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只寶狐-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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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秘上一次離開影影重重的辛氏老宅,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久到……她有些記不清。 那時的陽光也像現(xiàn)在一樣嗎? 集市上蒸騰著繚繞的煙火,空氣中有食物的味道,有初夏清晨的微風,有來往商販們繁忙的腳步。 駝貨的驢子從馬車窗外經(jīng)過,尖尖的耳朵一晃一晃,大板牙一嚼一嚼地咀嚼著。她有些被嚇到,倏地收了手,簾子噠的掉了回去,過了一會,她又掀開來看。 這次旁邊不是驢子了,換成了一個糖人攤子,大鍋里的糖漿正在沸騰,冒著焦黃濃郁的氣泡。 老板娘正在教訓自己的孩子,橫眉豎目的臉一轉對上了她窺探的視線,瞬間笑出細細的皺紋。 “客人要來一個嗎?現(xiàn)熬的糖,可香啦!”她殷勤地洗了洗手,帶著些家鄉(xiāng)口音的嗓門又大又亮。 有點想來一個。 辛秘看著她攤子上那只眉眼高挑下巴尖尖的驕傲糖狐貍,袖子動了動,細白的小手蠢蠢欲動。 坐在車轅的侍女輕聲勸她:“大人……小姐不可!外面的東西都臟得很?!?/br> 為了不被另外的家神發(fā)覺蹤跡,狐神大人可是才把自己的法力封起來,化作了普通凡人的身體,正是嬌貴羸弱的時候,她們怎么可能看著狐神大人吃小臟攤兒啊。 跟在馬車外偽裝成小廝的兩名護衛(wèi)也用不認同的眼神無聲地勸阻。 辛秘被攔住,左右看看大家都是這個態(tài)度,也不愿置氣,撇了撇嘴,關上簾子縮了回去。 只是,糖漿真的很香。 濃郁的、廉價的熱氣一股股地鉆進馬車里,她無聊地踢了踢腿,對從未感受過的凡人身體感到奇妙。 雖然吃過早飯,但是口水加快分泌,鼻子也總是忍不住去嗅,腦子里也回想著剛剛那鍋翻涌的焦黃。 啊,這就是“饞嘴”吧。 狐神新奇地想。 馬車離開山中老宅駛入桑州城內的時候剛過中午,他們在一家裝潢精美的酒樓里停腳歇息。 豪華的多層酒樓里,店小二胳膊上放著好多個盤子跑上跑下,吆喝聲熱鬧喧囂。 各種菜系的菜品被喊出來,送上桌去,酸的甜的辣的……混雜的味道交融在一起,又變成了另一種霸道而濃烈的香氣,令幽居許久的人感到新奇。 對辛秘而言,此刻肚腹里翻滾的感覺也很新奇。 特別是身旁跑過一個店小二,辛辣鮮美的味道竄入鼻腔,她腹中就愈發(fā)作亂。 總不會是被下毒了?她想。 隨行的一小批侍衛(wèi)們分頭去探查酒樓環(huán)境,侍女去訂房間和飯菜,她帶著長長白紗遮蔽身體的斗笠站在人聲鼎沸的大堂一角,身后只有兩個隨行的衛(wèi)兵和低著頭沉默如山的霍堅。 辛秘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霍大人?!?/br> 男人側頭,帶著質詢的目光看她。 “我似乎……不太對勁?!彼龜Q著眉將自己的身體情況描述了一遍,她不能用法力,身邊跟隨的人是她的倚仗。 高大的男人聽完她的描述,也愣了一下,眼神迅速地在她收緊的腰腹上掃了一圈,有些難言地抿了抿唇。 “怎么?”辛秘挑眉看他。 “您似乎是……”他斟酌著,小聲地告訴她:“餓了。” 餓?饑餓? 辛秘愣了一瞬,下意識地伸手捂著揪來揪去的那里,隔著衣物平平坦坦,還有一點微微凹陷。 “您現(xiàn)在是凡人之軀,我們?yōu)榱粟s路過了午時才停下來,饑餓也是正常的?!被魣缘皖^告訴她,聲音里隱隱有一絲柔和。 初生的人類,茫然地面對一切凡人的本能,感到手忙腳亂又無措。 “餓了,應該要吃飯嗎?”她下意識地問著身邊最靠近自己的人,也是剛剛為自己解答疑惑的可靠的人。 她在家里時也會吃東西,只要她想要,美味珍饈應有盡有。 但她不會感到饑餓,也不會有多大食欲。在脫離神性之前,就連享用美味都帶著接受供奉的神圣感,不牽紅塵俗世。 所以她大多時候更喜歡看一看,嗅一嗅,或是讓辛梓來她這里吃飯,看別人吃,自己并不喜歡入口食物。 此時她看著那些雖然精美,但遠不如家中飯食的一盤盤佳肴從小二手中端過,卻真切地感受到了渴求的滋味。 這就是饑餓。 讓人頭腦發(fā)空,四肢無力,討厭的感覺。 眼看她怏怏不樂地等著采辦飯食的侍女,霍堅輕咳一聲,腦子里有些紛紛亂亂的混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襟,按到了那油紙包裹得好好的、薄薄的一片。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買下這個。就好像身體替他做了決定,在看到那個滿眼新奇的姑娘嘟著嘴拉上車簾時,他竟走了過去。 “買一個?!?/br> ……是為什么呢? 陷入怔愣的男人猶豫著,最終還是沒有將衣襟里的那個東西掏出來。 這還是辛秘第一頓出自食欲和饑餓的午餐。 侍女精通營養(yǎng)搭配,加上又是避人耳目出行,只為狐神大人精挑細選了五道菜,兩葷兩素一湯品。 比平時的宴席差太多了,她有些內疚地向狐神請罪。 但是辛秘根本顧不上責備她或者勸撫她。她動作優(yōu)雅快速地在桌邊坐下,舉起小銀箸直接扒了一團米飯,糯糯的冒著蒸汽,滿足地送進口里。 滿足,十分滿足。 挑剔的家神挑了挑眉毛,從鼻子里發(fā)出輕輕的哼聲,以示自己的滿意。 菜品是桑州特色的偏甜口味,一道魚被擺在最中央,剔了骨的烹飪方法讓她可以放心地用小勺連帶著濃稠的湯汁一起舀在自己的米飯上,晶瑩剔透的白rou吸飽了醬色的湯汁,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沾飽了濃郁湯汁的米飯再來一口,唔,飽腹又香濃。 還有碧綠的清炒萵筍,生脆的鮮核桃rou點綴在上面,辛秘用小銀箸夾了一會,因為不經(jīng)常用而生疏,一顆都沒夾起來。 “……”氣悶地看了那幾顆晶瑩潤白點綴在碧綠間的核桃一會,她倏地轉頭去看隨侍在身旁的侍女。 侍女咳了一聲,體會到了她的意思,假裝扭頭去看一旁的窗戶。 然后姿態(tài)優(yōu)雅清傲的狐神大人火速換了勺子,笨拙地舀了好幾顆核桃進自己碗里。 只要沒人看到我禮儀不當,那我就沒有禮儀不當。 …… 新奇又滿足的午餐吃完,辛秘用熱茶漱了口,又將凈味用的鮮花餅在嘴里細細嚼過,吃飽喝足之后重新變成了那個高傲優(yōu)雅的小姐。 霍堅也休整完了,作為這一段旅程的實際引路人,他要決定大部分的行程。 “家主和您說過嗎?”他以一貫的謙恭姿勢低著頭,“我們只在桑州城內待一天,下午趕到渡口,明天一早就出城。然后在城外偽裝成商隊,護衛(wèi)和雜役由家主安排,已經(jīng)在城外驛站等著我們了?!?/br> 辛秘猶豫了一小會:“人數(shù)有點多了,去苗疆的商隊要么是大商團運貨,要么是結伴而行的一小部分走商人,像我們這樣十多個的反而是最少見的?!?/br> 沒想到她這樣的吉祥物還正兒八經(jīng)懂經(jīng)商,霍堅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我們還會雇傭鏢師,下午我便去購置一些綢緞布匹,再去雇人。這樣本家的商人雜役,加上鏢局的鏢師,差不多就是完整的大型商隊了。對外就說我們要去苗疆運送絲綢,再販茶葉、藥草和香料回來。” “只是……”他拱手:“您就需要假扮成女商了,可能要勞累您?!?/br> 這個年代女商不少,但也不多。因為出過幾個女帝,婦女的地位并不局限于家室門廳之內,起碼辛秘就知道家里很有幾個走南闖北的出息姑娘。 但這也意味著,在鏢師、外人面前,她不能隨心所欲置身事外,起碼得裝出一副商隊主事人的樣子。 有點麻煩。 辛秘擰眉,無意識地撥弄起自己的衣袖。她畢生最怕麻煩,也最不喜歡多管閑事,這個小子說的固然是好辦法,但確實很讓她煩躁。 霍堅聽她沉默不語,立刻表態(tài):“您只需要裝出樣子即可,一應管轄之事可以交給我或者管事來?!?/br> 其實還有種方法,又能合理安排她的身份,又不用她受累……若是直接讓辛秘裝成大商人的嬌妻美妾,他們反而更好管理商隊。 但……他提都不敢和辛秘提。 不用想也知道她橫眉豎目的樣子。 他們又在桑州城內忙碌了一下午。 辛秘待在下榻的酒樓里,坐在窗邊看著下面熱熱鬧鬧的市集,嗅著湖畔吹動楊柳的清風。帶上特制的用于封鎖神性的瓔珞項圈,她仿佛變成了一個真正的花季少女,對什么都感到好奇。 比如樓下叫賣的酸梅湯,對面酒樓的蟹黃湯包,游走小販手里花里胡哨的糖塊…… 侍女一直溫聲阻止,中間霍堅回來了一趟,看到她又好奇又渴望地看著樓下的喧囂,忍不住嘆氣了。 她百年來終于能體驗凡人的喜怒哀樂,等出了桑州,外面焦土赤地,又有什么還能讓她開心呢?等一切塵埃落定,回到辛氏古宅,她又要做回那尊寂寥的神,無情無欲,無心無愛。 他從懷里摸出那塊包了好久的狐貍糖畫,輕輕地放在她的桌上。 ====== sanyeshuwu. (po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