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煙倒像是完全平靜下來了似的，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我修行千年，原以為得了顆真心，卻沒想到，所謂的愛情終究是敵不過榮華富貴。呵，宋文清，我死后定要化成厲鬼，生生死死糾纏著你，叫你不得好死！”

    洛長河聽到后半句，忙站起來道：“你可別做傻事……”

    話音剛落，只見床上一片青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洛長河撞了出去，摔倒在幾米開外的地上。

    等到光芒散去，洛長河爬起來再看時，床上只剩下一只滿身鮮血的青狐，細(xì)長的眼睛大睜著，直直地瞪著他，像是要沖過來將他吃掉似的。但是洛長河并沒有絲毫恐懼，因為他看得見，這只狐貍，已經(jīng)死了。

    孤煙為了堅守最后的清白，竟然不惜自爆金丹而亡。

    “姑姑……”綠蘿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穹微看著她傷心的模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伸手?jǐn)堊∷募绨颍瑹o聲地安慰著她。

    畫面里，一縷黑煙在洛長河看不見的地方漸漸聚攏，化成人形，那是孤煙的怨氣。

    黑煙伸出兩只利爪，眼看要掐住洛長河的脖子，卻見洛長河呆呆地望著那只狐貍好一會兒，突然，臉頰滑落兩行淚水。

    黑煙頓住了，從那有些模糊的五官上，依稀能辨別出孤煙的驚訝。

    “哈哈哈！”洛長河仰天大笑，但所有人都能聽出來，他的笑聲遠(yuǎn)比哭泣更讓人覺得悲涼。

    “我洛長河閱人無數(shù)，見慣了朝堂的追名逐利，人心的爾虞我詐，卻獨(dú)獨(dú)未曾見過一顆真心！今日好不容易見著了，卻是一顆錯付的真心。孤煙，若當(dāng)初是我與你初遇，我一定叫你快快樂樂地活著一世，不受半分委屈?？上В】蓱z??！”

    洛長河頹廢地在床邊坐下，為青狐閉上了眼睛，輕聲道：“終究是我害了你，宋文清那樣的男人，不值得你留在這世上。你好好地走吧，下一世，找一個真心待你的人?！?/br>
    說完，在青狐頭上撫摸了許久。

    直至夜深時刻，洛長河終于起身，卻沒想到他突然捂著胸口，不知是被剛才的力量震傷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嘴里竟然咳出一大口鮮血。他抬起頭來，望著黑煙所在的地方，眼中全沒了之前的狂妄張揚(yáng)。

    “洛長河，你真是白活了?！彼麌@了口氣，緩緩說道。

    黑煙在原地盤旋了許久，最終離開了房間。

    孤煙的聲音再次響起，充滿了悲傷：“我最愛的人背叛了我，我最厭惡的人，卻是在我死后唯一為我落下眼淚的人。我原本想殺了他，但還是一時心軟留了他一條性命?！?/br>
    孤煙說完，畫面再次轉(zhuǎn)到宋府。

    宋文清手里拿著擢升的文書，臉上帶著得意的神色，自言自語道：“孤煙，你別怪我。我出身寒門，十年苦讀，好不容易能夠參加殿試，怎么能一事無成地回去。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我不可能不利用好這個機(jī)會。想想吧，有一只狐妖相助，我要金榜題名，豈不是輕而易舉！”

    宋文清身后，一團(tuán)黑煙微微顫抖著。

    鏡子外的眾人更是沒有料到，原來這個宋文清早就看出了孤煙的身份，自始至終，他都在利用她。

    “這個無恥小人！”綠蘿咬牙切齒道。

    宋文清全然沒有注意到含恨而死的孤煙此時就在他身后，反而帶著不甘說道：“可是等到我真的得償所愿，我才發(fā)現(xiàn)，不靠自己親手得到的東西，根本不屬于自己。我一個男人，要靠一個女人得到地位，要是被別人知道，我豈不是終身被人瞧不起。

    “何況，你還是只妖，要是有朝一日，你的身份被更多人知曉，恐怕我的仕途也會毀于一旦。既然洛長河喜歡你，我不如順?biāo)浦?。我得到我想要的，你也能夠得到更好的生活，這難道不是兩全其美嗎？”

    后面，黑煙漸漸靠近宋文清頭頂，突然門外一道白光直直打在黑煙上，黑煙頓時消散成一縷縷細(xì)絲。

    “妖孽，死后還不安寧！”此前被孤煙打傷的那個道長沖進(jìn)屋來，向那一縷縷黑煙散出幾道黃符，喊道：“今日，本道定要叫你灰飛煙滅！”

    宋文清不明就里，聽見道長口中的話，趕緊躲在了他身后。

    黑煙見復(fù)仇失敗，只好向窗外逃竄，卻被道長的黃符困住。黑煙在里面掙扎，眼看即將消散，又一道白光從窗外飛了進(jìn)來，將道長的黃符悉數(shù)燒成灰燼，隨后裹著黑煙穿透窗戶，遠(yuǎn)遠(yuǎn)地飛走了，只剩下道長在屋內(nèi)跳腳大罵。

    因為鏡子里的畫面都是孤煙的回憶，在某些地方還時常模糊不清。因此，孤煙在這里被神秘力量救走之后，畫面便消失了。

    不多一會兒，孤煙的聲音再次從里面?zhèn)鱽恚骸拔冶荒堑朗恐貍瑢B(yǎng)了許多時日才恢復(fù)。等我再次回到樊川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數(shù)月。

    “我原以為如今的宋文清有了洛長河的提攜，如今必定已是飛黃騰達(dá)了，卻沒料想他反而被貶去樊川附近的縣城做了個芝麻縣令，我想這大概是因果報應(yīng)吧。我正要往那縣城去索宋文清的命，卻在一個茶樓里聽見一個說書先生在說關(guān)于洛長河的故事。

    “我一時好奇留下來聽了許久，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說書先生講的正是我與宋文清還有洛長河三人之間的故事，只是這故事卻并不是事實，里面把宋文清講成個滿腹經(jīng)綸、愛妻如命的人，洛長河覬覦我的美色，強(qiáng)奪不成，盛怒之下殺了我。而且還因此記恨上宋文清，在朝堂里處處打壓他。

    “更無恥的是，寫下這個故事的人正是宋文清。當(dāng)時樊川城里議論紛紛，說洛長河如今年紀(jì)輕輕就抱病在家，已經(jīng)足足一月沒有上朝，可見是殺了人之后遭了報應(yīng)。

    “但其中緣由如何我最清楚，洛長河確實逼迫了我，但我卻不是他所殺。而那個宋文清才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做下那些喪盡天良的事，卻還自詡為受害者。

    “我心中更恨，便要去找宋文清。結(jié)果剛出城門，城里卻傳來消息，說當(dāng)朝丞相病逝。我一路趕往縣城，進(jìn)了縣令府衙。但大概是因為我上次殺宋文清不成，他有了戒心，在屋子里貼滿符咒，還擺下了陣法。我進(jìn)了另一間屋子，竟發(fā)現(xiàn)宋文清假惺惺的在里面擺了我的牌位。

    “我真是覺得惡心極了。到了下午，縣衙里的師爺敲響了宋文清房間的門，告訴了他洛長河病逝的消息。宋文清一時得意，終于走出屋子?！?/br>
    畫面里，果然見宋文清站在屋外，仰天大笑道：“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孤煙，你聽見了嗎？洛長河那jian賊死了，你也大仇得報了！”

    說完，還轉(zhuǎn)頭假意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此時，一團(tuán)青煙從房間里飄出來，顯現(xiàn)在宋文清眼前。登時，縣衙里面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孤煙怨怒的聲音在空中響起：“宋文清，你這個偽君子。我一心為你，卻遭你背叛。不殺了你，我的仇永遠(yuǎn)報不了！拿命來吧！”

    第129章

    宋文清大驚失色,踉蹌著要往屋里跑。孤煙哪里能讓他再度逃脫，用法術(shù)將屋門緊閉。師爺早就嚇得逃出了院子,只見那團(tuán)青煙將宋文清裹在中間,隱約間,宋文清因恐懼瞪大了眼睛，面部開始發(fā)青,口吐白沫,劇烈地抽搐起來。不一會兒，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吸食他的血rou似的，整個人塌陷下去。當(dāng)青煙離開他時,除了胸口處鼓出來的心臟之外,就只剩下一張人皮包裹著一架骨頭了。

    江綃瑯轉(zhuǎn)頭閉上了眼睛，穹微也嚇得往蓮孤子身后一縮。

    青煙在原地逗留了一會兒,最終飛向了遠(yuǎn)處。

    畫面到此為止了。

    封元輕輕拍了拍江綃瑯的肩膀，道：“好了。”

    江綃瑯睜眼一看，果然見鏡子里只剩下孤煙那張慘白的臉。

    “唉，造孽呀！”蓮孤子嘆了口氣，道：“關(guān)于孤煙姑娘的經(jīng)歷我們大概也了解了。只是這宋文清和洛長河已死,姑娘為什么還不離開呢？難道只是因為張書生講了那個宋文清編寫的故事嗎？”

    孤煙眼里浮現(xiàn)出怨恨，咬牙道：“我說過,我要叫宋文清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我纏住每一個宋文清的轉(zhuǎn)世，每一次都將他們吸食干凈，哈哈哈哈！”

    孤煙發(fā)出陰慘慘的笑聲。

    “又是個沉陷于執(zhí)念的人?！鄙徆伦訐u了搖頭。

    封元自始至終都很平靜地聽完了這個故事，等到孤煙終于安靜下來,才道：“你一個靠怨氣滯留人世的精魄，即便怨氣再強(qiáng)大，也不可能逗留陽間上千年。而且，你殺了宋文清卻唯獨(dú)留下他的心臟。這一次，你殺張書生，又是沖著他的心臟去的，為什么？”

    孤煙沉默了一會兒，才惡狠狠道：“我只想殺了他們，愛怎么殺怎么殺，關(guān)你什么事？”

    封元神色更冷，道：“那我問你，當(dāng)初救你的是誰？你能留在人間，恐怕是受了他的幫助吧？還有，你是怎么進(jìn)來這浮石島的？就憑你一個精魄，不可能沖破浮石島的結(jié)界，即便是附身也不行?！?/br>
    孤煙竟一時答不上來，過了會兒才不耐煩道：“你問那么多做什么？我不過是誤打誤撞進(jìn)來的?，F(xiàn)在我落在你們手里，要?dú)⒁獎?，悉聽尊便?！?/br>
    封元冷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br>
    蓮孤子忙攔住他，綠蘿也閃身擋在鏡子前面，道：“要傷我姑姑，先殺了我！”

    封元道：“那天在我書房外，你也聽見我們的談話了吧？聽說你獨(dú)自去山林里轉(zhuǎn)了許久，應(yīng)該就是為了尋你這位姑姑了。她傷了我浮石島的人，你想找到她，助她逃走。正好，我同你算算這筆賬?！?/br>
    “封先生，你冷靜一點(diǎn)。你要是殺了綠蘿jiejie，阿微可怎么辦？”江綃瑯忙拉住封元。

    穹微在一邊見了這陣勢，一面為綠蘿擔(dān)心，一面聽見江綃瑯的話急于解釋，嘴里只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我……”

    “哎呀，都給我冷靜一點(diǎn)！”蓮孤子氣道。

    封元問孤煙那些問題的時候，蓮孤子一直皺著眉頭，很顯然他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

    他先示意封元等一等，又轉(zhuǎn)身對綠蘿道：“你讓開?！?/br>
    綠蘿執(zhí)拗地?fù)踉谇懊妗?/br>
    “我不傷她，你讓開！”蓮孤子又道。

    但綠蘿依舊不大相信蓮孤子的話。蓮孤子只好沖穹微使了個眼色。穹微忙對綠蘿道：“你放心，我?guī)煾刚f話算話的。”

    綠蘿這才極不情愿地往旁邊讓了兩步。

    蓮孤子背著手往鏡子前面一站，道：“我說你這個小狐貍啊，就是仗著自己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是不是？我問你，你留下宋文清的心臟，還想要取走張書生的心臟，是不是就是為了送給那個救你的人？”

    孤煙沉默著沒有說話。

    蓮孤子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道：“我猜呀，這過去的千年里，宋文清每一個轉(zhuǎn)世的心臟你都給了那個人吧？他當(dāng)初幫你的條件就是要這些人的心臟，是不是？”

    孤煙見他猜得分毫不差，干脆道：“是又怎樣？”

    “怎樣？哼！”蓮孤子指著孤煙，以長輩的口吻教訓(xùn)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為虎作倀？這一個人多次轉(zhuǎn)世，身上便會匯集一股力量，只要用這些人的心臟煉制，便可修煉成強(qiáng)大的魔力。那個人的目的就是這些心臟?！?/br>
    “我只管報我的仇，他要做什么，與我無關(guān)。”孤煙不屑道。

    “無關(guān)？”蓮孤子有些生氣了，道：“你知道一個人修煉這種邪惡的魔力上千年是為了什么嗎？肯定不是為了強(qiáng)身健體吧。一旦這股力量足夠強(qiáng)大，便可以毀滅六界，到時候你反正死了，不怕了。你這個小侄女呢？你也不顧她的性命嗎？”

    孤煙猶豫了一會兒，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蓮孤子雙手背在背上，道：“你是不知道。不過呢，要是你不告訴我救你的的人是誰，我就把那個張書生給治好，還把他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br>
    “還有啊，你看見她沒有？”蓮孤子指著江綃瑯道：“我這個小徒弟呀，最喜歡編故事。到時候我把宋文清的那個故事叫我這小徒弟補(bǔ)充完，就用那個宋文清的結(jié)局。然后再帶出浮石島，讓六界的說書先生每天講這個故事。我呢，也不殺你，就把你困在這個鏡子里，帶在身上，每天去聽這個故事，注意了啊，是每、天！我叫你死不了，但天天惡心你?！?/br>
    江綃瑯在一邊看得哭笑不得，連封元都有點(diǎn)忍俊不禁。穹微在已經(jīng)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大概是重新認(rèn)識了他師父的無賴程度。

    綠蘿雖然著急，卻也無法為孤煙辯白，畢竟蓮孤子已經(jīng)說了不殺她。

    “你……”孤煙氣得不行，鏡子不停地顫動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孤煙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他為我療傷的時候，每天都是以不同的相貌出現(xiàn)的。我也看不出他的身份，他身上的力量非人、非妖、非魔、非仙，而是一種更加強(qiáng)大的力量。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br>
    “更強(qiáng)大的力量?！鄙徆伦訐嶂毘烈髁艘粫?，突然眼神一閃道：“比妖魔更強(qiáng)大的，就只有……”

    “神?！狈庠壬徆伦酉日f道。

    “神？”屋子里的幾個小輩都有些疑惑。

    蓮孤子嘆了口氣道：“你們只知道這世上有天庭，有神仙。其實所謂的神仙，更確切的說，是仙。而比仙更強(qiáng)大的是神。只是，神早已不存在在這世上了，至少據(jù)我所知是不存在的?！?/br>
    封元神色嚴(yán)肅道：“他擁有神的力量并不代表他就是神，或者說不是天生的神。”

    蓮孤子驚道：“難道你是說……他奪取了神的力量？”

    “只有這種可能了?！狈庠f道。

    蓮孤子一拍手掌道：“那這就糟了，他能夠奪取神的力量，說明他修為深厚，恐怕不亞于我。如今他又修煉魔法，只怕這六界之中，無人能與他匹敵，除了……”

    “除了瑯兒?！狈庠谝淮伟櫨o眉頭看著江綃瑯。

    “我？”江綃瑯沒料到這件事會牽扯到自己。

    “是?。　鄙徆伦用Φ溃骸邦A(yù)言上說你的力量足以毀滅六界，所以只有你能和他抗衡了。而且，我擔(dān)心的是他或許早已知道了你的存在，怕是一直覬覦著你身上的力量。”

    “那……那我該怎么辦？”江綃瑯無措地仰頭看封元。

    蓮孤子見了，清了清嗓子道：“你呢，就好好跟著封元，寸步不離地跟著！封元的修為不淺，加上有浮石島的屏障，他一時之間也奈何不了你。等我想到對付那個人的辦法了再說。還有，封元你也讓你的人注意打聽打聽，最好是能找到那個人的蹤跡，查清楚他的身份?！?/br>
    蓮孤子讓江綃瑯寸步不離跟著自己的提議讓封元十分滿意，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同意了蓮孤子的安排。

    “好了！”蓮孤子長出了一口氣道：“這個大壞蛋的事情暫時解決了，現(xiàn)在就該解決你這個小狐貍的事了?！?/br>
    江綃瑯著實同情孤煙的經(jīng)歷，又有點(diǎn)擔(dān)心自己師父的不靠譜，忙道：“師父，我看她本心并不壞，即便是殺人也是被人利用。她在這世上游蕩了上千年，不如您送她入輪回吧，開始一段新的人生?！?/br>
    蓮孤子敲了敲她的腦袋，道：“你呀，就會給你師父找事做。她滯留在人間上千年，閻王還收不收她都不好說，還敢奢望入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