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書記也覺得這法子不錯。

    于是余思雅在周五那天，帶了養(yǎng)殖場里飼養(yǎng)小組長劉姐，還有幾個修路的骨干，開了公社的拖拉機，風風火火地趕到陽明公社。

    陽明公社已經(jīng)準備好了會議室，余思雅簡單地跟他們寒暄了幾句，介紹了一下彼此，就直接道：“三位書記，咱們?nèi)h室談吧?！?/br>
    “好，余主任可真是一心為工作，大家跟我來?！睎|道主陽明公社的書記熱情地邀請道。

    進了會議室，第一件要提起的就是修路的事，余思雅直接讓幾個修路的骨干講他們修路的經(jīng)驗，怎樣才能節(jié)省錢，加快效率，盡早完工。

    說完了修路，余思雅拿出四份合同，分別遞給三位書記，開口道：“王秘書應(yīng)該跟你們提了養(yǎng)鴨的事，這是我們養(yǎng)殖場跟三公養(yǎng)殖場的合作的合同，除了名字不一樣，其他條款完全一致，你們看看有沒有問題。我也簡單地跟你們說一下，就是我們養(yǎng)殖場提供鴨苗，兩毛錢一只，等鴨子長大后，我們再以市場價來收購鴨子，鴨苗的錢這時候從鴨子中扣除。要是大家沒意見，就請我們的技術(shù)員給大家講講養(yǎng)鴨的一些注意事項?！?/br>
    合同非常簡潔，就一頁紙，兩分鐘就看完了。三位書記點頭：“那麻煩清河鴨養(yǎng)殖場的同志們給我們講講。”

    余思雅示意劉姐開口。

    劉姐剛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結(jié)結(jié)巴巴的，不過這到底是她所擅長的領(lǐng)域，很就講得流暢起來。從最初的鴨舍修建要求，消毒到飼養(yǎng)等等，都講了一遍。

    等她說完，余思雅總結(jié)道：“這個是大致的流程，具體的，要是三位書記不放心，可以各自安排兩三名同志到咱們養(yǎng)殖場學習一段時間。你們看怎么樣？”

    這個自然好，實踐出真知，說得再多都不如親自去養(yǎng)一養(yǎng)鴨來得好。

    三位書記欣喜地同意了：“那就麻煩余主任了?！?/br>
    余思雅含笑點頭：“應(yīng)該的，都是工作，三位書記你們回去再商量一下養(yǎng)殖場的規(guī)模，確定好了通知我，我們好準備鴨苗。我是建議你們可以跟三公養(yǎng)殖場學習，在三個公社的交匯處，建一個大的養(yǎng)殖場，這樣更方便管理，具體的看你們協(xié)商。大家還有其他的問題嗎？”

    她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三位書記都表示沒有。

    臨走時，余思雅又說：“這樣吧，三位書記，為了表示咱們紅云公社對修路的支持，咱們這幾位修過路的老同志也一起到你們這里來干活，你們管他們吃住就行。你們看怎么樣？”

    只是管一天三頓飯，又不要工錢就得好幾個壯勞動力，傻子才不同意呢！

    于是就這么說定了，回去的路上，余思雅向這幾位派出去的同志說：“辛苦你們?nèi)椭柮鞴缢麄冃蘼妨?，你們的工錢養(yǎng)殖場出，每個人一天三毛錢。你們看怎么樣？如果家里有事來不了的也沒關(guān)系，我們改派其他同志過來。”

    管吃管住還有錢拿，誰會不愿意？幾人馬上樂呵呵地表態(tài)：“我們都有空。”

    于是這個事就這么說定了，到了公社，大家就分開了。余思雅跟劉姐一起回養(yǎng)殖場，路上，余思雅給劉姐提出了一個要求：“劉姐，咱們養(yǎng)殖場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得學習更先進的養(yǎng)鴨技術(shù)和疾病防治技術(shù)。你挑一個機靈點的，你們一起學識字，等過完年天氣暖和起來，我準備把你們倆送到省養(yǎng)鴨場學習一段時間?！?/br>
    劉姐懵了：“你讓我去?。课?，我這一個字都不認識，又這把年紀了，能行嗎？余主任，要不你讓他們年輕點的去吧?！?/br>
    這劉姐真是老實，這樣的好事落到自己頭上，還要推脫。余思雅知道她沒念過一天書，十幾歲就嫁人了，心里自卑，耐著性子鼓勵道：“劉姐，你還不到四十歲，還要干二十年才能退休呢，年紀哪里大了？至于識字，我也不要求你寫多好，或者考多少分，就是希望你能認識一些常用的字，看得懂書上的內(nèi)容，能做筆記，積累知識。這個也不難的，你一天學十個字，一年就有三千多個字，工作中就基本上夠用了?！?/br>
    劉姐被她說得有點心動：“我……我能行嗎？”

    不行也得行，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開放，以后養(yǎng)鴨也是一門技術(shù)活，大字不識一個，連記錄都做不好，進城也看不懂路標，怎么辦？

    余思雅越想越覺得自己應(yīng)該提早重視這一點：“劉姐，我改變主意了，不止你要學，其他人也要一起學。”

    回到養(yǎng)殖場，余思雅就把小李叫來：“你統(tǒng)計一下我們養(yǎng)殖場有多少文盲，咱們要開個掃盲班。另外回頭跟周部長說一聲，明年還要招十名飼養(yǎng)員，讓他提前選好人，不識字的一起來上掃盲班，咱們養(yǎng)殖場里的同志輪流給他們上課，我就一個要求，讓他們把小學課本上的漢字都認識，并能書寫大部分的漢字。學得好的，年底增加一個月的工資做獎金?！?/br>
    小李傻眼，不明白余思雅怎么去陽明公社一趟，回來又冒出這種念頭。

    “可是現(xiàn)在正值年底，我們工作非常忙，沒什么時間啊?！毙±羁鄲赖卣f。要是夏天天氣炎熱，白天長還好說。

    余思雅想了一下廠子里的安排，給他找了個時間：“時間是擠出來的，中午大家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就順便學習十個字，還有兩個月才過年，能夠認識六百個字，夠最基本的閱讀了?！?/br>
    “好吧，那老師找誰呢？咱們都有工作，偶爾忙起來可沒時間上課，而且咱們之中就楚會計做過幾天老師，大家都沒經(jīng)驗?！毙±羁鄲赖卣f。

    余思雅笑了笑說：“這個有什么好擔心的，咱們養(yǎng)殖場不是有現(xiàn)成的人選嗎？讓元教授夫妻倆來給大家上課，每個月給他們十塊錢的工資?！?/br>
    小李瞪大眼看著余思雅：“可是，可是，他們的身份……這行嗎？萬一下面有人去舉報怎么辦？”

    “革委會都垮臺了，怕什么？”余思雅不以為意，四人幫下臺了，這種事不會再發(fā)生了，也許要不了幾個月元教授夫妻倆就要回城了。能讓大教授來給他們上課，是他們賺了好不好？

    見余思雅堅持，加上最近的風氣確實好轉(zhuǎn)了許多，而且聽說有的地方已經(jīng)有下放人員平反返城了，小李遂同意了這個事，當天就開會宣布了這件事。

    這個事當天晚上就在社員間傳開了，對于當了媽，當了奶奶的老同志都還要去念書這個事社員們很多都覺得有點別扭。但養(yǎng)殖場只是在內(nèi)部實行，而且會進行結(jié)業(yè)考試，表現(xiàn)好的有獎勵，表現(xiàn)不好的也沒懲罰，旁人能說什么？

    不過經(jīng)過這個事，但凡有點腦子的社員都意識到了養(yǎng)殖場對文化知識的重視，想進養(yǎng)殖場當工人沒文化可不行。原本有些想讓兒女輟學的父母聽到這個消息也打消了念頭，一旦輟學那就跟工人無緣了，怎么說也要讓孩子念完初中。

    于是第二年輟學的人數(shù)明顯減少了，小學畢業(yè)還念初中的孩子突然翻了倍，讓學校都嚇了一跳。當然這是后話。

    因為有獎金這根胡蘿卜在前面吊著，養(yǎng)殖場的學習氣氛非常濃，大家喝水上廁所的間隙，碰到了都會相互提一提今天學了什么字，怎么寫的。

    在養(yǎng)殖場一切欣欣向榮的同時，好消息又接踵而來，從東風公社到縣城的公路開始修了。而且余思雅還接到了路明惠的電話說下周一，她跟省臺的兩位同志一塊兒來紅云公社采訪。

    接到這個消息，余思雅當天就打電話通知了孟部長。

    到了周一那天，余思雅一大早就坐著公社的拖拉機去縣城跟孟部長匯合，然后在汽車站等到中午，總算等來了路明惠一行三人。

    省臺的兩位同志，年長的那個叫崔實，蓄著胡子，滿臉滄桑，年輕的叫梁叔戎，皮膚也有點糙。兩人扛著裝著攝像機的大包，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打過招呼，介紹完彼此后，孟部長熱情地邀請他們?nèi)鵂I飯店吃午飯，但被他們拒絕了。

    路明惠微笑著說：“我們在車上吃過帶的東西了，現(xiàn)在不餓。先去紅云公社吧，盡量在今天將事情辦完，咱們明天還得回去?！?/br>
    既然他們都這么說了，孟部長和余思雅也沒勉強，帶著他們上了墊著干谷草的拖拉機：“不好意思，條件簡陋，紅云公社就這一輛拖拉機，三位同志將就一下?！?/br>
    路明惠笑著說：“這已經(jīng)很好了，我們下鄉(xiāng)采訪，有時候沒有車子，只能走路，牛車我也坐過……”

    電視臺的兩位同志不是很熟，而且特別寶貝他們的拍攝設(shè)備，上了車子就死死抱在懷里，生怕磕到碰到了，全神盯著設(shè)備去了，只有余思雅跟路明惠的聲音。

    坐在車斗里，余思雅跟路明惠寒暄了幾句后，開始介紹辰山縣的情況，從地形說到人口，再到大致的人均收入，還有一路經(jīng)過有哪些水利工程、基礎(chǔ)建設(shè)等等。

    孟部長開始還插兩句，后來干脆閉上了嘴巴。難怪這小同志跟誰都能打成一片呢，連他這樣的老同志都不清楚這些，可想而知她私底下做了多少工作。

    三人都被她的敘說所吸引，不自覺地聽入了神，等到紅云公社，他們已經(jīng)對辰山縣和紅云公社的大致情況已經(jīng)有所了解了。

    聽說人來了，馮書記立即笑著出來迎接省城來的三位同志，寒暄過后，三位同志把喝完的水壺灌上水，站起來表示要去村子里逛逛。在路上，他們停下來拍了一段瀝青路，現(xiàn)在主要差養(yǎng)殖場和村里通電的素材了。

    看得出來，他們并不想要很多領(lǐng)導(dǎo)陪同，于是余思雅說：“馮書記，你還有工作要處理，就由我跟孟部長陪同三位同志去村里轉(zhuǎn)轉(zhuǎn)吧?！?/br>
    “也好，三位同志辛苦了，有什么需要跟我們余主任說，我們公社會盡力配合大家的工作。”馮書記說了兩句場面話，送走了一行人。

    大家走路去的養(yǎng)殖場。路明惠拿起相機對著石子路拍了兩張照片問道：“余主任，這段路也是石子路，怎么沒鋪瀝青？”

    余思雅便給她講這段路的由來：“這條路是通往養(yǎng)殖場的小路，當初……就是因為這條路修通后，大家體會到了修路的好處，所以才愿意出工修路。不過這條路是小路，來往人和車子不算很多，加上資金緊張，就沒鋪瀝青?！?/br>
    路明惠含笑說：“原來修路還有這么個緣由。確實，你們村的這路比我去過的好多鄉(xiāng)下都要好走很多。”

    就連寡言的崔實也用沙啞的嗓子說：“你們公社的路確實不錯。”

    一行人先去了養(yǎng)殖場。路明惠看到眼前這井然有序的廠子，有點驚訝：“你們養(yǎng)殖場規(guī)模不小嘛，不過職工不算很多。”

    余思雅一邊介紹一邊解釋：“我們公社自己辦的廠子，啟動資金都是貸的款，不過目前鴨子的數(shù)量已經(jīng)快接近一萬只了，同時我們還從省城購進了孵化機，建了孵化房……”

    余思雅挨個帶他們參觀。

    他們廠子雖然還小，但該有的都有，而且整潔明亮，工人們都戴著口罩和帽子，衣服也干凈整潔。

    路明惠來到生產(chǎn)車間外面，看到門口貼著一張泛黃的紙：個人衛(wèi)生要求，必須戴口罩和帽子，不蓄指甲，衣服干凈不能有污漬，如有違者公示批評，并扣年終獎金！

    “你們廠子里搞得還真嚴格?！甭访骰菰尞惖卣f，突然她眼睛一歪，看到有個在包皮蛋的嫂子側(cè)面的凳子上放著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她邊包皮蛋邊瞄兩眼，嘴里還念念叨叨。

    路明惠走了過去：“嫂子，你在念什么？”

    不知道記者要來采訪，那嫂子突然看到生人，嚇了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記性不好，在認字?！?/br>
    “我能看看你的本子嗎？”路明惠好奇地問道。

    嫂子看向后面的余思雅，見她點頭才說：“那你看吧?！?/br>
    路明惠拿起來翻了翻，都是寫的字，歪歪斜斜的，還有些錯別字，有好幾頁，全是小學一二年級簡單的字。

    將本子放了回去，路明惠說：“嫂子還真是刻苦，一邊工作一邊學習?！?/br>
    這嫂子聽到這話，也不顧余思雅在旁邊了，大倒苦水：“這位同志啊，不是我想學，是咱們養(yǎng)殖場規(guī)定要學，大家都學，我也沒辦法啊。我這年紀大了，腦子也不好使，怎么都記不住，沒辦法，只能有時間就看看了。”

    路明惠扭頭笑看著余思雅：“是這樣的嗎？余主任，你怎么會想讓他們認字呢？”

    余思雅也沒說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就把那天她跟劉姐談話忽然想到這個，于是就辦了這么個掃盲班的事說了。

    路明惠越聽越覺得有意思，又跑去問了好幾個大姐，她們都抱怨識字好難，但問到她們有沒有怨言時，一個個都搖頭否認：“我家兒子/閨女要花錢才能念書呢，我這識字廠子里還給錢，余主任是個好人，我們抱怨歸抱怨，但也知道她都是為咱們好。”

    路明惠聽了之后特別感動，這些人身上都有種質(zhì)樸的善良，她覺得她這一趟沒白來。

    參觀完了養(yǎng)殖場，大家又去村子里轉(zhuǎn)，采訪了一周，路明惠從心里發(fā)出了感概：“余主任，你們這里的人跟我所見過的不大一樣，很多人都精神飽滿，臉上洋溢著充滿希望的朝氣笑容。”

    崔實二人也難得地附和了路明惠一句：“是啊，你們這里一點都不像偏遠貧困山區(qū)，社員們的精神面貌特別好。”

    直到晚上七點多，他們才從鄉(xiāng)下回到公社。馮書記一直等在那里，見他們回來立即上前說道：“路同志，崔同志，梁同志，孟部長，我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住宿，大家今晚在我們公社將就一晚上，明天再走吧。”

    “謝謝馮書記，我們明天早上就要趕著回去，能麻煩你們送我們?nèi)タh城的招待所住一晚嗎？”三人商量了一番，還是決定今晚就走，以便明天上午就能坐車回省城。

    見他們堅持，馮書記不好勉強。孟部長站出來說：“也好，現(xiàn)在晚上他們不修路，咱們不用繞道，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勞煩馮書記安排人送我們回去吧，這么晚余主任就不用跟著去了?！?/br>
    “也好，辛苦孟部長了?！瘪T書記同意了，然后笑著送別了三位客人。

    雙方道別，路明惠他們坐著來時的拖拉機去了縣里。

    這一走就沒了消息。

    到了十二月下旬，就在余思雅以為這個事黃了的時候，路明惠的電話姍姍來遲：“余主任，我來通知你一個好消息，今天晚上省臺會播放關(guān)于你們公社的采訪。崔實他們做得特別好，你一定要看！”

    “真的，謝謝路同志，也替我謝謝崔同志和梁同志，我下次去省城請你們吃飯?！庇嗨佳鸥吲d地說。

    掛斷電話后，她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馮書記。

    馮書記樂壞了，下午一直無心工作，天還沒黑，就把他家的電視搬到了學校的cao場里，還讓小沈去把教室里的凳子都搬了出來，一排排的擺好，搞得跟放露天電影差不多。

    吃過晚飯，馮書記就熱情地把余思雅叫去了學校：“來，小余，你可是咱們上電視的大功臣，你坐最前面最中間！”

    除了公社干部，還有離得比較近的幾個大隊的社員也跑了過來，烏泱泱地坐了好幾百人。來得晚的，沒凳子，干脆站在后面。

    夜色一點點的降臨，氣溫降低，寒風刮來，但沒人喊冷，大家都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視。

    晚上七點多的時候，終于播到了他們，電視里閃過一幅幅畫面。學校的孩子背著書包洋溢著笑臉飛奔而出，下一刻臉上長了皺紋的婦女拿著本子上歪歪斜斜的字吃力地念著，緊接著畫面一改，揮汗如雨的男人們在修路，一條平坦的瀝青路在他們背后延伸，幾秒后，畫面突然暗了下來，寧靜的山村中，柔和的燈光從茅屋里散發(fā)出來，像燈塔一樣照亮了前方的路，晚歸的社員扛著鋤頭踏著燈光回家……

    女主播的聲音也跟著響起：“下面這條新聞是關(guān)于辰山縣紅云公社的……”

    圍觀的社員們激動了起來。

    “那是我家！”

    “我們學校！”

    “我被拍到了，我上電視了！”

    ……

    第45章

    上電視這件事在社員們中的反響遠超余思雅的預(yù)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