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天被廢了嗎 第55節(jié)
老板娘叫人上了菜, 看了霍長君幾眼, 欲言又止, 最后還是退回了廚房,剩下他們二人在桌前面無表情地坐著。 霍長君看著謝行之那張黑臉便煩,先抓了一把瓜子然后背過身對著說書先生了。 近來,說書先生又在講《狗皇帝的白月光》的故事了,霍長君倒是有些驚喜。 自她停筆之后, 《白月光》還盛行過一段時間, 但也漸漸地被其他的故事取代了。 她邊嗑瓜子邊聽故事,從前沒這待遇,做的是伙計, 如今倒是做上客人了,還有了幾分市井小民的煙火氣,倒也有趣。 只見說書先生一拍木板,唾沫橫飛道:“那言非仁與素月才是這世間最最般配的男女,他們的情與愛越過了身份的鴻溝,穿過了世俗的偏見才終于修成正果。 不像是那沒眼力見的皇后,占著別人的位置飛揚跋扈,鳩占鵲巢,做了這世間最惡毒之人,阻礙了別人的情路。 若是沒有她,想來言非仁便也不需要再委屈自己,更不需要委屈自己心愛的女人屈居貴妃之位。好在上天有眼,那惡毒的皇后也遭了天譴,死在了戰(zhàn)場上,被人碎尸萬段了?!?/br> 連帶著旁邊的小姑娘入戲頗深,也跟著啐了一口,罵道:“那皇后可真是不要臉,拆散人家金童玉女,害得二人要經(jīng)歷那么多磨難才能修成正果。” “就是就是……若是我必會早早地將那皇后之位讓出來,絕不做那討人嫌的夾生飯?!?/br> 謝行之手中的酒杯“砰”的一聲就捏碎了。他一動怒,燕七立馬會意,就要將那說書先生趕走,卻聽霍長君一聲冷斥,“出去。” 燕七頓住腳步,瞧了瞧謝行之的臉色,又見霍長君面不改色地磕著瓜子也聽著這明顯污蔑自己的故事,不由得心底犯嘀咕。 最后琢磨了一下,還是出去了,只是心底頗為不解,道:早知道就讓李德讓來了,這都是什么事啊。 說書先生還在繼續(xù),小姑娘們也進入到下一個情節(jié),為皇帝和貴妃的愛恨糾葛哭生哭死,可謝行之的臉色卻是越發(fā)難看,尤其是那手背上的青筋都快爆裂開來了。 霍長君絲毫不在意這些,故事是她寫的,她對自己的化身有多惡毒沒人比她更清楚。 她在書中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傷害自己,說不出是真的這么認為還是愧疚,只是她更愿意自己真的是那個惡毒的皇后,那樣她所承受的那些亡國喪父被拋棄之痛便都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這樣她還能好受些。否則,誰來告訴她,為何這世上善無善報,惡無惡果呢? 謝行之聽著這些,一字一句地聽進自己耳朵里,比起在書中看見的,自然是旁人在耳邊附著情緒地講述更讓人印象深刻。 他手握成拳,都忍不住要懷疑這出戲是不是人安排好的了。 他啞聲道:“長君,我心中有的從來都是你。你從來不是鳩占鵲巢,我也不要你死,你不能死?!?/br> 霍長君拿后腦勺對著他,臉朝著說書先生,嗑瓜子的手微頓,笑道:“我倒寧愿你是真的恨絕了我,才逼得我不得不落到今日的田地。” 她的話一出口,謝行之頓時啞口失言,胸口悶痛,喉間涌上一股腥甜。 他張了張嘴,喚了一聲“長君”,卻再說不出別的話,他陪著她出來本是想看看她這三年的生活,他想知道霍長君在自己看不見的時候都是如何生活的,她的生活里都有誰。他想在她的記憶里添加一些自己的身影,可是,他忘記了……他曾帶給長君的都是最真切的傷害。 小廚房門口站著抽旱煙的老李,老板娘掀了簾子瞧見他又在這兒無所事事地偷懶,伸手對著他的耳朵狠狠一揪,道:“干什么呢!” 老李立馬捂著自己的耳朵求饒,然后指了指大堂邊上的那兩人,老板娘瞅了兩眼,又聽見今日點的書目換了,頓時心明如鏡,道:“你整的幺蛾子?” 老李摸了摸自己被揪得通紅的耳朵,不滿道:“怎么是幺蛾子呢!我又不是張老二那個蠢貨,這點兒眼力見都沒有?!?/br> 他又猛地抽了口煙,抱臂指點道:“早就猜到那木娘身份不一般了,那一雙眼睛生起氣來的時候戾氣橫生,像是要吃人,哪里是普通女子會有的眼神。這不,都對上了,我估摸著啊,她就是那個什么斷了條胳膊的蠢皇后,然后那個什么狗皇帝找上門了不是?!?/br>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對自己推測的篤定和得意,道:“老板娘,我跟你說,別不信,就憑我這雙火眼金睛,看了幾十年走南闖北的行客的經(jīng)驗,我這猜測絕對錯不了。你看門口站著的那位,那身量與警惕程度,絕不是普通的練家子能練出來的?!?/br> 他抖了抖煙斗,指著燕七道:“他手上沒有這個數(shù)的人命養(yǎng)不出這一身的鬼氣?!?/br> 老板娘看著他伸出的兩根粗糙的手指頭,不知道他指的是兩個人還是二十個人,只是她望著他們,眸色微涼,但愿不要在她這小地盤出事才好。 老板娘也微嘆了一聲,最后回過神來又是一巴掌呼在老李的后腦勺上,喝道:“那你平時還欺負人家?就你會偷懶?就你聰明!” 老李摸著后腦勺委屈道:“那我不是看他們家過得苦給她找點活干接濟接濟嘛……” 那木娘的性子瞧著便是極其要強的,太隨意的接濟必會讓她不好意思收下…… 老板娘冷哼一聲,“我還不知道你?自個兒想偷懶了是吧!我可告訴你,以后木娘不在,你休想再給我糊弄,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老李望著火冒三丈的老板娘氣焰瞬間萎靡了下去。 只是他們都心知肚明,今日霍長君來,必是要告別的。 一場大戲落幕,書中最后,狗皇帝和白月光恩恩愛愛生活在一起,長長久久,還生了一堆孩子。 只是末尾說書先生還加了一句。 “歷法三十一年,帝妃皆亡于疫病,所生子女亦亡,身染無數(shù)紅瘡,潰爛流膿,死相凄慘。 末了,宮城陰冷,再換新主人。” 這句話,是霍長君第一次在說書先生的嘴里聽見,其他小姑娘也是。大家都驚在原地,還有人問:“你是不是說錯了?” 說書先生搖搖頭,篤定道:“非也非也!” 可底下的人卻很生氣,將手里的茶杯酒水統(tǒng)統(tǒng)砸了上去,斥罵道:“騙子!連故事都說錯了還敢出來騙錢!聽了那么多家就你講得最爛!退錢!退錢!” 說書先生見狀,也非常驚慌失措,沒想到改個結(jié)局而已居然熱了眾怒,趕緊從人群中溜走了。 可聽故事的人卻還余怒未消,還是老板娘出來在鎮(zhèn)住場面。 霍長君看著這一切,眸色冰冷。她當(dāng)然知道這句話不是錯誤,她更知道這句話是這整個故事的敗筆,可她就是不甘心。 她就是心底有恨,哪怕她表面再風(fēng)輕云淡,那些深入骨髓的恨還是會在不經(jīng)意間表露出來。 就像當(dāng)時出這最后一回的書稿之時,老板便不答應(yīng),定要刪去這最后一句話,因為這破壞了整個故事的調(diào)性??苫糸L君就是固執(zhí)地要保留,她威脅若是不原字原句出書,便將最后一回賣給其他店家,老板這才迫于無奈答應(yīng)。 只是,霍長君拿到書的時候,才知道老板耍了個小心眼,將那書本的最后一行字單獨印頁,且字跡極小,常人根本難以辨認清楚,不知道還以為是抄錄時出了什么岔子,便也沒多少人在意。 可霍長君也沒法再追究了。 她只是有些恨罷了,你瞧她也沒有那么大度,她為了生活寫下這個故事,卻又沒辦法接受憑什么他們都有那樣好的結(jié)局,而自己最后落得家國不再,親人亡盡,身體殘廢。 她終究是怨恨的,她沒有辦法與這一切和解。 老板娘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其他客人,又瞧了幾眼霍長君,到底是走了過來,她看了看謝行之,又看了看霍長君,與她四目相對,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要保重啊。” 原來不用開口,所有人便都知道她要離開了。 霍長君的眼眶泛紅,點了點頭,最后卻只是克制道:“你們也要保重啊?!?/br> 所有人都要保重啊,張老二,老李,翠娘,老板娘,你們都要保重啊。 她在心底一個個地道別。 她沒有說后會有期,來日再見,因為他們都知道沒有來日也不會再見了。 霍長君害怕自己失態(tài),轉(zhuǎn)過身,最后跨步離開了。 桌上留下了不少銀錢,老板娘看著他們的背影,眼眶也通紅。 他們終究是生命中的過客,這段旅途便算是走到盡頭了。 一路上,霍長君的情緒有些繃不住。 她喜歡這里,她不想離開,可她卻不得不與自己好不容易熟悉起來的生活和人告別。 謝行之跟在她身后,想開口安慰,卻不知說什么,掙扎了很久才道:“我們以后可以?;貋砜纯??!?/br> 可他迎來的卻是霍長君的一聲冷笑,“?;貋砜纯??和你嗎?謝行之,別假惺惺了,你不喜歡他們,他們也不喜歡你?!?/br> 謝行之望著她通紅的眼眶沉默。 良久才道:“我……可以嘗試喜歡他們?!?/br> “不必了?!被糸L君拒絕道,她不想再給他一個威脅自己的借口和把柄了。 她閉了閉眼,不想再與他爭論這些,再抬眸,她收斂起自己的悲傷,道:“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要你放了他和孩子?!?/br> 話一出,周圍的空氣都冷三分,燕七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嘖,他覺得自己這么好的身體都可能要著涼。 謝行之望著她,靜默許久,才反問道:“你覺得可能嗎?” “那就讓我見他們一面?!被糸L君繼續(xù)談判道。 謝行之看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眸,忽而扯了扯嘴角,“原來今日做了這許多還是為了見他。” 他望著霍長君,似笑非笑道:“長君,你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間,是你落敗,你沒有和我談判的資格。” 霍長君也笑了,“你是要逼死我嗎?” 謝行之的笑容微僵,他上前一步,輕撫她的長發(fā),低嘆道:“長君,我只是想補償你?!?/br> “呵——你拿他們控制我是想補償我?謝行之,我無牽無掛,孑然一身,若你真的逼急了我,那你便真的守著我的尸體懺悔補償吧?!?/br> 謝行之的手一頓,差點扯疼了她的頭發(fā),“那我呢?” 她沒了牽掛那他是什么? 他的問題只得到了她的諷刺。 他松開手,微嘆道:“我可以讓你們見一面,但你們不能說話。” 他不想聽見他們是如何如何互訴衷腸的,林晨紹還能活著,他就已經(jīng)夠容忍了。 她無親無友,若不是沒有再能控制和威脅她的人,他又豈會讓那個賤人活著。 霍長君微嗤,諷刺道:“謝陛下恩典?!?/br> 第65章 “做夢?!?nbsp; 謝行之到底是退了一步,答…… 謝行之到底是退了一步, 答應(yīng)讓霍長君見林晨紹一面,只不過不讓說話罷了。 霍長君在房間里挑燈夜坐,奮筆疾書。 呵, 他以為不讓說話她就沒辦法了?真以為全世界就他一個人聰明。 王八蛋。 霍長君將自己想說的話要做的事統(tǒng)統(tǒng)寫下來,徹夜未眠。 房門外,明燈晃得刺眼,謝行之立在小院中間, 冰冷的圓月灑落銀輝在他身上, 孤寂冷漠。 燕七守在一旁根本不知道這種時候該干啥,原本安安靜靜地守著就行,可是看見手上傳來的密信,他揪著自己的頭發(fā),苦惱地又一次在心底問候李德讓, 早知道就讓他來了, 這日子活似修羅場,他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謝行之回頭掃見了正在揪頭發(fā)的燕七, 只見他臉色一變, 立馬成了面無表情的暗衛(wèi), 然后跨步過來,低道:“主子,有消息了?!?/br> 謝行之點了點頭,然后再回頭看了一眼燈火明亮的房間,隨他一道出了小院。 兩人到了安靜的地方, 燕七將手中的密信交給謝行之, 月色下上面就四個字,“何樹已亡?!?/br> 燕七道:“李德讓說去的時候何樹并未有太多反抗,倒是很爽快地喝下了毒酒。說只求陛下念在他一心侍主的份上, 善待其家人。” 想來從天幕城守住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早就做好打算了。若是按照原計劃且成功了,他也該算是個功臣,可偏偏天幕城守住了他便成了洗刷不干凈的叛徒,百口莫辯。所以,這三年何樹龜縮在盛京城里也很少出來張揚,知道的人也不多。 謝行之垂眸,微點頭,道:“命李德讓將他們送出盛京好好安頓,別叫任何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