看見他垂放在腿邊的手,已經(jīng)握得指節(jié)發(fā)白。 她正要出聲,忽從哭聲中切出一個孱啞的聲音:“臣……內(nèi)閣首輔大臣白煥……請奉陛下遺詔!” 眾人哭聲一頓,紛紛朝白煥看去。 只見白煥拖著病體朝前一路膝行,拼著全身的力氣提高聲音:“臣……內(nèi)閣首輔大臣白煥……請奉陛下遺詔!臣!內(nèi)閣首輔大臣白煥請奉陛下遺詔!” 他說完這句話,一口鮮血直嘔于地,頓時化掉了面前的雪。 下跪的官員見首輔嘔血,一下子激憤起來。 楊倫徑直站起身,走到白煥身邊跪下,叩首高聲道:“臣內(nèi)閣輔臣楊倫,請奉陛下遺詔!” 此話一出,請奉遺詔的聲音立時此起彼伏。 胡襄見此頓時慌了,忙道:“你們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閣老抬走?!?/br> 殿外的明甲軍剛要上前,卻被覃聞德一把擋下,“殿前擅離職守者,立殺?!?/br> 胡襄抬頭看向立在養(yǎng)心門前的鄧瑛,喝道:“鄧瑛,你東廠要反了嗎?張副使……張副使!” 張洛冷道:“覃千戶的話你們沒聽明白,我就再說一次,擅離職守者,立殺!” 胡襄腳下一軟,不禁朝后退了好幾步,“你……你們……” 殿門突然打開,李秉筆從殿內(nèi)走出,順手扶了一把胡襄,向易瑯行禮道:“大殿下,皇后娘娘準殿下入殿視殮。” 說完又揚聲道:“告喪蕉園?!?/br> 后面這句話顯然是說給易瑯聽的,“蕉園”二字一出,楊婉便看見易瑯的身子晃了晃。 他慢慢站起身,拾階上月臺,在殿門前撩袍跪下,叩拜道:“臣朱易瑯,曾于君父病榻前失大敬,自知有罪,不敢視殮。” 雪風將這一句話送入眾臣耳中。 白煥撐起身子,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易瑯起身走下臺階,走到白煥面前,屈膝復(fù)跪。 眾官員見此,忙跪伏懇勸道:“殿下不可如此啊” 易瑯道:“我肯請諸位大人,行哭禮,奉我君父魂歇?!?/br> 說完轉(zhuǎn)身喚楊婉道:“姨母,我們回去換喪衣。” 夜已起更。 楊婉撐著雪傘,跟著易朝承乾宮走,然而走到半道上,易瑯卻停下了腳步。楊婉撐著傘蹲下身,“殿下如果想哭,就哭吧,現(xiàn)在可以哭了?!?/br> 易瑯搖了搖頭,“我想見廠臣?!?/br> “姨母去找他過來?!?/br> “不用,我去見他?!?/br> —— 四門鎖閉,楊倫等人皆不能出宮,白玉陽扶著白煥朝內(nèi)閣直房去了。 楊倫與鄧瑛冒雪立于會極門前。 “老師的身子撐不住了?!?/br> “嗯,明日過了卯時,我遣東廠的廠衛(wèi)送他出宮,你也一道出去?!?/br> 楊倫搖頭道:“我就不走了,老師不在,內(nèi)閣總得有人在宮里守著。白玉陽那個爆性,如今也就我還能拉一把?!?/br> 鄧瑛笑了笑。 楊倫道:“國喪之日你笑什么?!?/br> 鄧瑛垂頭道:“沒什么?!?/br> 楊倫到也不糾纏,轉(zhuǎn)話道:“符靈,你覺得陛下有遺詔嗎?” “有,但是司禮監(jiān)不會拿出來。” 楊倫接道:“甚至還會寫一道假詔?!?/br> 鄧瑛抬起頭道:“不論真假,明日內(nèi)閣一定會接到遺詔,你們事先議過了嗎?如果陛下傳位于皇次子……” “駁?!?/br> 楊倫吐了一個字。接著又道:“內(nèi)閣本就有封駁權(quán),雖然這是遺詔,我也可以冒死一試?!?/br> 鄧瑛道:“試過之后呢?!?/br> “重新草詔,推立大殿下。” 鄧瑛打斷他道:“如果皇后不準,你也白死了。把內(nèi)閣留給白尚書,你放得下心嗎?” 楊倫沉默了下來,半晌方道:“你說得對,今日皇后帶皇次子視殮,讓大殿下同我們一道跪在殿外,就這么一樣,就足以證明,皇后不會允準推立大殿下?!?/br> “所以子兮,封駁遺詔,不是最好的方法?!?/br> 楊倫握拳道:“可是要說服皇后談何容易?!?/br> 正說著,齊淮陽奔來道:“楊侍郎,白閣老醒了,但值房里的炭沒了。” 鄧瑛道:“去內(nèi)東廠搬。” 他說完忽然皺緊了眉,低頭朝自己的腳踝看去。 楊倫道:“怎么了?!?/br> “沒事,舊年的腳傷?!?/br> 楊倫道:“炭還是要燒,婉兒拼了命地給你治傷,你不要把你自己搞得像個囚犯?!?/br> 鄧瑛笑了笑,“我沒有。” “你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了?!?/br> 鄧瑛轉(zhuǎn)過身,“不是跟我斗嘴的時候,我先回內(nèi)東廠換喪衣,給老師取炭?!?/br> 他說完便朝雪里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楊子兮,你的性命比我的性命重要,封駁之事不要貿(mào)然行,讓我再想想。” “誰說我的命比你重要,你少他x地放屁!” “好,我放屁?!?/br> 鄧瑛說完在雪地里拱手,“但請你一定慎重,留路給我?!?/br> 第129章 還君故衫(九) 趕緊給我跑?。 ?/br> 雪越下越大,人少行處已累至齊膝。 鄧瑛走回內(nèi)東廠廠衙,司禮監(jiān)已經(jīng)命人將喪衣送來了。 鄧瑛點燃一只蠟燭,坐在書案后緩了一會兒神,這才脫下鞋,彎腰挽起自己的褲腿。 受了寒凍的腳腕幾乎不能碰,鄧瑛忍著疼站起來,正想去將炭火移到自己腳邊,卻聽門上傳來易瑯的聲音。 “廠臣?!?/br> 鄧瑛一怔,抬頭見易瑯立在門前,臉凍得通紅,渾身發(fā)顫。 他忙要往炭盆里添炭,卻又想起大禮未行,一時不知如何,竟局促了。 “你站那兒行你的禮,我去添炭?!?/br> 楊婉的聲音從易瑯身后傳來。她搓著手走進來,一邊說一邊合上門,轉(zhuǎn)身就往炭筐邊去。 鄧瑛這才跪下行禮,鞋未及穿上,腳腕處的舊傷露在喪袍外。 易瑯看著鄧瑛的傷處,問楊婉道:“為什么廠臣的腳傷一直養(yǎng)不好?!?/br> 楊婉抱起炭筐道:“因為廠臣他一直都不聽話?!?/br> 鄧瑛忙應(yīng)道:“殿下恕罪,奴婢失儀?!?/br> 易瑯搖了搖頭,“是我冒然過來的,廠臣沒有過錯,你起來。” 鄧瑛扶地起身。 楊婉將炭盆移到他的腳邊,輕聲道:“我看一眼吧,是不是又凍傷發(fā)腫了。” 鄧瑛道:“殿下在?!?/br> 楊婉笑了笑,“行吧,那你穿鞋。” 說完對易瑯道;“殿下過來,把您的手拿來烤烤?!?/br> 易瑯聽話得蹲到了火盆旁,跟著楊婉一道烤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