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天被廢了嗎 第31節(jié)
這一次,她是真的想殺了謝行之的。 什么顧全大局,什么家國大義, 什么不能讓朝堂大亂, 她統(tǒng)統(tǒng)是顧不了了的。 戰(zhàn)場外,所有人都在呼喊讓霍長君不要干蠢事,可她早已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了。 一刀刀一劍劍刺在她身上,她仿佛不知疲倦一般,玉手死死地捏著手中的劍就是不松手, 不退縮。 皇后從宮外殺進(jìn)宮城的消息傳來, 趙成洲都驚動了,匆匆趕來, 看見這一幕心下震撼無比。 謝行之在殿中批改奏折之時, 聽見門外兵器相撞的聲音, 還未等他出門查看,一個侍衛(wèi)便被霍長君一腳踹進(jìn)了房間里,門窗破碎。 而她猶如修羅在世,身上臉上皆是鮮血。 霍長君看見他的第一眼,便是持劍向他刺去, 她是抱了必死的決心的, 反正她什么都沒了,連世間最后一個親人都沒了。何必還要再在意那些虛名呢,遺臭萬年也好, 流芳百世也罷,她天天不在意了。 她只想、只想殺了謝行之。 那一劍是真的失了智的,要他命的,謝行之坐在原地,那一瞬間他想站起來想躲避都做不到。 “鏗——”的一聲響,還是趙成洲抽劍斬斷了霍長君那柄早已豁口鈍了的殘劍。 劍脫手落在了地上,霍長君被震得后退了幾步,虎口發(fā)麻,等她穩(wěn)住身形,身上早已有無數(shù)的刀劍對著了。 銀光锃亮的劍映襯出了她那雙猩紅怨恨的眼睛。 她看著,看著這團(tuán)團(tuán)圍困住她的侍衛(wèi),看著打斷了她劍的趙成洲,看著隨后匆匆趕來的林家父子,看著站在人群之外的謝行之,離得那么遠(yuǎn)那么遠(yuǎn)。 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殺不了他…… 無力感頓時鋪天蓋地地襲來,她瞬間失去了緊繃的力氣,哭出了聲。 “啊——” “為什么……” 為什么她殺不了謝行之…… “為什么……” 為什么謝行之要這樣對她…… 衣冠冢里不僅僅是父親的血衣,還有謝行之手上的那一紙廢后詔書!朱筆玉璽件件齊全,字是謝行之的字,印章是國璽,還有哪個人手中能有國璽! 棺槨前,霍長君死賴著不走,林山河氣急才道:“你以為我是覺得常年不在成山身邊才不讓你祭奠他的?” 他翻出棺槨里的廢后詔書砸在霍長君的臉上。 他說:“就因為這一紙詔書,你父親一輩子穩(wěn)重踏實,沒有沖動過,卻為了想盡早結(jié)束戰(zhàn)爭回去見你一面,賭了一把。長君,他這一輩子就做錯這一件事便是萬劫不復(fù)!你知道嗎!” 如果說這世界上霍成山最想見到的人是誰,那一定是霍長君??扇绻f這世界上霍成山死前最不想見到的人是誰,那也一定是霍長君。 因為他一輩子穩(wěn)重踏實,唯一一次沖動,就是為了回去見自己女兒一面??蓻]想到付出的代價是那樣大,大到他自己斷送了性命,大到死了無數(shù)戰(zhàn)士和百姓,大到……這樣的代價霍成山都怕了、悔了、恨了。 那回莫川之戰(zhàn),天幕城中依舊缺糧缺兵馬,鐵帽王祿軍山已經(jīng)回來不少時日了,邊城戰(zhàn)爭日漸白熱化,兩方誰也討不著好。 尤其是大漢的軍隊,燕軍有更加鋒利的兵器在手,大漢幾次都吃了敗仗,后來便學(xué)聰明了不與燕軍硬碰硬,憑借著守城的優(yōu)勢,一時間燕國倒也奈何不得大漢。 如此這般,便是陷入了僵持。 短時間內(nèi)還算好,但要是時間一長,雙方都難以堅持下來。尤其是趕上天幕大旱,城中糧食收成少了不少。霍成山便上奏朝廷,希望陛下能早作打算,增派兵糧。但是,一封封的奏折猶如石沉大海,霍成山迫于無奈,只好求助自己的女兒。 可信寫出去之后,霍成山又后悔了。戰(zhàn)場家國之事,本就是朝堂大事,他雖不拘泥于男女,可盛京有盛京的禮法,朝堂有朝堂的規(guī)矩,后宮不得干政壓在頭上,長君怕是也幫不了什么忙。更何況,陛下遲遲未增兵怕不就是為了削弱霍家的力量。 一國將軍,怎么可能完全坐以待斃。 所以,霍成山便在信件發(fā)出之后又做了兩手打算,想辦法開源節(jié)流,掏空了霍家家底去向其他尚且富足的地方買糧買物,如此便是長君無法求來援軍,那他們也不至于完全沒退路。 可偏偏……他們還未等到霍長君到回信時就已先等到一封廢后詔書。 初見其信,霍成山是斷斷不會相信的。 多年來,從父女二人的通信中,他是知曉長君和行之二人何其美滿幸福的。雖是外間有流言蜚語,但帝王之家,哪里少得了那些,日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想來長君自己覺得好那便是真的好的。 可他翻來覆去將那詔書看了幾遍,確認(rèn)了上面的印確實是國璽之后,霍成山也驚得跌坐在椅子上,未曾想自己的女兒多年來報喜不報憂,竟是已與陛下撕破臉到這種程度? 他不敢輕信,一面派人打探這封詔書是誰悄無聲息送來的,另一面派人去探聽盛京的情況。 可還不等他查出來詔書來源,便是先知道了成景帝廣納后宮,獨寵貴妃的消息,聽聞貴妃入宮不到一年便誕下皇子,而皇后相伴十年未能有孕…… 霍成山脊背發(fā)涼。 他的長君……怎么就被人這么糟蹋了。當(dāng)年,趙太后向他求娶的時候,分明答應(yīng)了會好好待長君……可這般情形是厚待還是薄待一目了然。 他心中焦急憂憤,自己的小魔王這些年竟是吃了那么多苦,他想將長君帶回家,可是戰(zhàn)事煩憂,他甚至還寫信讓長君替他向陛下求情,若是長君看見了信,必然會為了他而舍棄自己的尊嚴(yán),他一想到自己的女兒要為了自己委屈求全便痛苦難當(dāng)。 他是一個何等失格的父親啊。 所以,莫川峽谷一戰(zhàn),他做出了自己這輩子最愚蠢的決定,他不冷靜了,他分心了,他貪婪了,他以為這一戰(zhàn)勝了,殺了祿軍山的兒子必然可以大挫燕軍士氣,到時候戰(zhàn)爭便能早日結(jié)束,他就有機(jī)會回去看一眼他的孩子。 他十年未見的孩子,愧對的孩子。 然后便是一場燕軍對霍家軍的大屠殺。 那些都是他的親信,是他一個個從小培養(yǎng)大的孩子,是跟著他征戰(zhàn)沙場數(shù)年的精兵。在他心中的分量不比長君低。 當(dāng)他們一個個地倒在他眼前時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樣愚蠢的決定。 當(dāng)燕軍的利箭刺穿他的胸膛,他想,他對不起這些戰(zhàn)士們啊,他不配他們的愛戴,他想回家卻害得他們再也回不了家。 這都是他的錯,是他沒能帶他們回家。 他錯了。 錯了。 當(dāng)他倒下,他再也不敢回想自己的女兒。他讓萬千子弟都失去了見到自己父兄親兒的機(jī)會。 他在造孽啊。 這樣的孽障他入十八層地獄都洗不清。 當(dāng)霍長君看見那封廢后詔書的第一眼,便徹底失去了理智。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啊……她已經(jīng)嘶吼不出來了。 手上緊緊攥著的詔書落了地,那上面不僅是父親的鮮血,還有她的,混雜在一起,早就看不清楚了。 還是李德讓眼尖,立刻讓人撿了那東西呈給了謝行之,謝行之原是不屑的,可等他定睛一看,卻是愣怔在了原地。 “為什么……你若是想廢我大可直接廢了我,為什么還要告訴我父親……為什么……” 這一句“為什么”她問過無數(shù)遍,她心底的恨徹底將整個大殿淹沒,她被仇恨吞噬了。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啊……” 謝行之攥著那張廢后詔書不自覺地?fù)u頭,他想解釋卻發(fā)現(xiàn)自己解釋不清了。 他只能艱澀道:“當(dāng)時所有人都認(rèn)為你推了憐月,他們讓我廢后。我、我當(dāng)夜來找你,是想聽你解釋的,可是……” 可是什么? 霍長君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當(dāng)夜她發(fā)現(xiàn)謝行之對自己十年的算計,她與他大吵一架,求他廢了自己……她求他廢了自己…… 他說:“我沒想廢了你的,我只是氣急了才寫的?!睕]成想?yún)s成了殺人的利器。 恍惚間,他想起自己當(dāng)時真的被霍長君氣得發(fā)昏,才在氣頭上寫了這東西,后來便隨手扔在了某處……某處……是和……那些書信放在一起…… 他張開唇瓣,想解釋……可還有用嗎?這詔書確實出自他手。 謝行之還未說話,霍長君卻是徹底被自己的愚蠢給逼瘋了。 她恨不得自己被謝行之算計一輩子,永遠(yuǎn)不知道那些事情。為什么她永遠(yuǎn)聰明得不合時宜,為什么她永遠(yuǎn)都在禍害自己身邊的人,為什么……為什么她要做那些蠢事,為什么她要說那句話求謝行之廢了自己。 “啊——”霍長君瘋了,就要朝著那些明晃晃的鋒利的刀劍撞去,卻是被趙成洲眼疾手快制住了。 侍衛(wèi)心慌地后退一步,趙成洲上前兩步,第一次逾矩抱住了霍長君。 霍長君被人死死桎梏住,她發(fā)狂地掙扎,拍打趙成洲。 “放開、放開我……” 她的眼睛都浮腫了,面容麻木了,她恨不得殺了謝行之。 可她更恨不得的是一劍刺死自己。 她渾身顫抖,呼吸痛苦,她接受不了自己才是害死父親的罪魁禍?zhǔn)走@個事實。 她如今才是這世界上最不該活著的人。 這一切因她而起,卻不會因她而結(jié)束。 她頭痛欲裂,心口疼痛難忍。 “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求求你們殺了我吧……” “父親……” 豆大的淚珠從她眼角滑落,她的心口像是有人拿著鋼針在杵在旋轉(zhuǎn),在一下下地扎捅,把她刺得鮮血淋漓,渾身是洞。 趙成洲穩(wěn)住她,“長君,你冷靜!冷靜一些!” 他的呼喚對霍長君一點用的沒有。 她已然瘋魔了,她原以為是自己沒看見信沒能替父親搬來救兵害死的父親,沒想到到頭來卻是父親因為擔(dān)心自己才死在了戰(zhàn)場上。 她哭得呼吸不過來。 趙成洲拍著她的后背,像小時候那樣哄著她。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要這樣對我?”霍長君哭著問,“我為什么這么無能?我為什么總是保護(hù)不了我想保護(hù)的人?我為什么總是害死愛我的人?我是不是個災(zāi)星?” “父親為什么要救我?他為什么要愛我?他不該愛我的!他就不該生下我!是我!錯的是我!沒有我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殺了我吧……你們殺了我吧……” 霍長君徹底瘋魔了,她懷疑了自己存在的這大半生,她覺得自己的存在毫無價值毫無意義。她身上肩負(fù)著無數(shù)因她而喪生的性命。 難怪父親在夢里都不想看見她。 她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