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淙淙，竹葉生脆的哨聲在靜謐林中悠揚響起，夏暑難忍，但他唇下傳出的樂聲帶著冰雪般的涼意。

    我家鄉(xiāng)的蓮花喲——

    辛莘壞笑著的臉出現(xiàn)在她腦海中，他齜著一口雪白牙齒，被曬得微黑的臉頰還帶著粗糙的疤痕，那是上次他的商隊遇到一伙山匪留下的痕跡。

    曾經(jīng)白凈雋秀的小年輕已經(jīng)變成了可靠的男人，然后又消失不見。

    你可知我的心愿？將你采擷——

    阿伊羅磁性微啞的柔聲在夜色中響起，白天她還是那個堅強愛笑的、小太陽般的活潑女子，只有深夜，對著滿室寂寥，她的眼淚會砸碎在腳邊的玉白地磚上。

    白玉狐貍默默地看著這一切，辛秘也默默看著這一切。

    后來呀，她也消失了。

    變成了一雙團子，被捧在辛秘的手里。有一個胖嘟嘟的白凈團子，哭聲洪亮，早早就瞪著眼睛看她，還有一個黑黑瘦瘦的團子，連哭都吭吭巴巴，皮膚皺得像個小老頭。

    他們哭鬧個不休，辛秘不堪其擾。

    可又只有將他們養(yǎng)在自己的院子里，才能確保安全……她猶豫著，回憶著曾經(jīng)聽過的歌曲，嘗試著哄了哄他們。

    貌美無鑄的冷漠神明試探著向他人傾注自己的關(guān)愛。

    ……而他們也平安地長大了。

    辛梓在胎中就被自己的jiejie汲取了營養(yǎng)，先天不足，幾乎是靠她吊命才長大，但他像自己的父親一樣聰慧果敢，最終拿到了族長之位，正在蠻橫地成長著。

    而辛枝，那個從小霸道妄為，被她養(yǎng)的無法無天的女孩在豆蔻之年就驕傲地揚著下巴，向眾人宣布：“我要入宮，當(dāng)最榮耀的那個女人?！?/br>
    這似乎是辛氏女孩一貫的追求和夙愿，沒人覺得奇怪，長老們費盡心思栽培她包裝她，讓她變成一份名貴嬌艷的禮物，在十里紅妝中邁入黃金宮堂。

    只有辛秘記得，在辛家的最后一個晚上，那個囂張艷麗的小小少女不愿入睡，像孩子一樣依戀地靠在她膝頭，似抱怨似炫耀：“……阿梓太弱了，可能是力量全在我身上，他什么都做不好。跳不高跑不快，活都活不長，就只有腦子好一點了。我這個做jiejie的要照拂他才是，等我成了全國最尊貴的女人，就讓他當(dāng)國舅！”

    后來，因為有一個當(dāng)貴妃的胞姐在，辛梓在奪位之戰(zhàn)中果然獲得了更多的支持。

    但辛枝真的快樂嗎？她的夢想真的是那個位置嗎？

    辛秘至今都不知道。

    她只記得少女低垂的眼眉，睫毛在玉白面孔上投下的綽綽黑影，還有自己梳理著她長長黑發(fā)的手指，辛枝向她撒嬌：“阿秘，我想聽你唱歌！”

    “……你可知我的心愿？將你采擷……”她在深夜里小聲地唱給彷徨的少女聽。

    ——帶著你回到家鄉(xiāng)，回到我心愛的人身邊。

    竹林里，一曲聲歇，霍堅收回了那片竹葉。

    有鳥兒啁啾而鳴，棗紅色騎裝的神明合上了雙眼，睫毛輕顫，沉入夢鄉(xiāng)。

    有暗衛(wèi)從樹上悄無聲息地落下，向霍堅一點頭，將一件薄薄的披風(fēng)覆在沉睡的神背后。

    他們早在家神呼吸放輕意識朦朧的時候就將信息傳給了大總管辛寶，后者震驚一瞬，當(dāng)即決定停下商隊，就讓辛秘在竹林里睡一會。

    外男看著人家家神睡覺很失禮，所以霍堅察覺到她入睡之后立刻將頭埋的很低，此刻有辛家的暗衛(wèi)來接手，他自然要告退。

    沒想到那個暗衛(wèi)反而挽留他：“霍大人且慢……一會若是小姐醒了……”還需要您吹葉子呢。

    霍堅應(yīng)下，總覺得暗衛(wèi)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慈愛。

    ……是錯覺嗎？

    不，顯然不是。

    辛秘在竹林里睡了大概兩個時辰，天色已經(jīng)有些轉(zhuǎn)為黃昏才悠悠醒來，頭發(fā)散亂雙頰暈紅，還帶著從未感受過的迷茫呆滯。

    她呆愣愣地看了看老老實實低著頭的霍堅，再看看樹上眼觀鼻鼻觀心的暗衛(wèi)，咕噥了幾句囈語，睡到腿軟地抬腳走出竹林。

    暗衛(wèi)已經(jīng)隱去身形跟了上去，霍堅只好上前抱起剛剛隨著她的醒來滑在地上的披風(fēng)，跟在她后面五步走出竹林。

    一出去，就面對了眾人各異的目光。

    辛家眾人皆如同那名暗衛(wèi)，看著他的樣子又欣慰又驚喜，沒什么城府的辛九臉上幾乎寫滿了：好小子，沒想到你還有這種妙用！

    就連一向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侍女都緩和了臉色，向他點頭致意。

    辛寶是最沉穩(wěn)的那個，膚色黧黑的中年人聽到暗衛(wèi)小聲匯報，“唔”了一聲，揮手安排大家去啟程，但他的脊背也rou眼可見地放松了許多。

    但鏢師們那邊就復(fù)雜一些了。

    不知內(nèi)情的柴榮武看了看那個窈窕小姐，她還是中午出去那身衣服，衣角有些臟亂，頭發(fā)也松散了，步履簡直稱得上輕飄飄，整個人一副柔弱無骨的虛弱樣子。

    他用敬佩的眼神掃視了一遍抱著一團顯然是那位小姐的衣物走回來的霍堅，發(fā)出了真心實意的贊嘆：“霍兄弟，真乃吾輩楷模！”

    隱約猜到了他想歪了什么但并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霍堅：“……”

    他頂著辛家人慈祥的眼神和鏢師們敬佩曖昧的目光，沉默地回到自己的馬前，如坐針氈。

    發(fā)現(xiàn)辛秘聽他的北地曲子可以睡著，不知算是壞事還是好事。

    好的方面，凡人之軀的家神終于睡得著了，雖然仍然是淺眠，但她的氣色好轉(zhuǎn)了許多，臉上也沒有那種極度疲憊的蒼白了。

    相應(yīng)的，霍堅的地位水漲船高。

    以前辛家人對他都是浮于表面的客氣，或者像侍女一樣對他不假辭色，但現(xiàn)在那些人終于愿意和他分享一個火堆，閑時聊兩句小話，即使他并不喜歡聊天，但這種不被排斥的接納感讓人感覺不錯。

    ……但，也不全是好的轉(zhuǎn)變。

    夜深了，白天累了一天的商隊逐漸歸于安靜。

    他躺在自己的帳篷里，閉眼假寐，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篤篤”兩聲輕響，有人叩響了他的篷布。這聲音很輕，像是雨滴落下，但霍堅收到了信息，他睜開眼睛，靈巧而無聲地摸出帳篷。

    一身灰衣小廝打扮的辛六向他點了點頭，領(lǐng)著他去往后方被重重保護起來的那個帳篷。

    篷布厚實，既隔音又隔熱，掀起來的一瞬間有暖熱幽香鉆入鼻腔，是安神香的味道。

    辛六停在了帳篷外，這里只有他一個人被準許進入。

    霍堅無聲長嘆一聲，邁步進入。皂靴踩在柔軟的毯子上毫無聲息，他走了兩步，為了提醒屏風(fēng)后的人，故意放重了腳步。

    “過來?！庇袷′鹊穆曇繇懫?，蠻橫的神明聽到了他的腳步，命令他。

    他熟悉地摸出一根綢帶綁在自己的眼上，確認什么都看不到，這才轉(zhuǎn)過屏風(fēng)去。

    眼睛看不到，別的觸覺反而更加靈敏。

    香。

    不只只是安神香沁人心脾的味道，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泠然花香，糅雜了萬千嬌艷瓣蕊，陳釀著月光的氣息。

    這是……她身上的味道。

    霍堅不敢再想，強迫自己放空大腦。

    辛秘才不知道他的天人交戰(zhàn)，她裹著舒適的寢衣靠在柔軟的小床上，身下墊著厚厚的褥墊，幾乎要陷進去的愜意。

    她看著男人老老實實綁著眼睛，木著臉站在她的床前，就忍不住想使壞。

    “雪蓮聽膩了，換一首。”神明要求。

    霍堅不敢不應(yīng)：“……白鹿？”

    “也聽膩了?！?/br>
    “……”男人想了一會：“天邊的星斗？”

    “不好聽，再換?！?/br>
    ……

    幾乎把他所有還有印象的歌謠都否定了一遍，理由千奇百怪，霍堅又在心里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壞的方面，自從那一天之后，他就變成了這位神明的睡前玩物。

    她聽他哼唱北地小曲才睡得著，可偏偏又不好好聽，一定要先刁鉆地奚落他一會，直到他啞口無言，才肯滿足，讓他隨便哼一首。

    他不說話了，等著神明的發(fā)落。

    辛秘玩著自己的發(fā)梢，嘟起嘴來，因為他這副老實挨打的樣子而無趣。

    她看著他高挺的鼻梁在燭火下落下的陰影，眼睛一轉(zhuǎn)，忽然想起什么新的壞主意。

    “誒。”她叫他，“你以前是流民吧？”

    “是?！蹦腥嘶卮稹?/br>
    “哦，那你應(yīng)該什么事情都見識過了?！泵赖囊塾謮牡綐O致的小惡棍咬著唇，笑得邪惡：“……勾欄去過嗎？唱首艷曲兒來聽聽？”

    霍堅不語，但他顯而易見地吃了一驚。

    辛秘因為他的動搖而得意，乘勝追擊：“快唱，唱完就讓你走?！?/br>
    ……勾欄他沒去過，在他活著的幾十年里，一半被貧困纏繞，為了食物奔走，另一半又被血腥掩埋，不知道為誰、也不知道為了什么而揮舞刀劍。

    但他還真的聽流民同伙們，或是一起的軍士們唱過幾句。

    “……”他咬牙，幾乎被這幾天接連不斷的刁難而折磨得嘆息了。

    “快唱快唱！”辛秘看著有戲，眼睛亮閃閃的，一翻身就從小床上坐了起來，聲音里帶著她自己都沒發(fā)覺的嬌意。

    霍堅……霍堅真的嘆息了。

    他自暴自棄地，給這位刁鉆嬌橫的神明唱起了鄉(xiāng)下妓院里的十八摸。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就無法拒絕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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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哄睡，現(xiàn)在是唱歌哄，以后就是身體力行的哄！

    基友：好十八摸，霍堅以后報復(fù)回來吧，唱一句摸一句那種。

    你好sao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