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部長也是個固執(zhí)的人：“拿著，你不拿我就送去給你爹媽?！?/br>
    話說到這份上，余思雅只能接過錢。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這片土地上也許有許多頑固愚昧自私自利的人，但也有許多一心為公正直無私的人，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種要改變這片土地的豪情。

    第14章

    最近地里活不是很多，天氣炎熱，上工的時間也相應(yīng)縮短了一些，中午十一點就下工了，人群三三倆倆拿著農(nóng)具回家。

    姜美麗拿著鐮刀，心情格外的好。早上走的時候，他們把糧食和刀都藏了起來，余思雅醒來什么吃的都沒有，只能餓肚子了?；钤摚l讓她挑三揀四的，餓她兩頓，看她還老不老實。

    推開門，家里的堂屋大門緊閉，不見余思雅的身影，莫非是還躲在屋子里睡覺？

    姜美麗放下農(nóng)具，走過去推開了余思雅房間的門，里面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她正疑惑，外面忽然傳來了胡桂花的喊聲：“美麗，家里的母雞怎么只有一只，還有一只呢？你跟我一起找找，看看是不是出去吃蟲子?！?/br>
    姜美麗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種非常不好的預(yù)感。她趕緊跑到雞籠，里面果然只有一只母雞。

    婆媳倆連忙出去找，剛出門就看到余思雅咬著一個紅紅的洋柿子從路上過來，邊走邊跟村里人打招呼，神態(tài)恣意，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哪有一絲頹色。

    姜美麗心里那股不好的預(yù)感更加強烈，等余思雅走近了，她立即問道：“思雅，家里的母雞不見了一只，你見過嗎？”

    余思雅笑瞇瞇地瞅著她：“你說母雞啊，爸媽昨天不是說我太瘦了，要殺一只母雞給我補補嗎？我看你們太忙沒空，我又不敢殺雞，就拎到公社給了點錢，讓人幫我殺了，燉了一鍋湯喝。雞湯真好喝，爸媽干活辛苦了，咱們下午把家里的那只殺了，晚上燉湯全家一起吃吧。”

    還吃？霍霍了一只不夠還來第二只，真虧她想得出來！

    姜美麗氣得臉都綠了，指著余思雅就罵：“你個好吃懶做的饞丫頭，回來禍害我們的雞，你好意思嗎？那么大一只雞，你就一個人吃了，你虧不虧心……”

    余思雅無辜地眨了眨眼：“大嫂，爸媽讓我吃的。再說，我不是爸媽的女兒嗎？他們不是最疼我嗎？我身體不好，前幾天還暈倒了，都吃不得爸媽一只雞嗎？”

    一番話問得姜美麗啞口無言。

    村里人大部分都是看著余思雅長大的，原主性子綿軟，在村里人緣不錯，姜美麗才嫁過來幾個月。大部分人都會向著余思雅，尤其是知道她發(fā)財了。

    五奶奶站出來勸道：“美麗啊，思雅也是你爸媽的女兒，她都暈倒了，吃一只雞補補也是應(yīng)該的，你爸媽都還沒說啥呢，你這么說思雅多不合適?！?/br>
    “就是，思雅嫁人的時候男方家可是拿了八十塊彩禮過來，吃一只雞怎么啦？況且，昨天公社才給了思雅五百塊的撫恤金，人家會貪你們這一只雞吃嗎？”喜嫂子撇嘴說道。

    “就是，人家五百塊錢要買多少只雞，稀罕你那只雞。要不是你爸媽讓她吃的，思雅會吃嗎？這嫂子真霸道，才嫁過來幾個月呢，小姑子吃只雞都不讓！”

    姜美麗氣得差點背過氣，余思雅再多錢，娘家人也沒見過她一分啊，說得他們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怎么回事？美麗，思雅你們怎么還不回家做飯？”余大慶扛著鋤頭回來正好聽到大家都在指責(zé)兒媳婦，趕緊喝止道。

    姜美麗知道說不過余思雅，瞪了她一眼，氣哄哄地回去了。

    余思雅沒理她，認真地給幾個幫她說話的奶奶、嬸子道了謝，才頂著余大慶吃人的目光進了院子。

    這會兒，胡桂花和余國輝還有家里兩個在上學(xué)的小的都回來了，但沒人說話，因為余大慶的臉黑如鍋底。

    氣氛很沉悶，只有余思雅不受影響，進屋拿起搪瓷缸子從暖水壺里倒了一杯溫水，剛遞到嘴邊，一只筲箕砸來，打掉了搪瓷缸子。搪瓷缸子摔在地上，滾了一圈，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余思雅抬頭看著盛怒的余大慶，不怒反笑：“這就受不了了？我不過吃了你們一只雞，一個雞蛋，一碗米飯，這點東西都舍不得，怎么套到狼？你們也太小氣了?！?/br>
    余大慶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怒瞪著余思雅，像是頭一次認識這個女兒：“你故意的！”

    “沒辦法，我說了好幾遍，你們不死心，我只能陪你們一起玩了。對了，給我說的是哪戶人家，彩禮收了嗎？日子看好了沒？”余思雅慢悠悠地提起另一件事。

    本來她能主動提，余家人應(yīng)該高興的，但這會兒沒人能高興得起來，因為他們清楚地認識到，余思雅現(xiàn)在不好掌控了，不可能會乖乖聽話嫁人，搞事的可能性更大。

    “你想干什么？”余大慶問道。

    余思雅攤攤手說：“也沒啥，就是想跟對方見個面，談?wù)勔院蟮纳?。我覺得這房子就不錯，要是他樂意三天兩頭陪我回娘家住，我就嫁，你們不是一直擔(dān)心我嫁人后會受男方家欺負嗎？不用擔(dān)心，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呢，誰敢欺負我呢？”

    誰擔(dān)心你受欺負了？你不欺負人就是好的了。

    余家人知道，余思雅這是在威脅他們，要是敢再讓她改嫁，她以后就帶著男人孩子賴在娘家不走了。

    要是以前，余家人可能覺得她這是說笑的，但經(jīng)過她這一天的各種折騰，大家都意識到，她沒開玩笑，她是說真的。一天他們就受不了，要是天天這樣，這日子也別過了。

    余大慶陰沉地盯著余思雅，目光森冷：“我看你是不想要娘家了！你知道沒娘家撐腰的女人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嗎？”

    如果社會一直不進步，甚至是倒退，余思雅還真會有所顧慮，但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農(nóng)村這套生態(tài)體系很快就會解體，他的這個威脅丁點用都沒有。

    “凡事都是相互的，如果只是想從我身上吸血的娘家，不要也罷，至于撐腰，我一個成年人，自己就能給自己撐腰，用不著別人替我出頭，我想要什么，我自己去爭取，我不想要什么，我自會拒絕！”余思雅說得相當(dāng)有底氣。

    余大慶氣得青筋暴跳，指著大門的方向：“滾，滾，滾了就別回來，我就當(dāng)沒你這個女兒！”

    就等著你這句話呢！余思雅起身，什么都沒拿，空著手來，空著手出去。

    眼看她真的走了，胡桂花眼淚一滾，忍不住追了出去，拉住了她：“思雅，你爸在氣頭上，說的都是氣話，你回去給他認個錯，我再勸勸他，別跟你爸鬧了，自家人鬧成這樣子像什么話，媽心里難受?！?/br>
    要不是知道胡桂花沒什么腦子，余思雅都要懷疑這兩口子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套路她。

    余思雅輕輕拍了拍胡桂花的手，嘴巴說得非常好聽：“我知道了，你別哭，回去吧，等過一陣子他氣消了，我再回來看你們?！?/br>
    斷絕關(guān)系是不可能斷絕關(guān)系的，她還要當(dāng)干部呢，不管私底下跟余家人鬧得多難看，明面上她都不會做出任何讓人抓住把柄的事。至于余大慶什么時候氣消，鬼知道！

    被余思雅這么一哄，胡桂花的心情好了一些，拉著她的袖子：“真的，你沒騙媽？”

    “當(dāng)然沒有，咱們一個公社，離得又不遠，你想我也可以來看我，好了，天氣熱，你上了半天的工也累了，趕緊回去歇會兒，不用送我了。”余思雅好聲好氣地哄道。

    她前兩天的態(tài)度太惡劣，突然變得如此善解人意又體貼，直把胡桂花給感動得眼淚汪汪，完全忘了她這兩天的各種惡行，戀戀不舍地把她送到了村口。

    余大慶一氣之下把余思雅趕走了，雖然出了口氣，可全家的心情都不大好。

    姜美麗臉色難看，小聲嘀咕：“現(xiàn)在這樣，沈家那邊怎么交代？思雅也真是的，咱們都是為了她好，她非要固執(zhí)的守著沈家，寡婦就那么好當(dāng)？”

    前天聽說余思雅可能懷孕后，沈家悄悄送了十塊錢過來，說是給余思雅打胎后的營養(yǎng)費，其實就是勸他們讓余思雅打掉孩子回娘家改嫁。這事大家心照不宣，如今余思雅硬要回去，不肯回來改嫁，沈家的事沒辦好，他們肯定會討回這筆錢。

    到了口袋里的錢誰舍得再拿出去？更何況，要是余思雅改嫁了，還能再拿一筆彩禮呢。而且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公社給了余思雅五百塊的撫恤金，她改嫁的彩禮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要不把錢還給沈家吧，思雅她實在不想改嫁就算了?！焙鸹ㄐ能浀卣f，到底是她生的，她雖然最疼愛兒子，但也不愿意跟女兒太離心離德了。

    余國輝不干，他指著姜美麗的肚子說：“美麗小日子晚了一個星期了，媽，你就要有大孫子了，你就是不替兒子考慮，也要替你孫子考慮吧。小弟過幾年長大了又要娶媳婦生孩子，家里這么多人，就三四間屋子，怎么住得開？你們不是一直想建房子嗎？就差一點點錢了?！?/br>
    到底是兒子大孫子重要，聽說姜美麗很可能懷孕了，胡桂花的立場馬上變了，關(guān)切地看著兒媳婦：“美麗，你咋不早說，這前三個月得小心，不能干重活……”

    姜美麗扯著嘴角羞澀地笑了笑：“沒事的媽，咱農(nóng)村人，沒那么嬌貴，不掙工分，秋天哪里有咱們娘倆的口糧，我可舍不得爸媽你們從嘴里擠出口糧照顧我們娘倆，我能掙一點是一點?！?/br>
    跟她一對比，余思雅真的是太嬌氣，太折騰了。胡桂花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只是嘆了口氣。

    余國輝可不管她怎么想，他非常想建新房子，分家搬出去，小兩口單獨過，不然全家這么合在一起過，他們兩口子掙的工分都是家里的，一年到頭手里都沒幾個錢，掙的都養(yǎng)下面的弟弟meimei去了，他可不甘心。

    “爸，媽，我有個法子，思雅以前不是心心念念想嫁給她那男同學(xué)嗎？那個人已經(jīng)畢業(yè)了，聽說被安排去了公社的學(xué)校做老師，也算是吃國家糧的了，預(yù)支或者借幾個月工資就能出得起彩禮。別的人思雅不樂意，要是他，思雅還不樂意嗎？”

    這倒是，以前他們看不起楚玉濤，覺得他家窮，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楚玉濤端上了鐵飯碗，余思雅卻新婚守寡。雖然有錢，但到底是個寡婦，說起來能嫁給楚玉濤還是她占便宜呢！現(xiàn)在讓余思雅嫁給有舊情的初戀，她總沒意見吧。

    姜美麗又羨又妒，小姑子運氣真好，二婚都比她強。

    “楚玉濤能愿意嗎？”姜美麗酸溜溜地問道。

    “找個人探探他的口風(fēng)不就知道了。”余國輝覺得希望還是很大的，“思雅長得這么漂亮，手里又有錢，他們倆才分開沒多久，還有感情呢，他咋不樂意？”

    第15章

    沈建東雖然比同齡人早熟，但到底只是個12歲的孩子，沈紅英也只有14歲，余思雅一走，姐弟倆頓時失去了主心骨，連晚飯都忘了做，最后沈建東餓得不行，兩人掰了四個玉米棒子回來在一燒，烤得焦糊后勉強墊了墊肚子就睡了。

    次日早晨起來，姐弟倆看著清冷的家里，舍不得吃米飯，去地里摘了個南瓜煮熟吃了就去學(xué)校。

    這一天過得沒滋沒味的，好不容易熬到放學(xué)，沈建東抓起書包就跑到沈紅英的座位前催促她：“快點，你怎么這么慢。”

    沈紅英性子溫吞：“才剛放學(xué)啊。”

    “還有什么，我?guī)湍闶帐??！鄙蚪|迫不及待地說。

    沈紅英將作業(yè)本放進書包：“沒有了，走吧?！?/br>
    姐弟二人出了教室，沈建東就不安地問：“要是嫂子不回來怎么辦？”

    沈紅英也不知道，她不大確定地說：“應(yīng)該會回來吧?！?/br>
    這語氣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就更別提沈建東了。

    沈建東暴躁地踢著路上的石子，梗著脖子說：“她說了要回來的，她要是不回來，我就去余家守著不走了?！?/br>
    沈紅英遲疑片刻：“我跟你一起。”

    得了jiejie的承諾，沈建東暴躁的情緒稍微平復(fù)下來：“走，咱們?nèi)ビ嗉?，去接嫂子?！?/br>
    “好?！鄙蚣t英答應(yīng)。姐弟倆沒回家，直接從公社找去了余家村。

    這邊余思雅回到家燒了一壺開水，放在板子上，攤開了拿回來的報紙，一頁一頁翻開，從最近的開始看起，遇到有價值可以參考的東西她本打算記下來，結(jié)果找了一圈發(fā)現(xiàn)家里面沒有本子和筆，只能作罷。

    余思雅看得很認真，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原主從小處于鄉(xiāng)下，很少接觸外面的世界，所以她這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是不充分的，而報紙是非常有用的一個媒介，反應(yīng)了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魏主任給她的這疊報紙有兩種，一種是全國發(fā)行的人民日報，還有一種是本省的a省日報，都是全國全省具有很強影響力的媒體。畢竟這個時代廣播、電視都不普及，報紙最廣泛的傳播途徑，也是人們了解當(dāng)前時事和政策的主要途徑。

    這個時代的報紙沒余思雅想象的那么嚴肅，除了思想教育是必備，上面也有許多科教文衛(wèi)之類的信息，比如科技人員下鄉(xiāng)、支援農(nóng)業(yè)、兒童節(jié)聯(lián)歡活動等等。6月2號的人民日報還以極大的篇幅講述了我國科考隊再登珠峰的新聞，并且配上了好幾副大圖。

    余思雅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天暗了下來，報紙上的字有些模糊了，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趴在這里一連看了好幾個小時的報紙。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余思雅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這才意識到家里安靜得過分。

    怎么回事，那兩個孩子還沒回來？余思雅擰著眉走到院子里，喊了兩聲，沒人應(yīng)，再到他們的房間一看，書包不在，衣服被子都放得整整齊齊的，也就是說他們放學(xué)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來。

    這兩個家伙，去哪兒了？不會是去余家找她了吧？越想越有可能，余思雅有些懊惱，自己光顧著看報紙，忘了去公社接他們，原以為他們會先回家一趟的，誰知道放學(xué)就直接去找她了。

    趁著天還沒黑透，余思雅趕緊鎖上了門出發(fā)，準(zhǔn)備去余家村看看。不過她還沒走出村子就看到沈建東姐弟背著書包出現(xiàn)在了村口。

    余思雅松了口氣，跑過去：“你們倆放學(xué)不回家，跑哪兒去了？”

    看到她突然出現(xiàn)，姐弟倆都高興壞了。

    沈建東說：“嫂子，我們說好的去余家接你啊，結(jié)果到了那兒，他們說你走了，我還以為他們騙咱了，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br>
    “抱歉，是嫂子不好，忘了去學(xué)校通知你們?！庇嗨佳徘妇蔚卣f。

    姐弟倆都不在意：“沒關(guān)系，嫂子你回來了就行，反正我們也沒事，跑一趟就跑一趟了。”

    三人興高采烈地回了家，因為時間不早了，他們簡單地做了一鍋紅薯稀飯。

    吃過飯洗過澡，松懈下來，沈建東就想著睡覺，余思雅叫住了他們：“作業(yè)做完了嗎？課文會背了嗎？”

    忘記了，沈建東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嫂子，這么晚了，咱們明天做吧?！?/br>
    余思雅不同意：“今日事今日畢，明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昨天說過，今天要檢查作業(yè)，背課文，現(xiàn)在打開書包補吧，沒做完不許睡覺。”

    沈建東只好苦逼地打開了書包。

    三個人在木板旁排排坐，一盞昏黃的油燈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仿佛熬夜寫作業(yè)也不是那么讓人厭煩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