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很多很多話想和她說。他害怕她問他為什么還要監(jiān)視著她，他害怕她開口就是讓他離開。

    可是，當(dāng)他靠近霍長君，卻什么都開不了口，只能是將自己懷里的那塊瑪瑙玉佩掏了出來，他擦干凈了上面的血漬，把它遞到長君手里。

    他道：“長君，這是你唯一的念想，拿著吧?！?/br>
    他氣息微弱，一開口便是濃重的血腥味，即便是看不見，霍長君也不難猜到方才這混亂的院子發(fā)生了什么，他又做了什么。

    她的手死死握成拳，不愿接過那塊玉佩，眼角竟也通紅一片。

    “謝行之，你不該回頭的，你應(yīng)該一往無前地選擇她，選擇所有對你有利的事情，你應(yīng)該做那個最冰冷最絕情的帝王。永遠(yuǎn)高高在上，永遠(yuǎn)意氣風(fēng)發(fā)，永遠(yuǎn)不被感情左右?！被蛟S，這樣我還會更看得起你。

    她說出了自己最后的祈愿，她寧愿自己又一次被拋棄，也不愿意在這種時候被告知，自己竟然是活下來的那一個。

    謝行之扯了扯嘴角，唇邊綻放著鮮紅的地獄之花，他苦笑道：“長君，我也想回頭。你得允許我回頭?！?/br>
    他把染血的玉佩放在霍長君手里，不允許她不接受。

    霍長君張了張嘴，覺得呼吸都是痛的，千言萬語最后只匯成了一句，“謝行之，我們都太遲了。”

    你不回頭，我還能怨恨你，給自己找找借口，你一回頭，我便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這一句話給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往都定下了結(jié)局。謝行之欲開口爭辯，卻眼前一黑倒在了霍長君的膝蓋上，閉眼前的那一刻他覺得心臟像是被人剜去一塊一樣疼。

    霍長君遲疑良久，才緩緩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用手指將他五官的輪廓每一寸都細(xì)細(xì)描摹，然后收回手。李德讓趕緊將人帶走醫(yī)治，這一場鬧劇在他們的兩敗俱傷中落幕。

    死傷了無數(shù)人，而霍長君還端坐在那張陳舊的四輪椅上，神色無波。連雀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趕忙來看霍長君有沒有事。

    霍長君只是搖搖頭，只字未言。

    連雀自己也受了不少驚嚇，原是想送她回房間休息的，卻被她拒絕了。

    她道：“你也去忙吧，我就在這兒等著?！?/br>
    等太陽升起。

    連雀見她無事心安不少，想了想便點了點頭，道：“那娘娘便看著我們收拾?！?/br>
    “好?！?/br>
    聽她答應(yīng)，連雀便和指揮著其他人一起去收拾院子了，他們盼著天明的時候這一切都能恢復(fù)正常。

    所有人都忙著收拾尸體和清洗院子，從她身旁端著水過，抬著尸體出，見她神色淡淡地斜靠坐在椅子上也沒多想。

    只以為她是歷經(jīng)過無數(shù)大風(fēng)大浪，才這般平靜。

    連雀等人把周圍的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她擦了擦額頭的汗，見皇后娘娘還在那兒坐著，陽光灑落在她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柔和嫻靜。

    “娘娘，等會兒陽光便刺眼了，奴婢送您進(jìn)去吧?！彼郎芈曅Φ?，卻不曾聽見霍長君的回答。

    連雀微微蹙眉，快步走到霍長君身邊，后腦勺突然被一股寒涼擢住。

    她抬手在霍長君眼前揮一揮，卻見她目光絲毫未變。

    她摸上了霍長君的手，透骨冰涼。

    “娘娘……”連雀嚇得跌倒在地。

    “娘娘！”她放聲痛哭引來無數(shù)人觀看。

    而霍長君依舊靜靜地坐在那里，容顏未變，眸色寡淡，仿佛俯視眾生的神佛，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

    成景七年，正月十九，皇后霍氏于家中薨逝，享年二十九。

    她死在朝陽初升的那個春天。

    陽光溫和，微風(fēng)和煦，她面朝南方，面容平靜，一雙早已不能視物的眼睛卻炯炯有神，手中握著那塊染血的玉佩，上面有一個厚重的“君”字。

    所謂人生如夢一場空，大抵如此。

    第87章 活死人（不換男主he這里停止）   承乾……

    承乾殿內(nèi)的冰室里, 謝行之胸口還纏繞著染血的紗布。

    而霍長君躺在冰床上容顏平靜，謝行之?dāng)r著就是不讓她下葬，還不發(fā)國喪。

    殿內(nèi)的夜明珠散發(fā)著冷淡的白光, 光影在霍長君那張了無生氣的臉蛋上交織，還有那只缺失的胳膊，也通通都齊聚了。

    他坐在床前，注視著她的容顏。

    這是第多少次他看見她的尸體了？

    謝行之已經(jīng)記不清了。

    這樣的生生死死有過很多次, 多到他的心都已經(jīng)麻木了。

    他伸出手想去觸碰她, 卻又害怕真的碰到她。

    他想她肯定還會醒過來的，畢竟她那么堅強(qiáng)，那么想喜歡活著。

    她肯定又是在騙他，明明離開之前她還是最平靜安穩(wěn)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呢。

    騙子, 她就是想騙他。

    他忍不住狠狠地咬著唇瓣, 一次又一次欺騙，他都忍過來了, 只要這一次她也醒過來, 他就……他就……他就再也不纏著她了。

    謝行之胸前的傷口疼得呼吸顫抖。

    李德讓端來湯藥, 想讓謝行之喝下，卻被他趕了出來。

    他守在殿前也是束手無策，如今朝堂風(fēng)雨飄搖，后宮里凋敝不堪，前朝后宮無一處讓人省心。還是太后實在看不過眼, 出來主持局面, 這才穩(wěn)定了局勢。

    承乾殿外，突見一女子跟在常嬤嬤身后走來，一瞧這女子可不就是那日跟在林將軍身后的人, 聽聞她名喚翠娘，原先是名醫(yī)女。

    只是她的面容略顯憔悴，尤其是臉頰都凹陷下去了，身上透著一絲詭異。但李德讓卻不敢怠慢，壓下心中的困惑，趕忙上前迎接。

    他弓著腰道：“常嬤嬤，你怎么來了？”

    常嬤嬤不答反問：“陛下這般模樣都多少時日了？”

    李德讓嘆了口氣，“是老奴無能，勸不動陛下?！?/br>
    常嬤嬤搖頭，轉(zhuǎn)身對著翠娘道：“你當(dāng)真有法子能讓陛下出來？”

    翠娘撫著胸口，微微點頭。

    李德讓還是一頭霧水，驚疑了一下，“這是……”

    常嬤嬤回頭解釋道：“林老將軍遞了拜帖，說她有法子能救人，太后便恩準(zhǔn)她見陛下一面?！?/br>
    李德讓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太后既然發(fā)了話，他便也不敢抗旨，乖乖地帶著翠娘進(jìn)去了。

    *

    冰室里，凄寒一片。

    李德讓帶著她走到門口讓她先等一下，自己進(jìn)去稟報?？烧l知謝行之一聽是醫(yī)女，見都不想見便讓她離開。

    “你不想救她了嗎？”

    李德讓一回頭，卻見翠娘已經(jīng)自己進(jìn)來了，頓時心神大作，陛下可是最討厭別人進(jìn)這冰室擾了娘娘清靜的。

    謝行之?dāng)Q眉，“你什么意思？”

    翠娘面色蒼白如雪，身體也像是風(fēng)一吹便要倒一般，微微一笑，道：“我說我有法子救她。”

    她神色懨懨，聲音像是要斷氣了一樣，看著病弱，卻似是不像得了失心瘋的人。

    可李德讓卻是覺得自己耳朵都失聰了，若他沒聽錯，這女子說的可是要救皇后娘娘？一個早已死透了的人？

    謝行之也被她說的話吸引到了，可他卻不像李德讓那般震驚，他雖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可是如果能救霍長君，試一試又何妨？反正開壇做法，誦經(jīng)念佛他都試過了，不差這一次。

    “你當(dāng)真能救她？”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翠娘面前，眼神微瞇，透著一絲狠厲。

    翠娘淡淡地瞧了一眼李德讓。

    他的視線原本在他二人身上打轉(zhuǎn)，見她望向自己，立馬會意，一拱手便低頭退了出去。

    “說。”謝行之沒了耐心。

    翠娘繞過他，走向冰床上那具保存完好的尸體，輕聲道：“不知陛下可曾聽說過南疆蠱蟲？”

    謝行之蹙眉，大漢建國初期，南疆還曾猖獗一時，可是蠱崇之物陰邪又毒辣，尤其是有喪心病狂之人為了煉出蠱王，竟以童男童女為容器，以身飼蠱，所以先祖便下令清繳南疆，列蠱蟲為禁物。到他這一代，南疆蠱物早就肅清殆盡，和普通封地沒有差別了。

    雖是禁物，可是這一刻，謝行之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哪怕他知道一定會付出極大的代價，他也無法放手。

    他啞聲問：“要怎么做？”

    翠娘垂眸，望著霍長君，若非大漢無她容身之所，她又何至于流落到無主之地，籍籍無名一生，又偏偏讓她遇上了林晨紹，讓她沒辦法看著他難過失望。

    她抬眸，原本無神的眸子瞬間透亮，唇瓣輕動，誘惑道：“活死人蠱，陛下可愿一試？”

    “活死人蠱？”謝行之眼睫微顫，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傳聞南疆巫蠱，制傀儡無數(shù)，有一蠱可讓活人死，更讓死人活。

    活死人同蠱，同生且共死。

    他捏緊了拳頭，翠娘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銀盒，輕輕放在霍長君身旁，“看來陛下是知道活死人蠱了，那、便不用我多說了?！?/br>
    她收回手，將雙手高舉于頭頂，向謝行之行了個大禮，這其中也不知是恭敬的意味多些還是嘲諷的意味多些，然后直接回身退出了冰室。

    李德讓見她出來，想問問她是什么情況，卻見她面容沉郁，讓人一瞬間茫然失言，他張開了嘴卻是等到人走遠(yuǎn)了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沒問出口，心下徒留一絲懊惱。

    然后回頭看著屋里，他想知道陛下是個什么情況又不敢貿(mào)然打攪，便只好在心中乞求神佛，讓這一切有一個好結(jié)局。

    翠娘踏著月色離開，面容微冷。

    林晨紹，我答應(yīng)過你讓她活著，我沒有食言。醫(yī)術(shù)救不了她，還有蠱毒。她的皮囊會永遠(yuǎn)存在這世上，與謝行之生生世世作伴，就如同你我一樣。

    *

    冰室內(nèi)，謝行之捏著那一個小盒子，他眼眸通紅地看著霍長君，指骨用力至泛白。

    活死人蠱，活人以身飼蠱，服下母蠱之后會被蠱蟲由內(nèi)而外活生生地咬死，能無比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每一寸五臟六腑被吞噬被撕咬。

    而死人以蠱養(yǎng)身，子蠱進(jìn)入死人身體之后憑借著母蠱的感應(yīng)會越發(fā)強(qiáng)大，甚至能活死人rou白骨，肌膚鮮嫩得就像真的復(fù)活了一樣。而且子蠱會cao控這具身體全部聽從母蠱主人的號令，也只聽他的號令，猶如傀儡一般。

    待到活人支持不住時，這一死一活，母蠱子蠱會在同一天暴斃身亡。

    如此陰毒又無實質(zhì)性好處的東西，除去愛得瘋魔了的人為了再見自己愛人一面，沒有人會飼養(yǎng)這種蠱蟲，故而又名“鴛鴦蠱”。

    他伸手輕輕撫上了那冰冷的面頰，然后低頭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