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陰暗的記憶和現(xiàn)實重合，讓余思雅的心情非常不好，臉色也異常難看。

    大家都看出了她的不好惹，姜美麗沖余國輝擠了擠眼睛。

    余國輝將拳頭抵在嘴巴上，咳了一聲，然后扶著胡桂花的肩膀說：“媽，你別難過了，思雅沒那個意思。她是你生的，你還會害她不成？她說的是氣話，你別放在心上，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對吧，思雅，你跟媽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

    端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樣。記憶中這個哥哥一向嘴甜，能說會道，又是老余家最看重的兒子，占著性別的紅利，在家里最受寵，向來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

    今天一見，果然如此，可惜著心思只用到了算計自己妹子身上，沒用到正途上。

    余思雅覺得有些意興闌珊，跟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扯東扯西浪費(fèi)時間，有這功夫她還不如琢磨琢磨怎樣才能端上鐵飯碗。

    她直接一口絕了他們的念頭：“放心，安生得很，你們沒打聽清楚嗎？錢我存到了郵局，存的兩年死期，沒到時間取不出來，這下你們總放心了吧？”

    仗著他們沒去存過錢，余思雅直接胡揪。

    聽說錢存了，取不出來，對面三人的臉色明顯變了。余國輝和姜美麗臉上的笑容非常勉強(qiáng)，倒是胡桂花有點高興，又有點不放心的樣子：“思雅，這么多錢，放在郵局沒問題吧，能拿出來嗎？以后萬一不給你怎么辦？”

    余思雅淡淡地說：“當(dāng)然能，郵局是國家開的，有什么信不過的？而且存錢在銀行還有利息，一年十幾塊，都夠買百來斤面粉了?！?/br>
    “這么多！”對面三人都被嚇到了，短暫的驚愕過后，姜美麗壓下眼底的嫉妒，酸溜溜地說，“思雅，你別是糊弄我們的吧？這哪有讓人給你保管東西，最后還貼錢給你的道理？人家又不是傻瓜，做這種賠本的買賣?！?/br>
    聽了這話，胡桂花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將信將疑地看著她：“思雅，你嫂子說得也有道理，你不會是為了騙媽，故意這么說的吧？”

    要不是有張存款單是活期，余思雅真想把單子摔到他們臉上，無知又貪婪。

    “你們要不信可以去公社問郵局?！?/br>
    見余思雅說得篤定，三人不得不信了。胡桂花拍了拍胸口，儼然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

    姜美麗和余國輝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甘，只是錢已經(jīng)存去了郵局，他們也沒法子。

    兩口子琢磨了一下，只能說起他們來的另外一個目的：“思雅，這里亂糟糟的，根本沒法子住人，跟咱們回去吧，爸一直在念叨你，小妹也想你了?！?/br>
    想她？是想她手里的錢，還是想著把她嫁了？

    余思雅這會兒心情壞透了，對他們沒什么好感，本想拒絕，轉(zhuǎn)念一想，今天拒了，還有下次，他們是原身的親生父母，在觀念保守的鄉(xiāng)下，她一直跟他們對著干，傳出去還說她不孝。

    余思雅不怕背這個惡名，但這種名聲傳出去，她以后想進(jìn)公社當(dāng)干部肯定會有影響。她得想法子讓他們知道她不好惹，徹底絕了打她主意的念頭。

    “好啊，我去跟紅英跟建東說一聲，你們等一下。”余思雅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

    沈紅英跟沈建東捧著書，聽到聲音，扭頭緊張不安地看著她。房子不隔音，他們倆早把外面的對話聽進(jìn)去了。

    “嫂子，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沈建東拽著余思雅的袖子，生怕她這一走就不回來了。

    沈紅英沒說話，只是眼巴巴地瞅著她，漆黑的眼珠子濕漉漉的，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余思雅溫柔地揉了一下他們倆的頭，笑著說：“擔(dān)心嫂子不回來？放心，我在周部長面前表了態(tài)，要等你們都滿了18歲才考慮嫁人的事。我說話算數(shù)，去兩天就回來，這兩天你們要乖乖看好家，要是有人欺負(fù)你們了，就去找隊長，再不行去公社找周部長?！?/br>
    “可是……那嫂子你哪天回來，我去接你?！鄙蚪|最后抿著嘴巴說。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說：“那你明天放學(xué)的時候來接我吧，我不在，你們要看好家，好好上學(xué)，誰要不認(rèn)真，回來我再跟你們算賬?！?/br>
    她的話稍稍安撫了一下兩個不安的孩子。他們親自把余思雅送了出去，直送到了村口，余思雅讓他們回去，他們才戀戀不舍地停下了腳步。

    出了村子，姜美麗給余國輝使了使眼色，兩人刻意落后了一些，等余思雅母女走遠(yuǎn)了，她拽著丈夫低聲說：“你發(fā)現(xiàn)沒，思雅像是變了個人?！币稽c都沒從前那么好拿捏了。

    余國輝跟余思雅從小一塊兒長大，感觸更深：“是有點，但嫁了人，又經(jīng)歷了男人死，婆婆死，有點變化不也正常。你不也跟當(dāng)初做姑娘時不一樣了？”

    “你什么意思？我哪里變了？”姜美麗還以為他嫌棄自己，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

    余國輝笑嘻嘻地說：“變漂亮了?！?/br>
    “油嘴滑舌?！苯利惏琢怂谎郏炖锊桓吲d，臉上卻忍不住笑了，樂了幾秒，她鄭重地跟丈夫說，“我說真的，哪有人一個多月不見變化就這么大的。”

    余國輝還是沒把她的話當(dāng)一回事：“你怕什么？有爸媽在呢，她不聽我們的，總得聽爸媽的吧?！?/br>
    這倒是，別看她公婆看起來老好人，但一個板起臉全家人都害怕，一個哭起來沒幾個受得了，最后往往拗不過她，遂了她的愿。

    四人各懷心思到了余家村。

    兩個村子屬于同一個公社，不過還是隔了四屋里地，走了大半個小時。

    一進(jìn)門，余思雅就熟門熟路地進(jìn)了原主出嫁前住的房間，擦了把臉就躺到了床上。

    這讓余家人摸不著頭腦，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最后還是胡桂花推開門進(jìn)屋坐到床邊問道：“思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肚子餓，沒油水，我想吃rou?！庇嗨佳艔埧诰蛠?。

    胡桂花傻眼了：“這……家里沒有rou……”

    “沒有rou就給我煮點白米飯吧，我要吃瀝米飯，不要紅薯南瓜粗糧，再給我炒個雞蛋吧，院子外面的韭菜長得挺好的，跟雞蛋一起炒肯定香。我累了，睡一會兒，等做好了你叫我啊?！庇嗨佳耪f完就背過了身，閉上眼睛。

    胡桂花沉默了幾秒，輕輕起身出去。

    過了一會兒，余思雅就聽到外面?zhèn)鱽砹私利惖穆曇簦骸皨?，這么早就做飯啊，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思雅餓了，我給她做點吃的?！焙鸹◤奈堇锬昧藗€雞蛋出來說道。

    姜美麗頓時明白了，這是要給小姑子開小灶呢，她心里不大痛快，但又惦記著余思雅手里的錢，到底沒說什么。

    余思雅說存了，她不信全存了，都存了他們拿什么開支？余思雅手里肯定還有錢，指縫里隨便漏點都夠他們打好幾頓牙祭的。

    后來就再也沒聲音傳來，余思雅剛開始只是不想搭理他們躺在床上裝睡，沒想到最后真的睡著了，還是被姜美麗叫醒的。

    “思雅，媽給你做好了飯，起來吃飯了?！?/br>
    余思雅翻身爬了起來，應(yīng)道：“好?！?/br>
    她出去洗了把臉，坐到桌子前，上面擺著一副碗筷，一碗白米飯，一小盤子韭菜炒雞蛋。

    余思雅什么話都沒說，拿起筷子就吃，也不管家里人都沒吃的，她一個人吃獨(dú)食。

    這種理所當(dāng)然的態(tài)度讓人很不爽。偏偏更過分的是，吃完放下筷子后，她又說：“明天我要吃rou，你們早點去買rou啊。對了，嫂子待會兒給我燒一桶熱水，我要洗澡，走了一路，渾身都是汗，臟死了。”

    姜美麗心里本來就不大痛快，這下更不爽了，小姑子啥意思，拿她當(dāng)傭人使喚?。克乜戳苏煞蛞谎?。

    兩人結(jié)婚還不到一年，正是蜜里調(diào)油的時候，余國輝看不到老婆受委屈，不高興地說：“思雅，你啥意思，以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要洗澡自己不知道去燒水啊，還要人伺候？”

    余思雅站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在沈家就有人洗衣做飯搞衛(wèi)生，你們叫我回來的，說娘家比婆家好，總不能讓我過得比呆在沈家還差吧？我出去走走消消食，對了，一會兒在我屋子熏點藥草驅(qū)蚊子，要是我屋子里有蚊子，咱們就換房間睡！”

    說完，也不管兩口子的表情多難看，施施然地走了。

    留下姜美麗氣得摔了抹布：“這是請了個祖宗回來啊！”

    第12章

    斜陽西墜，晚霞像一張瑰麗的巨毯鋪陳在天邊，將整個村子都染成了亮麗的橘紅色。

    下工的村民扛著鋤頭，背著背簍三三兩兩說著話從地里歸來，走到村口就看見了四處溜達(dá)的余思雅。

    余思雅根據(jù)記憶里這些人的名字一一打招呼：“六叔，倩嬸，花嫂子……你們下工啦。”

    “喲，思雅啊，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村民同情地看著她。

    兩個村子離得不算遠(yuǎn)，他們都聽說了余思雅成了寡婦這事。

    余思雅淺淺笑道：“下午回來的，我媽不放心我，非要接我回來，說是要給我好好補(bǔ)補(bǔ)，養(yǎng)養(yǎng)身子?！?/br>
    養(yǎng)肥了再宰?。慷家粋€村子，誰不知道前幾天媒婆上門的事，大家看余思雅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一個村里總會有不對付的，一個跟余家關(guān)系不好的嬸子掐著嗓子說：“思雅，那你爹媽準(zhǔn)備給你做什么好吃的補(bǔ)補(bǔ)??？”

    余思雅摸著肚子，笑得那個傻白甜：“我媽剛給我做了白米飯，韭菜炒雞蛋，明天還要去買rou回來做給我吃。我媽我哥哥嫂子都說了，我想吃什么，他們就做，為了給我補(bǔ)身子，他們還打算明天下工殺一只母雞燉湯給我喝。”

    母雞都舍得殺？大家都非常詫異，現(xiàn)在每家每戶只能養(yǎng)兩只雞，下的蛋是大部分家庭柴米油鹽的主要來源，平時能煮個雞蛋吃就很不錯了，不少婦女做月子都不一定舍得殺只母雞。這老余家什么時候這么心疼閨女了，又是雞蛋又是買rou又還要?dú)㈦u的？

    很多人都不大相信這番話，不過余思雅是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是個實誠的孩子不會撒謊，那應(yīng)該是她家里人隨口忽悠她的吧。

    大家看余思雅的眼神更微妙了，有好心的嬸子提點她：“那你可要多吃點哦，你這么瘦，是得好好補(bǔ)補(bǔ)?！?/br>
    余思雅抿嘴露出八顆牙，笑得天真無邪：“嗯，我媽、我嫂子他們都不吃，讓給我一個人吃，七嬸放心吧，我吃得可多了，今天晚上的韭菜炒雞蛋都吃光了?！?/br>
    這都吃過晚飯了？他們還沒下工呢，莫非胡桂花還真給這閨女開小灶？這可稀奇了。

    大家原本的不信變成了將信將疑：“思雅，你吃飯可真早?！?/br>
    余思雅笑瞇瞇地點頭：“我媽怕我餓著了，先單獨(dú)給我做的，豬油炒韭菜還放了個雞蛋，油滋滋的，別提多好吃了?！?/br>
    “你家里對你可真好?！币粋€提著籮筐的姑娘艷羨地說。

    余思雅一臉自豪地昂起小下巴：“可不是，我嫂子正在我給燒洗澡水，我哥在給我房里熏蚊子，還讓我待會兒把換下來的衣服放桶里，我嫂子明天提到河邊去洗。他們對我真是太好了，我都不好意思，不過我媽說了，嫁出去的閨女回娘家就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硬是什么都不讓我干，什么好吃的都緊著我。”

    ……

    余思雅今天的這些話簡直顛覆了大家以往的認(rèn)知，等她走后，大伙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余家對思雅真這么好？”

    “也不稀奇吧，閨女才死了男人，婆婆又去世，還不得哄哄她?。俊?/br>
    “那也不至于當(dāng)個祖宗一樣供起來吧？”

    “你們怎么都不回去？”余大慶挑著兩只空桶回來，見先前走的人都還站在村口，好奇地問道。

    見到他，大家臉上都有點不自然，七嬸咳了一聲說：“大慶啊，你們家思雅回來了?！?/br>
    婆娘兒子要去接女兒，余大慶不可能不知道，他扯了扯嘴角憨厚地說：“那孩子受苦了，我讓桂花接她回來，婆家沒人管她了，她還有娘家嘛。”

    余思雅說的是真的？大家來了精神，夸道：“大慶，你們家對閨女可真好，什么活兒都不讓閨女干，還給閨女開小灶炒雞蛋，買rou殺雞的?！?/br>
    余大慶……

    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后，余大慶臉上的笑容差點掛不住，得虧他皮膚黑，才沒讓人看出他已經(jīng)黑了臉。

    偏偏還有人不知趣，往他心窩子里戳：“大慶，你們家可真疼閨女，十里八鄉(xiāng)都少有?！?/br>
    余大慶有苦說不出，只能勉強(qiáng)笑了笑：“咱是她爹媽，咱不疼誰疼?！?/br>
    老大不爽地回了家，余大慶進(jìn)門第一句話就是：“思雅呢？”

    胡桂花從灶房里出來，端了一碗涼開水給他：“出去了，吃過飯說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你還真給她開了小灶？”余大慶氣得將碗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胡桂花嚇得眼皮子一跳，低聲說：“思雅這不是剛回來嗎？就一頓飯，炒了個雞蛋給她吃，你咋發(fā)這么大的火？”

    “這是一頓飯的事嗎？我聽說你們明天還要去買rou殺雞給她開小灶？”余大慶火大地說。這個婆娘，就會慣孩子，把孩子慣得無法無天了。

    胡桂花連忙搖頭：“沒有的事，思雅倒是提了一嘴想吃rou的事，我告訴她家里沒rou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