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缺錢這個事就難辦了，公社沒有什么大型的廠礦企業(yè)，沒有稅收和分紅，只能靠上面的撥款。一年撥下來的那點錢，根本不夠用，到年底早就光了。

    馮書記抓了一下頭發(fā)：“小余，還差多少錢？”

    “上千塊吧?！庇嗨佳糯笾抡f了個數(shù)字。

    這可把馮書記和魏主任給嚇了一跳。

    魏主任膽戰(zhàn)心驚的，再次勸余思雅：“要不就算了，反正咱們養(yǎng)殖場今年也賺了，挺紅火的，一步一步的，穩(wěn)打穩(wěn)扎?！?/br>
    “可是我們都收定金了，要是交不出貨，不是得罪人嗎？這可是葉梅和施立平找了自己的人脈，跑了半個月的成績，要是事情在咱們這兒黃了，讓他們以后怎么去面對他們的親朋？這以后知青誰還敢來做咱們的銷售？人無信不立，廠子也一樣。”余思雅還是堅持。

    馮書記贊許地拍了下桌子：“人無信不立，說得好。小余，既然你還堅持做，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了？”

    余思雅就等著他這話呢：“是的，馮書記，我有個想法，咱們沒錢，可以貸款啊。我計劃向銀行貸款兩萬元，還請兩位領導批準！”

    兩萬？馮書記和魏主任都被這個數(shù)字給嚇了一大跳。

    “小余，你不是說缺上千塊嗎？怎么要貸兩萬？”隔了好幾秒，馮書記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余思雅將自己的計劃一一道來：“是這樣的，馮書記，過完年，我們計劃擴建廠房。咱們養(yǎng)殖場現(xiàn)在的房子還是茅草屋，太簡陋了，市場長了茅草掉下來，不干凈。我計劃年后開始動工，修一棟新的加工廠，干凈敞亮。另外養(yǎng)鴨場目前的孵化能力太弱了，連我們自己都滿足不了，更別替還有兄弟公社了，所以我準備再購買兩臺孵化機。年后養(yǎng)殖場擴建了，還要擴招工人……”

    余思雅一一道來，養(yǎng)殖場是掙錢，但需要花錢的地方更多。她知道，領導們目前還比較保守，所以一開始也沒打算將步子邁得這么大，但葉梅和施立平帶回來的訂單讓她看到了省城的市場有多么大。

    看到這么多錢不掙，那才是傻了。她想趁著現(xiàn)在大家都還不敢放開手腳干的時候，加快養(yǎng)殖場的發(fā)展，奠定他們的先發(fā)優(yōu)勢。

    馮書記聽她一連串數(shù)據(jù)說得頭大。半晌豎起手示意她停下來：“好了，我知道你們養(yǎng)鴨場需要錢，但貸這么大筆款子，要是還不上怎么辦？出了事，別說你，我也擔不起?！?/br>
    余思雅說：“馮書記，你不用擔心責任的問題，咱們可以寫份協(xié)議，公社替我借的這筆錢，以后要是還不上，就由我負責，借款期咱們可以寫長一點，五到十年?！?/br>
    要不是她個人現(xiàn)在貸不了這么多錢，她都想自己去貸了。

    馮書記擺手：“瞎說什么？就是借也是養(yǎng)殖場借的，跟你一個小姑娘有什么關系。這個事太大了，你讓我再想想，明天給你答復?！?/br>
    魏主任見馮書記竟沒拒絕，臉上有些著急，想說什么，但馮書記沒給她機會：“時間不早了，你們也快回家吧，容我好好想想?！?/br>
    他都這么說了，余思雅也不好一直催他，只能跟魏主任一起離開了。

    出門后，魏主任又勸她：“小余，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你還這么年輕，前途無量，實在沒必要去冒這個風險。”

    余思雅誠懇地說：“魏主任，謝謝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也請你相信我，不會出事的，我心里有數(shù)?！?/br>
    見勸不動她，魏主任只能搖搖頭，沉重地回了家。

    ——

    第二天，余思雅沒等到馮書記的答復，倒是先等來了一眾知青。

    她詫異地看著以葉梅和施立平為首的眾多知青：“你們怎么來了？找我有什么事嗎？”

    由葉梅出面向余思雅說明情況：“余副主任，是這樣的，聽說我跟立平同志拿到了訂單，其余的知青同志們也想試試。他們沒任何其他要求，就是提成比例跟我們一樣就行了。當然，要是以后養(yǎng)殖場有空缺，余副主任能夠優(yōu)先考慮他們就更好了?！?/br>
    葉梅剛說完，就有一個知青迫不及待地接話道：“對，我媽是他們廠子工會的，每年發(fā)福利都是他們商量的，我給我媽發(fā)個電報去推銷醬板鴨，一定行。余副主任，你就給我們一個機會吧?！?/br>
    另外一個人也說：“我嬸子管著他們單位的采購，余副主任，你要是允許咱們也幫忙銷售醬板鴨，我也可以馬上給她打電話問問?！?/br>
    ……

    知青們七嘴八舌地表示自己也有辦法，一個個異常踴躍積極。

    余思雅明白了，他們是看葉梅和施立平不但找到了個機會回家探親，而且這一趟平白賺好幾十塊，頂?shù)蒙铣抢锕と艘粌蓚€月的工資，還在她這里掛了號，以后錄用都有優(yōu)先權，所以一個個都心動了。

    即便轉不了正，但請親戚幫個忙，搭個線，賺個一二十塊的提成也不錯啊，誰還會嫌錢多啊。他們知青因為不擅長干農活，大部分掙的工分都不夠吃，要是能多十幾塊，向村民買點糧食，那日子也要好過許多。

    生意送上門，沒推出去的道理。

    馮書記不是一直擔心貸了款還不上嗎？余思雅想到了讓他安心放心的辦法。

    她看向知青們說：“你們有確切門路的都跟我一起來，咱們去見馮書記，向他匯報這個事。”

    第31章

    咚咚咚……

    馮書記正在寫報告，突然聽到了敲門聲，他抬頭就看到余思雅笑瞇瞇地站在門口揚起手沖他打了個招呼：“馮書記……”

    馮書記握住鋼筆的手一頓，看著她，似乎有點無可奈何，又有點不待見，最后這些復雜的情緒全化為了一聲長嘆：“進來吧，你可真夠急的?！?/br>
    余思雅裝作沒聽見，笑嘻嘻地進來，然后沖后面勾了勾手，接著馮書記就瞧見了拔出蘿卜帶著泥的場景，后面出現(xiàn)了一連串的知青。

    他擰起了眉頭：“你們這是？”

    他還以為余思雅來是跟他說貸款的事呢，結果把知青們給他弄來了，啥意思？

    “馮書記，我剛才在辦公室里，他們突然過來，說是有事情要說。這個事啊，比較大，我尋思著應該先給領導匯報，就把他們給帶來了。”余思雅一邊解釋，一邊招呼眾知青，“大家依次排好隊，不要擠啊?！?/br>
    馮書記摸不清楚余思雅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放下了鋼筆，兩只手平放在桌面上，看著知青：“什么事，還要特意來向我匯報？”

    余思雅趕緊給他們使眼色：“你們自己跟馮書記說?！?/br>
    面對馮書記，壓迫感比較強，知青們有點啞火，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當出頭鳥。

    余思雅悄悄翻了個白眼，催促道：“你們倒是說啊，剛才在我們婦聯(lián)辦公室不是挺能說的嗎？怎么到馮書記這兒就不敢了？馮書記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你們？”

    馮書記被余思雅這話給逗樂了，平易近人地說：“你們找我有什么事，說吧，就像小余說的，我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你們？”

    沉默幾秒，有個膽子大些的知青舉起了手：“那個，馮書記，我媽是他們廠子工會的，管著年底工人們發(fā)福利這一塊，那個，他們可能也需要醬板鴨，我想幫著養(yǎng)殖場牽個線，馮書記你看成不成？”

    “我嬸子管著他們廠子里的采購，也可以幫著推銷咱們的醬板鴨！”

    “馮書記，咱們的醬板鴨老香了，路過養(yǎng)殖場咱們就聞到了香味，這么好的東西我也想為我大哥他們廠子爭取爭取，讓我爸媽今年也能吃上咱們清河的特產醬板鴨！”

    ……

    一旦有人開了口，其他人也唯恐落了后，紛紛表示，自己能找關系，幫忙銷售醬板鴨。

    馮書記聽了幾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斜了余思雅一眼，這丫頭合著在這兒等著他呢。他就說她怎么不催了？

    耐心地等知青們說完，馮書記和藹可親地說：“好，謝謝諸位同志對咱們紅云公社養(yǎng)殖場的支持，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這樣吧，你們先去會議室坐一會兒，我跟余思雅同志商量商量。”

    余思雅也立馬笑著安排下去：“葉梅，施立平，你們把他們帶到會議室，記錄一下，大家的親戚朋友廠子里大概能拿多少醬板鴨，咱們先初步統(tǒng)計統(tǒng)計。一會兒我再過來給你們答復?！?/br>
    “好，馮書記，余副主任，我們先走了?！敝鄠凈~貫而出，很快馮書記的辦公室就清凈了下來。

    馮書記臉上和善的笑容了收了起來，板著臉盯著余思雅：“好你個小余，施壓施到我頭上來了?！?/br>
    給領導施壓，余思雅可不承認，她趕緊說：“沒有，馮書記，你誤會了，我就是想讓你知道咱們的知青同志有多熱情，咱們醬板鴨的市場有多廣闊。左右都要從省城養(yǎng)鴨場購買的，我想著咱們不如干脆干一票大的，多掙點，明年把我們的養(yǎng)鴨場擴大，爭取招工翻個幾番，把咱們清河鴨養(yǎng)殖場建設成辰山縣排名第一的大廠！”

    “還第一呢，想得可真美！”馮書記沒好氣地說，“你當縣城那么多廠子是擺設？人家有國家撥款，有政府的政策支持，咱們這草根隊伍還想干過他們？”

    辰山縣是個窮縣，又沒什么大廠子，規(guī)模最大的也就幾百個人。對于馮書記這話，余思雅不服氣了：“那可不一定，馮書記，咱們養(yǎng)殖場才建立半年，銷售額就過萬了，縣里哪個廠子有咱們發(fā)展勢頭猛？馮書記，你要是批準了咱們這次貸款，我保準，這個數(shù)據(jù)還能翻上一兩倍，這數(shù)字拿到縣里面也不算墊底了?！?/br>
    可不是，像印刷廠、陶瓷廠這些幾十個的小廠，產能肯定拼不過他們。

    馮書記有點心動，他往后靠在椅子上，問道：“小余，你跟我說個實話，從省養(yǎng)鴨場買鴨子回來再加工出售，能賺錢嗎？”

    “當然能，馮書記，你要不放心，我給你立下軍令狀，明年一定能把貸款賺起來，你不必擔心還不上的問題。要是做不到，不用你說，我自己就滾蛋！”余思雅舉起手保證。

    馮書記睨了她一眼：“滾蛋？你想得美，你滾蛋了，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余思雅嘿嘿笑：“當然不會，這不是給馮書記你表決心嗎？”

    “算了，你這丫頭都這么大膽，我活了幾十歲也不能連你都比不上啊，貸款就貸款，我陪你賭這一把。”馮書記深吸了一口氣，“不過公社郵電局這邊肯定沒兩萬塊，你要貸款得去縣里面才行?！?/br>
    余思雅也考慮過這個情況，她笑著說：“那得辛苦馮書記陪我跑一趟了?！?/br>
    “什么時候去？”馮書記也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一旦下了決定，也就不再推脫。

    事不宜遲，余思雅說：“快過年了，時間比較趕，最好今天下午就去，馮書記能挪出來時間嗎？”

    馮書記沒時間也要擠出時間：“成，那你去安排一下，我讓小李去找個車子，吃過午飯我們就出發(fā)?！?/br>
    余思雅點頭：“謝謝馮書記，我去看看知青們統(tǒng)計出來沒有?！?/br>
    馮書記擺手。

    余思雅跑到會議室。

    這會兒葉梅和施立平已經將大致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了出來，余思雅拿過來掃了一遍：“大家登記的大致數(shù)據(jù)我都看到了。我要跟大家說個情況，目前咱們清河鴨養(yǎng)殖場的醬板鴨比較走俏，數(shù)量有限，再銷售需要工人們加班加點趕工做出來。所以我想請大家再對一遍單子，不是十拿九穩(wěn)的單子，這次就算了。放心，以后養(yǎng)殖場還會有很多機會給大家發(fā)揮，過完年，清河鴨將開發(fā)一批新的品種，到時候還要辛苦大家?！?/br>
    說完，余思雅將單子遞給了葉梅，葉梅再一一遞給知青們。

    知青們其實也是心里估的數(shù)量，這會兒還沒來得及跟家里面聯(lián)系，其實也不是很確定，都泛起了嘀咕。

    余思雅笑了笑說：“公社辦公室的電話，今天將免費提供給大家。你們可以去那里聯(lián)系親朋好友，不過因為人數(shù)比較多，每個人限十分鐘，不確定的同志可以先去那邊打電話，你們商量好后，重新確定了數(shù)量，葉梅再把單子給我拿過來?！?/br>
    把這邊的事交給葉梅和施立平后，余思雅就回到了婦聯(lián)辦公室，跟領導匯報情況：“魏主任，馮書記已經答應下午陪我一道去縣里面找銀行貸款。拿到款子后，我就直奔省城采購，可能要出差兩三天?！?/br>
    魏主任沒想到余思雅還真把馮書記給說服了。

    馮書記這個一把手都同意了，哪怕魏主任覺得她有點胡鬧，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好，那你路上小心點?！弊詈笪褐魅味诹艘痪?。

    跟魏主任匯報了情況后，余思雅又出了公社，去初中找沈紅英姐弟。這會兒正在上課，余思雅在教室外等了十幾分鐘，才下課。

    沈建東坐不住，在教室里也總東張西望，早看到余思雅了，聽到下課鈴聲一響，他馬上像只猴子一樣竄了出來，沖到余思雅面前：“嫂子，你怎么來了，今天這么早下班嗎？”

    “不是?！庇嗨佳懦蚣t英招了招手，等她也過來后，才說道，“紅英，建東，嫂子臨時有事，要去省城出差一趟，這幾天，你們在家里好好照顧自己，要是有事就去公社找周部長、馮書記?！?/br>
    這次是臨時出差，下午就要走，所以余思雅提前跟他們說一聲。

    沈建東聽說她又要出差，嘴巴立馬撅得都能掛油瓶了：“嫂子，你怎么又要出差啊，都快過年了，你還出差?！?/br>
    “這是工作，你們明天就放假了，在家里聽你姐的，別胡鬧，我?guī)滋炀突貋?。糧食家里有的，這里有半斤rou票，你們自己買rou吃，好了，我還得去收拾套換洗的衣服，先走了?！庇嗨佳排牧伺乃念^。

    這半年可能是家里伙食好了，也可能是到了發(fā)育的年齡，沈建東的身高長了好大一截，她剛來的時候，兩人還差不多高，這會兒沈建東已經比她高出半個頭了，以后想拍這小子的腦袋都不容易。

    沈紅英忙善解人意地說：“嫂子，你放心去忙，家里有我和建東，我會看著建東的，你不用擔心?！?/br>
    沈建東不大服氣：“誰讓你看了，你還沒我高！”

    “沒你高，我還是你姐?！鄙蚣t英一板一眼地說。

    余思雅沒過問他們姐弟倆的官司，交代清楚就趕緊走了，她還有一堆的事要忙。

    好在租的房子沒退，她偶爾會在這里住，有衣服放在這里，也不用回鄉(xiāng)下了。余思雅便去了出租房拿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冬天棉襖換得不是那么勤，但她習慣里面的內衣內褲天天換洗。

    拿好衣服和錢、糧票后，余思雅回到公社，知青們的電話也打完了，數(shù)據(jù)基本上統(tǒng)計了出來。

    余思雅核算了一下，知青們給出的數(shù)量是四千只醬板鴨，一只賺一塊，那就能賺四千塊，就耗費十來天的功夫而已。這筆買賣不可謂不劃算，不干是傻子。

    她拿起電話給省城養(yǎng)鴨場打了過去，找老熟人曹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