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人分好壞，妖亦如此。

    他說，無論是人是妖，是非善惡皆在一念之間，萬不可一概而論地去歧視與憎恨。

    他說，捉妖師的使命不是將妖精趕盡殺絕，而是保護(hù)普通的人類不受妖精傷害，讓兩族可以在同一片天地下和平共處。

    “我敬你重你，你說的一切，我都放在心上，牢牢銘記……可你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了？你為什么還要問我，問我是不是覺得你錯了……你要我怎么回答你？怎么回答你……師父？”

    一句師父，帶著哽咽。

    譚聞清靜靜望著自己滿臉淚痕的徒弟。

    就在幾分鐘前，她還因他“將要死去”而失聲痛哭，可此時此刻，他的欺瞞，又一次傷透了她的心。

    永晝總說，有牽掛的人，渾身都是弱點。

    這話真是不錯。

    他再怎么努力將弱點保護(hù)起來，到底還是有那么不可抑制的一瞬，因葉流景而動搖了。

    他本以為，自己不需要理解，就像歷來踩著尸山血海功成?名就的那些人一樣，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已足夠。

    可這一刻，他卻真的很想，很想得到她的理解，哪怕理解不等于原諒。

    “小景，有些事，我不去做，其他人就不會去做嗎？”譚聞清輕聲說道，“捉妖師里，一直有主戰(zhàn)派，他們一心想要將妖精驅(qū)逐出人類的地盤，你也不是不知道?！?/br>
    “那也不該是你！”葉流景用力掙脫了譚聞清的手掌，踉蹌后退兩步，身體僵硬得仿佛失去了自我。

    如何都不該是他，不是嗎？在一個底線面前，縱有千萬種理由，錯了就是錯了?。?/br>
    “現(xiàn)在的世界，不好嗎？如今人類給妖精開出的條件，不好嗎？你好好想想，如果沒有極夜，會有今天嗎？”

    葉流景思緒不由得混亂起來。

    仍在城市里生存的妖族擁有了更多的自由，就業(yè)方向被放寬，不久后的將來更會獲得人類政.府的扶持與補助，讓許多暫時找不到方式賺錢的妖精也不至于為了生活走上歧路。

    可是這一切，難道不是害怕神農(nóng)架那群妖族掀起更大動亂，才臨時做出的妥協(xié)嗎？

    “君無戲言，這句話從古至今都存在，條例一旦形成?，再想修改就十分困難了。這是一場革命，革命總要流血犧牲，只要能爭取到最終的結(jié)果，不擇手段又如何？”譚聞清苦笑道，“小景，你不懂，世界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br>
    葉流景咬牙后退了數(shù)步，搖頭大吼道：“你是在粉飾你的罪過！你說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謊言，你自己信嗎！長生、力量，還有權(quán)勢，你已經(jīng)從中獲利了那么多，到現(xiàn)在才開始扮好人，你以為有人會信嗎！”

    “權(quán)勢，是為了改變現(xiàn)狀！力量，是為了維護(hù)權(quán)勢！長生，是為了守住來之不易的所?有！”譚聞清皺眉道，“極夜已經(jīng)足夠強大，等到反叛者的首領(lǐng)一死，我將不計前嫌招降所?有妖族，它們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會抱擁更多的自由回到社會，回到從前生活的地方！而我，會長長久久地守護(hù)它們擁有的一切，在有生之?年不讓任何人去打破這個全新的規(guī)矩?！?/br>
    “難道這一切，背離了我的初衷嗎？從來沒有，我一直都很清楚，我想要什么，又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這一切！我堅信，這是正確的道路，這條道路上，有著不可避免的犧牲，我已經(jīng)努力將犧牲，控制在最低……”

    “為此，所?有卑劣見不得人的事我都能做，背負(fù)罵名又能怎樣？時間會證明，我是對的?！?/br>
    “你……”葉流景痛苦地蹲下身子，捂著雙耳，哭喊起來，“你騙人！不要再說了！我不信你，一句話都不信！”

    不大的房間，忽然安靜下來。

    靜得只剩下女孩的哽咽。

    譚聞清閉目調(diào)息了許久，這才睜開雙眼，給永晝打了一通電話。

    “怎么回事？”他低聲問道。

    電話那頭，永晝沉默許久，語氣虛弱地咬牙應(yīng)道：“你們捉妖師的鎖靈咒……還真是不靠譜……竟然被一個重傷的家伙沖開，趁我不注意，還給我搞偷襲……”

    譚聞清倒吸了一口氣，卻并沒有發(fā)作。

    永晝：“留著這小子的命，就是在自作自受?！?/br>
    譚聞清：“不準(zhǔn)殺他?！?/br>
    永晝氣急敗壞道：“不需要你教我做事，我已經(jīng)處理好了……就是需要一段時間養(yǎng)傷?！闭f罷，掛斷了電話。

    譚聞清皺了皺眉。

    他知道，永晝騙了他。

    再強大的妖精中了鎖靈咒都無法自行沖破，何況早已重傷的言朝暮？

    不愛說話的人，不代表不會說謊，永晝被那家伙騙了。

    果然，是人是妖都有弱點，諷刺他渾身弱點的妖精，自己也不中招了嗎？

    譚聞清用力摁住心口，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輕聲問道：“小景，還記得……我領(lǐng)養(yǎng)你的那一年嗎？”

    葉流景跌坐在地，屈著雙膝，緊緊捂住兩耳，似想隔絕一切來自外界的聲音，只為守住心底堅信的一切。

    可那一切，如今已滿是裂縫，如搖搖欲墜的百尺危樓，仿佛風(fēng)一吹，都能瞬間傾塌。

    譚聞清的聲音，終還是從指縫間闖入了她那顆惶惶不安的心。

    “小景，有些事，師父一直沒有告訴你……師父讓你放下仇恨，除去所?謂的大道理外，還有許多私心。一是不想讓你在仇恨中長大，二是……害死你父母的妖精，曾是師父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