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場雨不期而至。雁兒趴在榻上，臀上隱有刺痛，渾身不自在。屋外小苕與前來送藥的阿堅正在哭訴。想必這丫頭是雨神投胎，下凡來普降甘霖。雁兒這般想著，默默閉上眼。

    “這是軍醫(yī)秘藥，我此前受傷，殿下贈的。你給雁兒姑娘用上吧。”阿堅見她落淚，亦是手足無措，語無倫次。

    她不滿道：“我之前還覺得殿下是好人，誰知下手這么兇！虧得我還覺得雁jiejie跟著他不錯……”

    “輕聲些?！卑跃o張地把她拉到拐角。他輕咳一聲，正色道：“下人犯錯，他若是真心懲處，拉下去處置就是了，哪用得著自己親自動手？我看這次，他已是大大的手下留情了?！?/br>
    小苕抬眼，嘟著嘴：“沒打你身上，你說得倒輕巧?！?/br>
    阿堅看著她富態(tài)可掬的臉龐，生不起氣來，最后仍是好言相勸：“我從小跟著殿下，殿下對誰有意，我絕不會看錯。我覺得他對雁兒姑娘不一般?！?/br>
    “真的嗎？”她水盈盈的眼里重燃希望。

    “騙人是狗?！毙≤娼K于綻開笑顏，阿堅亦松了口氣。

    “我得回去了，要是被殿下知曉，只怕這傷藥不夠用了。”他把藥塞到小苕懷里，鄭重道：“你自己也要當心?！?/br>
    小苕愣愣點頭。

    翌日，當夕陽即將收盡最后一道余暉時，清越踏著昏光，進門與襄王稟告叁公主情狀。

    經(jīng)過一夜，程靖寒氣略略消減些許，聽得蘭蘭因腿傷食欲不振，心里不舍，嘴上卻話道：“合該長長記性，此番傷筋動骨，她少不得要安分一陣。”

    清越謙和地笑著：“妾問起她為何要學騎馬，她竟眼眶泛紅，倒出不少話來?！?/br>
    “哦？”他眉尖一挑。

    “她說她也不盡是貪玩，她見殿下您英姿勃發(fā)、保家衛(wèi)國，也想做些什么。她說殿下守江山，她要來守著你。”

    這丫頭乳臭未干，不想還有這般九曲心腸。程靖寒暗自發(fā)笑，亦泛起酸意。

    皇后薨世時，她還是個垂髫小兒，他又常年奔波，如今更是立了府，對她到底是失了愛顧。

    “她還告訴妾，讓您不要責怪雁兒。是她纏得雁兒無計可施，況且要不是雁兒以身相護，她恐怕已經(jīng)一命嗚呼了?！?/br>
    程靖寒眉心微動。

    晚霞消散，殿里掌起燈。程靖寒兀自盯著搖曳的燭火出神，阿堅進門為他添了茶。

    “她那里如何？”

    阿堅故作鎮(zhèn)定：“奴不知殿下所指是……”

    “少在此裝傻充楞！你昨夜攜了藥去了哪？”

    “殿下眼耳通明，奴實是去探了雁兒姑娘。”阿堅跪稟，額上沁了汗。

    “哼嗯，”程靖寒懶懶望了他一眼，“想瞞天過海，你道行還淺?！?/br>
    “罷了，孤去瞧瞧她。”他斂袖起身。阿堅本以為大難臨頭，不料他竟輕輕揭過，頓生劫后余生之感。

    “還愣著做什么？”阿堅忙不迭爬起，趨步跟上他。

    昨夜的秋雨將菊花敲得稀落，程靖寒跨入暮亭居南閣。他打量著屋內(nèi)陳設，似是過于簡樸了些。

    雁兒聽到動靜，微微側(cè)頭，卻見得他身著鴉青暗紋直裰，亭亭立在閣中。

    “殿下……”雁兒緊忙撐起身子，欲下床請安。活動間牽扯到傷口，她手支于腳榻處，雙腿滑落之際，被一雙手穩(wěn)穩(wěn)牽起。

    他的側(cè)顏有如溫玉雕琢般，眉眼總是不經(jīng)意地繾綣含情。程靖寒讓她臥回床上，月色映著他清冷的面容，雁兒心神恍惚。

    “你的傷可好些了？”他坐于雁兒身畔，淡淡問起。

    “好……些了?！?/br>
    “也是，阿堅取了上等的傷藥給你，過不了兩天，你又可以活蹦亂跳了。”他的眼色掃過雁兒月白小衣遮著的腰臀，最后一句似有警示之意。

    “奴不敢。”雁兒臉上現(xiàn)了粉色。

    “你有何不敢的？于宮禁馳馬，你真是膽大包天?！?/br>
    “奴……”見程靖寒語帶斥責，她略略直起上半身，“奴也不想的?！?/br>
    程靖寒輕哼一聲，著意拍了她的臀。力道雖微，卻嚇得她夠嗆?；秀遍g，雁兒不禁擔心他是來興師問罪，秋后算賬的。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往大了說，你小命都難保?！?/br>
    雁兒手捏著軟枕，不言不語，心里卻是知道厲害。

    “奴謝殿下不殺之恩，以后奴當牛做馬回報殿下?！背叹负畣∪皇Γ推孪麦H，反應倒快。

    “罷了，孤不指望你報恩，下次再不許跟叁公主沆瀣一氣，同流合污。”

    “嗯……嗯？”

    “不許再胡鬧了！好好做事?！背叹负ｎD片刻，換了種說法。

    “天色不早了，你好生歇著罷。來日待你痊愈，再回來當差?！彼f著，撣撣下裳起身。

    “是。謝殿下親自來看我。”雁兒補了一句。

    程靖寒走出南閣，踩上一地零落的桂花，不禁負手回望。

    她……到底是什么人？

    同樣的問題縈繞在他腦中，揮之不去。難道真的只是自己過慮么？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程靖寒轉(zhuǎn)過頭，意圖撇去這些胡亂情思。

    秋夜，丹桂飄香，若有似無吹在他心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