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心意
程靖寒自謫仙樓歸來,本走的是西苑的方向,誰知中途忽然轉(zhuǎn)了東苑。阿堅急急跟上,小心試探道:“殿下是要去夏安居?” 問這話時,程靖寒正跨步穿過庭院。他腦中滯了滯,道:“不,去秋溟居?!?/br> 隨從引著燈,一路進(jìn)了秋溟居小院。 秋溟居內(nèi)燈火晦暗,雁兒恭恭敬敬地垂手候著。程靖寒迎頭看到正堂的墻上掛了副秋雁圖——昏暗光線下一只孤雁破云而去。 程靖寒盯了半晌,沉默不語。雁兒心中忐忑,明面上卻是一絲不敢表露。 “你在這里可好?”他越過落地屏,坐在偏廳的書案前。 這段日子,程靖寒并無多少空閑,今日算是數(shù)日來頭一遭進(jìn)了后院。 “挺好的?!毖銉旱椭^,補(bǔ)充道,“殿下允了小苕來此當(dāng)差,奴很高興?!?/br>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似乎是他此前所希望的,可他心中一時不是滋味。 程靖寒招手示意她來到近前,思忖片刻道:“孤既然把你安置在此處,你應(yīng)當(dāng)是明白孤的意思。你的身份低微,孤不能逾矩,只能作個媵人,留在孤身邊?!?/br> 他絮絮說著,雁兒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卻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你有心事?”程靖寒敏銳地察覺出她的異樣。 “奴只是在想,若是做了侍妾,以后就不能陪侍在殿下身邊了。”雁兒對答如流。 程靖寒微微一笑,倏而似是意識到什么,收斂了笑意。 他信手翻起一卷書卷。 “《論語》,你是在研讀古籍么?” “奴閑來無事,總得做些什么。翻來想去,還是讀書好!” 他點(diǎn)頭,繼而又問:“那你最近學(xué)了什么?” 雁兒腦中飛快檢索著,開口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br> “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背叹负χ拥?。 他這是夜里講學(xué)來了不成。雁兒深吸一口氣。 “你若愿學(xué),改日待孤傷愈,教你習(xí)字可好?”程靖寒因多飲了兩盞,故而整日端著的臉也和緩了些。他打量穿著鵝黃襦裙的雁兒,抿著薄唇,兀自垂著眼眸。 他伸手拉過雁兒:“怎地自你入了王府,倒是一日比一日羞澀?那日你殺人的時候,可沒有這樣?!?/br> 雁兒雙手搭在一處,輕輕攥著裙。 他本是句玩笑話,可有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他也曾桀驁不馴,生母驟然亡故,留下他和meimei。他不得不隱去滿腔憤懣,學(xué)著對人溫良恭順。 他這般想著,對眼前的小人兒多了兩分心疼。他的左手徐徐探上了她的腰際,將她摟住。她的胸起伏著,中間一道彎溝若隱若現(xiàn)。 “殿下!”她掙脫他的懷抱,驀地一跪,把程靖寒才升起的情欲滅了個徹底。 “你做什么?”他詫異道。 “奴……月信來了?!笔u透涼,掌心觸地的瞬間,她打了個寒顫。 吊詭的氣氛于他們兩人間流竄。 程靖寒正正身:“這也罷了。你起來吧,沒地跪壞了身子?!?/br> 此時內(nèi)室的香枝木圓角柜隱隱有響動,程靖寒眼神狐疑地轉(zhuǎn)向內(nèi)室的方向。 雁兒見狀輕輕靠上他的胸膛,程靖寒一怔。 “殿下,請恕罪,奴實(shí)在是身子不爽。”她溫軟的氣息惹人憐惜。 “襄王殿下,雁兒她真的不舒服,她剛剛還捂著小腹,表情痛苦……”小苕許是怕襄王怪罪,忙不迭地進(jìn)來替雁兒分辯。 “沒規(guī)矩!”程靖寒看了看身前的雁兒,“可要找人來瞧瞧?” 雁兒果斷地?fù)u搖頭:“奴都習(xí)慣了,緩一下就好。” “還不快上來扶她去休息?!背叹负罟虻氐男≤?。小苕反應(yīng)過來,小心地支起雁兒的胳臂。 “記得以后不許直呼主子的名?!背叹负持郑U了小苕一眼。 “這秋溟居總得有點(diǎn)規(guī)矩?!边@話雁兒一時也不知他到底是對誰說的。 “你早些安置?!背叹负彶睫D(zhuǎn)出偏殿,又乜了一眼畫。 “殿下?!?/br> 他腳步頓了頓。 “夜里風(fēng)涼,殿下保重?!毖銉貉劬Χ⒅犻L的背影,沖口而出。 亥時過半,殿中終是重歸平靜。雁兒上襦黏著背,手掌上殘留的血跡早已模糊不清。 “塔倫,你怎么樣?”在確保周遭已安全后,她急急打開櫥門。塔倫一時不支,慢慢滑落,最后用手撐著地。 “好些了?!彼麎阂种⒙暎鞍⒉级?,我不能久留?!?/br> 雁兒臉上現(xiàn)了憂色,卻沒有開口反駁。 “你究竟是被何人所傷?” 塔倫搖搖頭:“來勢甚快,看不清楚。但從身法上看,應(yīng)不是赤族人?!?/br> 他復(fù)又想了想:“會不會是程靖寒……” “不會是他!”雁兒脫口而出。 塔倫怔了怔,質(zhì)問道:“你怎知不是?” “因為,”雁兒自悔失言,“他做事向來光明磊落……” “阿布多!”塔倫情緒有些激動,“你才來南國多久?你又了解他多少?就這么肯定!” “我……”雁兒不愿讓他傷口惡化,便收了聲。 可塔倫似乎來了勁,不依不饒道:“我看那個程靖寒對你也是很上心,誰知道是不是別有目的?說不定他是想要先收買你,再順藤摸瓜,把我們一網(wǎng)打盡!你別忘了自己是赤族人!” “人心難測你不知道嗎?”他喋喋不休。 “要論cao縱人心,誰能比上主子?你看你現(xiàn)在!你敢說他對我、對公主沒有絲毫利用?”雁兒被堵得臉色青白,終于憋不住了。 塔倫語塞,他身子陷在黑暗里,見月光的陰影遮了她半張臉龐。 他自顧自地爬了起來,推開了雁兒相扶的手。 他支開后窗,手置于窗框。 “主子不久就會親來長安?!彼淅涞貟伭艘痪洌銉耗樕嶙?。 “今晚的對話你知我知。你好自為之?!彼Z氣軟了下來,稍稍提氣,消失在院中。 — — — — — — 程靖寒:汝甚香軟,迷吾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