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春曉
長安城內(nèi)晨鼓敲過,晨曦初露,朱漆宮門緩緩而開。文武官員就此下馬,分列魚貫而入,直至宣政殿前朝堂,序班等待朝見。鐘鼓聲聲回蕩在紅墻青瓦間。 清輝灑入正殿,皇帝穿著赤黃袍衫負手從羽扇后走出。 “眾卿家有何事要奏?”他眼圈泛青,肚子微腆,眼神梭巡著。 “陛下,吏部許尚書一案,大理寺有卷宗遞呈,待陛下裁決?!闭f話的是右丞。 皇帝接過卷宗,信手翻著。右丞繼續(xù)道:“許尚書府小妾乃投繯自盡,仵作查驗尸體,并無虐待痕跡。臣疑心元夕焚火案是有人指使?!?/br> “嗯?”皇帝合上卷宗,“那依卿意,許尚書是被人構陷?” 右丞持笏板作揖道:“目前種種跡象指明確有可能?!?/br> “公慎言!”朱孟出列,斷然道:“且不論尚書府逼死姬妾屬實與否,火焚案已是人盡皆知,此事影響之壞不可估量!若說有人構陷,必得有真憑實據(jù),否則空口白牙,便是胡編亂造!” “臣以為許尚書之案可再議,但尚書之位不可長久空懸?!弊筘╅_口道,“臣舉薦吏部侍中吳勉中接任尚書一職?!?/br> “相公此言差矣?!背叹笜s眼神犀利掃過,悠悠道,“尚書空缺,按次序應是侍郎升任,如何輪到侍中?” 左丞亦覷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啟奏陛下,吏部侍郎年逾花甲,時有疾,恐難當大任?!?/br> “相公怕不是忘了,侍郎可不止一位,侍中亦是……” “好了!”皇帝將卷宗交給內(nèi)侍,“許尚書之案繼續(xù)查,至于尚書一職,且由尚書省擬了人選來。” 本已劍拔弩張的朝堂瞬息之間又變成了一面湖水。 “誰還有奏?”皇帝提了兩分音量。 “陛下,臣祈請陛下暫緩宮殿翻修一事?!?/br> 皇帝質(zhì)問道:“這又是為何?” “實在是國庫空虛,財政艱難。”戶部尚書硬著頭皮回道。 “哼——”皇帝面色不豫,“你們只會說財政緊張,年年入不敷出,每年的稅收銀兩是入了卿等的腰包嗎?” 他這番話看似隨意,實則暗指貪墨大罪。階前之人立刻長揖分辯道:“臣等萬萬不敢。” 皇帝俯視著眾人,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前些日子,朕做了個夢。夢見流民失所,朕謁道觀老君祈福。然老君衣衫襤褸,怪責于朕。老君曰:吾自身難渡,又何以渡世人?” 朝臣相看一眼,揣摩他葫蘆里是要賣哪味藥。 “一席話讓朕醍醐灌頂、茅塞頓開?!被实坂皣@道,“朕是天子,如今宮宇殘破,亟待修葺。朕心甚憂,何以考慮天下蒼生?” 他作勢揮揮袖,似是感悲。 聽罷皇帝的話,戶部尚書頭腦脹痛。 尚書省的左右兩丞對此心知肚明。無論皇帝是何種說辭,眼下要擴建宮室,那是寡婦難為無米之炊。 “陛下,去年征戰(zhàn)損耗匪淺,如今應當施行休養(yǎng)生息之策?!弊筘┏雒鎴A場。 “去年各處遭蝗災,糧食歉收,故各府州稅銀尚未押解到京。近日江南道府來報,運河淤泥沉積、河道堵塞,請求朝廷撥款疏通?!彼~上的虛汗,這些日子為了從牙縫中擠點銀兩,殫精竭慮、茶飯不思,他原本豐腴的兩頰都凹陷了。 “之后藩國覲見,賞賜食宿亦是一筆支出……” “去年?朕明明記得有撥了賑災款救濟,怎地到今年未見好轉(zhuǎn)?”皇帝拿了話柄追問道。 “陛下英明,只是……現(xiàn)下一時周轉(zhuǎn)不開?!?/br> “天下安定,不若把軍餉挪來填補?!彼惠p不重的一句話卻如炸雷震動殿中楹柱。 “陛下!”長久沉默的程靖寒開口了,“軍隊保舉國安定,萬萬動不得?!?/br> 皇帝顫顫地指著階前諸人,怒道:“你們一個個都要唱反調(diào)嗎?” “若是殿下一意孤行,臣請辭還鄉(xiāng)?!敝烀洗髿鈩C然,雙手交迭,徑直跪下。 皇帝狠狠地剜了朝臣一眼,拂袖而去,羽扇緩緩而合。 朝會以圣人的離去告終。此后一段時日,皇帝與朝臣間展開了拉鋸戰(zhàn),雙方互不相讓。朝堂上眾生百相,一時間撥款建宮殿的聲音略占上風。 承香殿中,博濟格聽完小內(nèi)監(jiān)的稟告,讓宮娥封了銀子給他。小內(nèi)監(jiān)感恩戴德地離去了。她走至庭院,目光巡處,花團錦簇,蜂蝶紛飛。她閉眼俯下身來,深深嗅著軟香紅那幽微的香氣。 春日艷艷,軟香玉嬌艷似火。她用朱紅的貝甲猛地掐下一朵,飾于十字髻上,眼里冷若冰霜。 自春和居請安歸來的雁兒跪坐在案前,盯著展開的書卷愣神。午后斜陽懶照,她抬頭見小苕坐在月牙凳上,十分專注。 “小苕,你在做什么?”她站在小苕身后,喚道。 小苕一驚,差點將手中的物什掉落在地。她迅疾起身,試圖雙手背于身后。 “娘子……” “別藏了?!毖銉好虼捷p笑,看向她背后的汗巾,“那么窄的袖子,能藏什么?” 她訕訕地縮回手,雁兒從她手里取過繡繃,上面有朵繡了大半的凌霄花。 “這是要繡給誰呀?”小苕抽回繡繃,少見的沒有搭腔。 “嗯……讓我猜猜?!毖銉赫UQ?,歪頭盯著她桃粉的臉頰,“是給阿堅的吧?” “誰要給他了?”小苕立刻否認。 “難不成你是給我的?” “娘子你凈取笑我!”小苕跺跺腳,兀自低著頭。 “我看阿堅也是個實誠人,手腳也勤快。若是他……” “娘子越說越離譜了,再說我可走了?!彼f著,作勢要走。 “哎——”雁兒心思忽動,“你教我繡一個可好?” 夜深闌靜,雁兒支在案上,學著小苕的樣子,一針針地繡著。燈影幢幢,她仔細分著絲線,倏然晃神。 近日程靖寒雖沒說什么,但她大致已把來龍去脈摸了個清楚。眼下他大概是要一抗到底了,想到此處她嘆了口氣。 若是主子,他必會坐觀山虎斗,取漁翁之利。繡繃從她手上滑出,她一個醒神。 她起身推開窗。月光下一支短羽帶著勁風倏然穿入窗牗,雁兒閃身回避。箭簇沒入床柱。她警覺地環(huán)顧院中情況,促織聲交織,隱在草叢中。 她闔起窗牗,回頭仔細察看箭簇,繼而將其拔出,展開上面的字條。 寥寥幾句,她看了許久。她轉(zhuǎn)身倚在榻上,臉上是濃得難以化開的憂色。 — — — — — — 猜猜寫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