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記看了一眼，搖頭。

    余思雅就不管他了，招呼潘永康和吳強：“你們把問題產(chǎn)品都放在這里，堆在門口的這排桌子上，然后維持好秩序，我去百貨公司借點東西！”

    安排好工作，余思雅跑了對面的百貨公司借喇叭。

    孟蘭也來上班了，在二樓的窗戶前看到他們忙活起來，詫異地揚了揚眉，問余思雅：“要不要借兩個員工給你？”

    余思雅樂了：“我正嫌人手不夠呢，多謝孟經(jīng)理了?！?/br>
    于是，余思雅除了借個喇叭，還帶了兩個員工過去：“麻煩兩位同志站在桌子旁給我們維持一下秩序?！?/br>
    這會兒，攤位前已經(jīng)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余思雅舉起喇叭，試了試音，然后高聲說：“同志們，大家好，我是清河鴨養(yǎng)殖場的廠長余思雅。前幾日，有顧客在我們清河鴨里吃出了煙頭的事，我們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是有員工不守違規(guī)在工廠里吸煙所造成的。在這里，我對所有的顧客表達最誠摯的歉意！”

    說到這里，余思雅舉起喇叭，朝人群的方向鞠了一躬。

    人群躁動起來，有人問：“那你們這鴨子都擺在這里，是不是要便宜賣啊？”

    這個很正常，瑕疵品嘛，哪個廠子里都有，都是便宜處理了，不過一般是內(nèi)部消化，或者能找到關(guān)系的，不然一般人可撈不著這樣的好事。

    其他人顯然也很有經(jīng)驗，跟著問：“那你們今天賣多少錢一包？一毛還是兩毛？”

    聞言，余思雅抬起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高聲說：“大家誤會了，問題產(chǎn)品怎么能流入市場呢？目前這一批次的產(chǎn)品我們都已經(jīng)從四個單位回收了，這是回收的憑證，大家可以查看，數(shù)量，金額，時間，原因都在上面。咱們清河鴨一直致力于做衛(wèi)生健康又好吃的食品，凡是不符合標準的絕對不會流到市場上，所以這批有問題的清河鴨，咱們決定集中銷毀！”

    此話一出，人群都轟動了。

    “真的假的，這么多，得賣幾千上萬塊吧？”

    “是啊，不是說是鄉(xiāng)下的一個小廠子啊，哪有錢這么糟蹋東西??？”

    “應(yīng)該是真的吧，人家都把鴨子擺出來了，真還能做假嗎？”

    可不是，大家看著堆成了小山的清河鴨產(chǎn)品，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也沒法作假。

    余思雅等輿論發(fā)酵了一會兒才揚聲道：“沒錯，咱們清河鴨確實是一家偏遠鄉(xiāng)下的廠子，窮，沒有錢，資金周轉(zhuǎn)確實比較困難。但咱們是一家負責(zé)任的廠子，我們絕不售賣有問題的產(chǎn)品給大家，請大家以后監(jiān)督我們。這邊，我們單位已經(jīng)擬定了賠償條款，如果以后大家吃到了有問題的清河鴨，請保留好證據(jù)第一時間找公安，確認無誤后，清河鴨將予以十倍的賠償！”

    “還要找公安啊，多麻煩！”

    “就是，你這也太麻煩，誰會為了那幾塊錢去找公安?。　?/br>
    “這可不是幾塊錢，是幾十塊，都抵得上一個月的工資了，怎么不找？要是我吃到了，我肯定找?！?/br>
    ……

    各種議論沸沸揚揚，余思雅一律微笑對之。她不可能誰拿著一袋清河鴨過來說吃出了問題，她就賠償，那把他們廠子賣了也不夠。要賠償，也得有切實的證據(jù)才行，不然他們可不認。

    這個年代，大家對公安有天然的畏懼心理，總覺得找上公安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即便有人有壞心思，但聽說要去找公安報警，很多人都會打退堂鼓。這樣就能篩掉一批投機占便宜的分子。

    等人群議論了一會兒，余思雅拿起喇叭說：“麻煩大家再等會兒，咱們九點正式開始銷毀這批產(chǎn)品?！?/br>
    說話間，潘永康和吳強搬了一個生銹的鐵皮桶過來，然后在里面生上火，架起幾根大木頭，沒幾分鐘，熊熊的大火就冒了出來，圍在前面的人群立馬往后退了退。

    余思雅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差不多了。

    她抬起頭，在人群的外圍看到了路明惠和方西華。該來的人都來了，也該開始了。

    余思雅單手拿著喇叭，另一只手抓了一大把清河鴨，丟進了熊熊燃燒的火里，然后對著喇叭說：“潘永康，你來，不要讓火熄了就行！”

    潘永康看著廠子里工人沒日沒夜趕工出來產(chǎn)品就這么丟進了火堆里，化為了灰燼，心里難受極了。這個五尺男兒，眼眶一熱，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他低下頭，兩只手抱了一堆清河鴨，丟進了鐵通里，緊接著又抱了一堆，丟了進去。

    火苗變小了一些，他只得停了下來，抬起袖子，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圍觀的市民看到他一個大小伙子竟然哭了，嘈雜聲都停了下來。有心軟的阿姨勸道：“小伙子，你別哭了，要不就別燒了吧！”

    “是啊，一個里面有煙頭，也不可能每袋里都有煙頭啊，我們上半年買的就很衛(wèi)生，小伙子，你別燒了吧！”

    見大火重新竄了起來，潘永康又抱了一大捧清河鴨丟進火堆里，然后抬起紅通通的眼睛，吸吸鼻子，大聲說：“謝謝大家，我……我只是替我們廠子難過。我是下鄉(xiāng)的知青，家里原是機械廠的，67年就下鄉(xiāng)了，今年整整十年了，我個子長得比較小，力氣不大，掙的工分也少，都填不飽肚子。是我媳婦和老丈人家不嫌棄我，收留了我，我一直很愧疚，還要老丈人，大舅哥補貼我?！?/br>
    “直到余廠長辦了養(yǎng)殖場，招工送我去運輸隊學(xué)習(xí)開車子，考駕照，我才有了現(xiàn)在的工作，在廠子里開汽車，掙的錢也夠養(yǎng)一家老小了。廠子和余廠長說是我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也是我們很多知青的再生父母。我們知青干農(nóng)活大部分都不如經(jīng)驗豐富的老農(nóng)們，掙的工分也不多，是余廠長給了我們工作的機會。我們養(yǎng)殖場才建立起來兩年，就在本公社招了二三十名知青，還有一部分知青來做臨時工，幫廠里拉單子拿提成，這極大地改善了我們知青的生活！”

    “不光如此，高考恢復(fù)的消息傳來后，余廠長還挨個找大隊的干部，懇請他們讓咱們下午不上工，騰出時間在家里好好復(fù)習(xí)，為此余廠長還把她買的書都拿了出來，跟我們大家分享。要是我們公社的知青能考上大學(xué)，第一個感謝的就是余廠長！”

    市民很多都是感性的，聽到這話，不由得跟著感嘆：“哎呀，你們廠長可真是個好人啊。”

    “小伙子，別哭了，只要你們能改，咱們就原諒你們，這些也別燒了，咱們給你們買了?！?/br>
    “是啊，你別哭了，哭得咱心疼，我也想起我們家下鄉(xiāng)的老二老三了！”

    ……

    潘永康又抱了一捧貨丟進火桶里，抹了把眼淚：“我們余廠長說了，有問題的產(chǎn)品不能流入市場，敗壞了我們清河鴨的名聲。這批貨必須得銷毀。我……我只是為廠子難過，為余廠長難過，咱們這個廠子是余廠長力排眾議，貸了三百元的款，一手辦起來的。賺了錢后，余廠長也不忘回饋老鄉(xiāng)，幫公社修了路，還出錢讓公社家家戶戶都通上了電，這次的事也不是余廠長的錯，她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jīng)離開養(yǎng)殖場，專心復(fù)習(xí)準備考大學(xué)了。聽說廠子里出了問題，她馬上放下復(fù)習(xí)到一半的課本，趕回來查清楚是哪個工人不遵守紀律，然后整改，力排眾議，堅決要回收這批產(chǎn)品……”

    余思雅聽到這里目瞪口呆。她是暗示過潘永康可以利用他知青的身份打同情牌。因為省城不少人家里都有孩子下鄉(xiāng)當(dāng)知青，這張感情牌打好了，很容易獲得大家的諒解。

    但她萬萬沒料到，潘永康上來就猛夸她，還把她給摘出去。王書記會不會懷疑這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刻斓亓夹?，她真沒指使過。

    余思雅悄悄看了王書記一眼，王書記果然面沉如水。

    算了，算她頭上就算她頭上吧，反正以后清河鴨的重心往省城轉(zhuǎn)移是不可避免的趨勢，王書記也拿她沒辦法。

    忽然，人群里有個認出了潘永康：“你是潘興旺家的老三吧？”

    潘永康一愣，看向人群說話的地方：“我是，嬸子，你認識我爸媽??？”

    那嬸子感慨地看著他：“以前咱們是一個家屬院的，前年你叔調(diào)到了省城，我們就搬過來了。十幾年沒見，你小子長壯了，有出息了，你爹媽看到肯定很高興！”

    旁邊跟嬸子同來的馬上問她：“高嫂子，你認識這小伙子?。俊?/br>
    高嫂子高興地說：“認識，就是我們以前在桐市的老鄰居家的老三，他可有福氣了，哎，要是我們家小子能去這樣的公社，弄個工作，學(xué)會開車啥的也好??！”

    這話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可不是，在場有幾個人家的兒女沒下鄉(xiāng)的？要是能遇到這種好公社，有個工作干，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忙活一年都吃不飽，該多好啊，自己在城里也不用牽腸掛肚了。

    因為潘永康的話，大家對清河鴨的好感蹭蹭蹭地往上冒。

    人群里，范老太太聽了潘永康這番話，更是感動得眼淚汪汪，擠上前，拽住余思雅的手：“閨女，我相信你們不是故意的，這么好的東西就別銷毀了，我看都干干凈凈的呢，燒了多可惜！”

    余思雅一副很吃驚的樣子：“范老太太，你怎么來了？謝謝你的諒解，但咱們做錯了事就應(yīng)該認錯，改正！”

    范老太太擺手：“哎呀，我原諒你們了，我都不介意了，別人還能說什么？”

    話可不能這么說。余思雅感激地說：“謝謝范老太太，你真是大人有大量，我們以后一定改正，做好衛(wèi)生工作，生產(chǎn)更健康衛(wèi)生的食品?！?/br>
    人群看到范老太太的舉動跟著躁動起來。

    “那是誰啊？”

    “對啊，她認識那個廠長??？”

    “話說，這真的是清河鴨的廠長嗎？好年輕，看起來跟我閨女差不多大！”

    ……

    聽到人群的議論，余思雅拿起喇叭說：“大家好，這位范老太太就是買到了問題鴨脖的顧客。非常感謝老太太的諒解，我在這里表達我們養(yǎng)殖場最深切的歉意！”

    范老太太聽到這話，立即扯著嗓子說：“哎呀，閨女，都說了，我原諒你了，這鴨子不用燒了，都是rou，燒了多可惜啊，浪費。咱們這些人，什么沒吃過啊，rou掉到泥里，撿起來在水里沖一下，照樣吃，咱們不嫌棄！”

    她的話從喇叭里傳得老遠。

    不少人也跟著寬慰他們，紛紛嚷著他們不嫌棄，可以吃的。

    人群外圍的路明惠和方西華，還有斜對面站在窗口的孟蘭看到這一幕都傻了眼。不清楚狀況的，還會以為清河鴨是受害者呢，這走向著實出乎人的預(yù)料。

    聽到這話，王書記有點意動，瞥了余思雅一眼。

    余思雅不為所動，現(xiàn)在他們能說原諒，改日也有可能翻出這個舊賬，說他們清河鴨把問題食品賣給大家。一萬多塊固然可惜，但她想將清河鴨打造成一個大家認可的品牌，那就不能出現(xiàn)這種污點，這筆錢必須得賠，她不能因小失大。

    不過群情激憤，再燒也不合適了。

    余思雅拿起喇叭，高聲說：“謝謝大家，非常感謝大家。不過這是問題產(chǎn)品，我們清河鴨不是黑心工廠，絕不會明知產(chǎn)品有問題還售賣給大家，但大家說得也有道理，現(xiàn)在還有很多人吃不上rou，這么銷毀實在是太可惜了。這樣吧，如果大家不介意食用這批產(chǎn)品，那請大家依次排好隊，分兩邊，各排兩行，我們每個人送四小袋清河鴨的產(chǎn)品，讓大家拿回去嘗嘗！”

    不要錢的東西，誰會嫌棄？要是以往，這四小袋，那可就得兩塊錢呢，這完全是撿便宜了啊。

    人群馬上往后退，自發(fā)站成了兩排，熱心的范老太太看了余思雅一眼：“你這閨女真是太實誠了。”

    說完，她積極地跑到后面，招呼她的老姐妹們幫忙維持秩序，呼吁大家排隊。

    王書記看到這一幕，下巴都差點掉了下來。他覺得他該說點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開口，他感覺這幾天長的見識簡直刷新了他的認知，原來生意還能這么做。

    余思雅沒留意到他的神情，轉(zhuǎn)手把喇叭塞給他，然后站到桌子旁，幫忙發(fā)清河鴨，每次有人上前領(lǐng)鴨子，她都笑容滿面地說：“謝謝你的支持！”

    旁邊的潘永康和吳強也有樣學(xué)樣，雙手將產(chǎn)品奉上，臉上掛著笑容，客客氣氣地說：“謝謝嬸子/同志的支持！”

    省城的市民何時有這樣的待遇，平時他們捧著錢拿著票去供銷社、百貨商店買東西，那服務(wù)員眼睛都長到了額頭上，對他們愛答不理的。今天免費來領(lǐng)東西，人家還客客氣氣的，態(tài)度好得不得了，這一對比孰優(yōu)孰劣，一目了然啊。誰不喜歡當(dāng)大爺，誰愿意花錢買氣受？

    市民們心里舒坦了，完全忘了清河鴨的衛(wèi)生問題，一個個笑瞇瞇地承諾：“你放心，我們會一直支持你們產(chǎn)品的。”

    余思雅也不管真假，一律笑盈盈地說：“謝謝嬸子/嫂子/大妹子/同志，月中我們將在這里開一家清河鴨直營店，為了表達我們單位對大家的歉意，11月份，我們清河鴨零售一律打九折，謝謝大家！”

    聽說還能打折，大家更高興了，以前他們?nèi)グ儇浌举I，那可都是五毛錢一袋，現(xiàn)在打九折就能省五分錢了，要是買禮包，那還可以省五毛，添個一兩毛都能買斤rou了，劃算！

    這個決定是余思雅臨時做的，潘永康和吳強也機靈，聽到她這么說，也趕緊跟著對每一個來領(lǐng)免費清河鴨的市民宣傳這個事。

    但光這樣還不夠，余思雅發(fā)了幾十份清河鴨，嘴皮子就有點干了，她把王書記拉了過來：“王書記，你替我一會兒?！?/br>
    然后她抓起王書記手里的喇叭，高聲宣布：“大家好，在這里我有個好消息要向大家正式宣布。我們清河鴨將在11月15號，正式在這里開業(yè)，以后這就是咱們清河鴨在省城的第一家門店，為了表達對大家長久以來支持的感謝，11月份的清河鴨一律打九折，歡迎大家屆時來購買！”

    怕后面的人，遠處的人聽不清，余思雅拿著喇叭，隔一兩分鐘說一遍，連續(xù)說了好幾次。

    這場清河鴨的問題銷毀現(xiàn)場最后徹底變成了產(chǎn)品宣傳會，看得路明惠和方西華這兩個媒體人目不暇接，兩人思想都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等到中午十一點多，這些產(chǎn)品才發(fā)完，人群陸續(xù)散去，范老太太也準備走了。

    就在這時，余思雅突然從對面的第二百貨跑了出來，抱著一堆汽水瓶子，笑盈盈地對范老太太說：“今天真是麻煩幾位阿姨了，大家辛苦了，嗓子都喊啞了，喝口水潤潤嗓子?！?/br>
    說著，挨個將汽水發(fā)給這些熱心的老太太們。

    跟范老太太在一起的老人們家境都不錯，一瓶汽水而已，對她們來說不算什么。但難得的是這份體貼，別人對自己勞動的認可，精神大于物質(zhì)意義，尤其是她們這種沒有工作的老年人。

    范老太太高興地接過汽水，皺巴巴的臉上樂開了花：“哎呀，余廠長，你真是太客氣了。你做人大氣大方，咱們都相信你，等你們的店開了，我第一個來捧場！”

    她一個買到過問題鴨脖子的人都這么說了，其他人更是毫無芥蒂，興奮地說：“對，余廠長，咱們都相信你，以后咱們一定來買，你們早點開業(yè)啊，我那小孫子可喜歡你們的產(chǎn)品了?！?/br>
    余思雅笑盈盈地說：“一定一定，謝謝阿姨們的支持，你們放心，咱們的產(chǎn)品一定好吃又衛(wèi)生干凈。你們今天可幫了咱們大忙，沒什么可以報答你們的，我把阿姨們的名字記下來，回頭你們來了我們店里，一律九折?！?/br>
    說著趕緊掏出了本子，笑瞇瞇地瞅著幾個老太太。

    老太太們得了實惠，又有排面，那個高興啊，挨個報名字，邊報還邊跟余思雅說，回頭要幫她宣傳清河鴨。

    余思雅邊刷刷刷地記錄信息，邊激動地表示感謝，將老太太們捧得高高興興的，最后走的時候，還熱情地要求余思雅下回去她們家做客。

    等人走光后，路明惠和方西華、還有斜對面的孟蘭走了過來，用毫不掩飾眼底的驚詫。

    路明惠輕輕拍了一下余思雅的肩膀：“你呀，每次都讓我吃驚?！?/br>
    方西華不大了解余思雅，更覺得稀奇：“余廠長，你怎么想到這些主意的？”一套一套的，而且非常注意細節(jié)，搞得最后范老太太都跑出來幫她宣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