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了堂屋。

    只是短短一天沒回來，沈紅英卻覺得這個家里陌生清冷得很。媽不在了，大哥也不會回來了，就只剩他們姐弟孤苦無依，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沈建東心里也不好受，緊緊攥著拳頭蹭地站了起來：“是不是三叔三嬸欺負你了，我去找他們！”

    “不是?！鄙蚣t英趕緊拉住了他，一邊抹眼淚一邊否認，“沒有，我就是想媽，想家了?！?/br>
    “想家你就回來?。　鄙蚪|大聲吼道。

    沈紅英不說話只是搖頭。

    沈建東氣得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只這短短幾分鐘，余思雅就看出來了，沈紅英性子跟原主死去的婆婆很像，跟原主也差不多，都是柔順的軟妹子。

    難怪沈老大兄弟倆敢這么欺負他們呢，兩個女孩子都是柔弱好欺，唯一有點血氣的沈建東才12歲，不足為懼。

    沉默了幾秒，沈紅英沖沈建東扯了個笑容：“我沒事，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們一件事。剛才我聽到三叔跟三嬸商量，說明天來勸嫂子回娘家，要是嫂子不肯走，他們就要推嫂子，害嫂子流產(chǎn)，這樣嫂子就沒辦法呆在咱們家了。嫂子，你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的話還沒說完，沈建東就暴跳如雷，一口氣沖進廚房，提起菜刀：“我跟他們拼了……”

    沈紅英嚇壞了，趕緊跑過來拉住他：“建東，建東，你別胡來，你打不過三叔……”

    “打不過就看他們這么欺負我們??？”沈建東氣得臉色鐵青，“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夠了，放下刀，這點小事還不至于死不死的。”余思雅厲聲喝止了他，“怎么，不是說要聽我的，現(xiàn)在我的話也不管用了？”

    沈建東這才不甘不愿地放下了刀：“嫂子，他們欺人太甚?！?/br>
    “行了，這種事有大人處理，你們還是半大孩子，乖乖把家里收拾干凈，好好念書，其他的我心里有數(shù)?！庇嗨佳挪患膊恍斓穆曇舭矒崃松蚪|暴躁的情緒。

    但他不覺得余思雅能有什么好法子，想來想去還是只能照紅英說的做：“嫂子，明天你去外面躲起來，我在家里應付他們?！?/br>
    兩家就幾百米，總不能一直躲著，也躲不掉。余思雅沒采納他們的法子，只說：“行了，我心里有數(shù)，你們只管聽我的就行。建東，現(xiàn)在去燒水，我要洗澡?！?/br>
    說完哼著含糊不清的調(diào)子進了屋，留下沈家姐弟面面相覷。

    良久，姐弟倆一個燒火，一個提水，等熱水燒上后，沈紅英才說：“嫂子變得好像不一樣了?！?/br>
    沈建東苦笑了一下：“不變怎么辦？我們不也變了？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嫂子。你也別走了，嫂子不會虧待咱們的，她剛才還說讓我繼續(xù)上學，你不是一直想上學嗎？你去上學?！?/br>
    明明滅滅的火光落在沈紅英落寞的臉上，她輕輕搖了搖頭：“不了，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她在三叔那呆著，家里好歹少一個人吃糧食。要是三個人都去大伯家蹭飯吃，大伯肯定會惱，沈紅英不想再給嫂子增加負擔。

    沈建東還想說什么，但他也清楚沈紅英不回來的原因，這一刻，他無比地恨自己，都是他沒用，要是他有大哥的本事，嫂子和二姐都不用受這些苦。

    姐弟倆心情沉重地出了灶房，在院子里碰到拿著毛巾和水桶的余思雅。

    余思雅看了一眼兄妹倆這副難過的表情，估摸著他們又說了什么傷心的事，沒追問，而是提起了另外一個問題：“紅英，你知道……媽倒下之前，家里大概有多少糧食嗎？”

    這次可算是問對了人。沈紅英一直幫著母親做飯，cao持家務(wù)，對家里的事情比沈建東這個成天只知道往外面跑的小子清楚多了。

    她想了一下說：“大哥上次帶回來的那袋米吃得大概還只剩不到十斤，家里當時還剩一袋子谷子，大概七八十斤吧，另外還有一小袋小麥，差不多四十斤，干豆子也有一小袋，是去年剩的，估計有兩三斤……”

    “牲畜、雞蛋之類的呢？”余思雅又問。

    沈紅英說：“雞蛋娘拿去供銷社賣了，母雞有兩只，現(xiàn)在大伯和三叔家各養(yǎng)了一只。”

    現(xiàn)在理清楚了，沈家原來最重要的財產(chǎn)就是那一百多斤糧食，還有兩只母雞，已經(jīng)被沈家兄弟給瓜分了。

    余思雅默默記在腦子里，又問：“還有嗎？”

    沈紅英搖頭：“沒了，嫂子，我走了?！?/br>
    “成，你的屋子留著，哪天想回來就自己回來?！庇嗨佳诺卣f道。

    沈紅英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滾下來：“知道了，我走了?！?/br>
    說完飛快地跑了出去，她怕再多留一秒就舍不得走了。

    ——

    一夜無夢，早上醒來，余思雅精神很好，不過沈建東卻掛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顯然沒睡好。

    見到余思雅，猶豫片刻，他還是說：“嫂子，你身子重要，要不還是躲躲吧！”

    余思雅瞥了他一眼：“躲什么躲，趕緊刷牙洗臉走了?！?/br>
    沈建東愣了：“嫂子，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余思雅睨了他一眼：“先吃飯，吃完了去要糧食和錢?！?/br>
    沈建東稀里糊涂地跟著她去沈大伯家蹭了飯，出來后，卻發(fā)現(xiàn)，他嫂子竟然帶著出了村子，往公社的方向走去。

    去公社要糧要錢？嫂子是不是急糊涂了？

    第5章

    清河村離公社不算遠，只有三里多地，走二十來分鐘就到了。

    清河村屬于紅云公社，該公社轄下八個村子，有社員一萬多人，算是比較大的公社。雖然整個公社只有一條狹長的街道，但街道兩邊有郵局、供銷社、糧站、棉紡廠、學校、電影院、衛(wèi)生院等等，基本上能滿足社員的日常所需。

    公社在這條街的盡頭，是一排兩層的紅磚瓦房，大約有十幾間房子。武裝部也屬于政府部門，所以辦公的地點也在公社。

    余思雅領(lǐng)著沈建東踏進公社，挨個辦公室的找，走到一樓的最里面才看到一個掛著“武裝部”牌子的辦公室。辦公室門敞開著，有個穿著軍裝的中年男人在伏案工作。

    余思雅停下腳步，輕輕敲了敲門。

    男人抬頭，見門口站著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和一個男孩子，有點意外，擱下了筆，揉了揉額頭：“進來?！?/br>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走到辦公桌前：“同志，你好，我是清河村一隊的余思雅，這是我弟弟沈建東?！?/br>
    “坐?！蹦腥酥噶酥皋k公桌對面的椅子，打量了余思雅和沈建東片刻，“姑娘，你不認識我吧，來武裝部有什么事嗎？”

    余思雅確實不認識對方，不過他既然坐在這個辦公室里，那就是武裝部的人，她就沒找錯。

    依言坐下，余思雅如實說：“確實有個事，我丈夫是沈躍……”

    這話一出，男人原本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立馬變了，他詫異地看著余思雅，目光有些復雜，似憐憫似審視，最后都化為了一聲嘆息：“原來是沈躍同志的家屬！小余同志，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難，盡管說，組織能解決的一定幫你解決?！?/br>
    當初沈躍犧牲的消息就是由部隊通知到公社武裝部，再由武裝部通知的家屬。不過那時候沈母還在，武裝部的人都是跟沈母交涉的，因而對余思雅沒什么印象。

    余思雅得了這個承諾，并沒有先說事，而是問道：“這位同志怎么稱呼？”

    男人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做介紹，馬上說：“我叫周武，你叫我周同志就行?！?/br>
    周武就是武裝部部長，這是找到了正主，余思雅心里大定，面上卻不顯，苦笑著說：“原來是周部長，你好。我們今天來……但凡是還有辦法，我們都不想給組織添麻煩……”

    這是遇上了難處，周武了然，和和氣氣地說：“有什么事小余同志你說，組織會給你作主?！?/br>
    余思雅還沒說，背后的沈建東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插嘴：“周部長，他們逼我嫂子打胎改嫁，你一定要幫幫我們，這可是我哥留下的唯一骨血！”

    “建東，還不確定呢！”余思雅趕緊拽了拽他的袖子，但卻沒否認他的話。

    周武聽說這種事，當即勃然大怒，拍著桌子：“什么？他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逼烈屬打胎改嫁，無法無天了。到底怎么回事，沈建東你說！”

    沈建東得了機會馬上將這兩天發(fā)生的事說了出來：“……他們還把我們的糧食和雞都拿走了，害得我嫂子這幾天都沒飯吃，昨天在我娘墳前暈了過去……“

    周武越聽越氣，臉色沉如鍋底，努力壓下心里的火氣，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問道：“你們家一點糧食和錢都沒有了？”

    余思雅輕輕搖頭：“沒有，但凡過得下去，咱們也不想來給組織添麻煩，沈躍為國捐軀，一輩子都奉獻給了國家，我們作為家屬，不說向他看齊吧，怎么也不該拖他的后腿，周部長，我們這也實在是沒法子了?！?/br>
    “應該的，什么拖后腿添麻煩，沈躍同志為國家犧牲了，我們卻沒照顧好他的家人，是我們失職。小余同志、建東，你們倆坐一會兒，我出去一下。”周武黑著臉站了起來。

    余思雅點頭，老老實實地坐在辦公室。

    等他一走，沈建東就沉不住氣了，忐忑不安地問余思雅：“嫂子，周部長這是去干嘛？他會幫咱們嗎？”

    隔墻有耳，余思雅沒搭理他這問題，捂住胸口，一副很是難受的樣子。

    沈建東現(xiàn)在最擔心的就是她的身體，見狀焦急地問道：“嫂子，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余思雅搖頭：“沒事，就是覺得胸悶氣短?！?/br>
    “那怎么辦？”沈建東六神無主。

    余思雅按住胸口說：“你去給我倒杯熱水來吧?！?/br>
    沈建東連忙跑到隔壁婦聯(lián)：“嬸子，我嫂子身體不大舒服，你們這里有水嗎？倒杯水給她喝?！?/br>
    婦聯(lián)的魏主任是個熱心的，站了起來，拿起搪瓷缸子從暖瓶里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沈建東：“你嫂子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她說悶得慌。他們都說我嫂子懷孕了，嬸子，我嫂子沒事吧？”沈建東焦急不已，見魏主任態(tài)度好，什么都說。

    聽說是孕婦不舒服，擔心沈建東一個毛頭小子照顧不好，魏主任馬上站起來：“我跟你去看看?！?/br>
    兩人來到武裝部的辦公室，魏主任看著余思雅蒼白的臉色和瘦弱單薄的小身板，有些擔憂：“閨女，你沒事吧？要是身子不舒服就說，衛(wèi)生院就在旁邊。”

    余思雅接過杯子喝了兩口水，笑著說：“讓魏主任擔心了，沒事，是建東小題大做了。我這不一定懷上了，說不定是中暑了?！?/br>
    “不管有沒有懷上，身子要緊，不舒服就說?！蔽褐魅渭毬暤囟?。

    說話間，周部長帶著一個穿著白襯衣戴著黑框眼睛的中年男人回來了。

    看到魏英杰也在，周部長說：“魏主任你來得正好，說起來這個事跟婦聯(lián)也有關(guān)系，你跟我們一塊兒去吧?！?/br>
    魏主任一頭霧水：“什么事?。俊?/br>
    “欺壓寡婦和小孩子，還是咱們烈屬，這個事，你們婦聯(lián)不管，咱們武裝部可不能不管，不然這不是寒了咱們戰(zhàn)士的心嗎？他們在邊疆守衛(wèi)祖國，流血流汗，妻兒父母弟妹卻在家被人欺凌，這像什么話！”說起來這事，周武就一肚子火。

    魏主任趕緊表態(tài)：“那這是該管，不過到底怎么回事，周部長你跟我細說?！?/br>
    “邊走邊說?！敝懿块L的語氣稍微和緩了一些，側(cè)身朝余思雅招了招手，“小余同志，魏主任你已經(jīng)認識了，我就不介紹了，這是民政辦公室的沈科長，負責撫恤金的發(fā)放?！?/br>
    一聽“撫恤金”三個字，余思雅就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沈老大兄弟倆雁過拔毛，連半斤豆子都沒給他們留下，又怎么會放過撫恤金這筆錢呢。沈建東和沈紅英年紀小，不懂這些，估計是兩家瞞著他們將撫恤金給領(lǐng)了，所以周部長才會將沈科長一塊兒叫來，待會兒一起追查這個事。

    這也就不難理解沈科長進來就沒笑過，一直板著臉，像誰欠了他錢一樣了。畢竟追究起來，是他失職。

    余思雅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微笑著跟沈科長打招呼：“沈科長你好?！?/br>
    沈科長推了推眼鏡，客客氣氣地說：“小余同志好?！?/br>
    打過招呼，一群人趁著太陽還不是很熱，趕緊出發(fā)去清河村一隊。

    ——

    沈?qū)毎矁煽谧邮切袆优?，吃過早飯就去了余思雅家，準備實施昨晚的計劃，早點解決掉余思雅這個刺頭，把房子拿到手。

    結(jié)果進了院子卻發(fā)現(xiàn)門上都掛著鎖，一個人都沒有。

    “思雅，建東……”朱愛華扯著嗓子喊了幾聲，沒人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