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舜雖然早從母親口中得知了余思雅要帶他去見局長，這會兒真從余思雅口中得到了確切的答復，還是有點吃驚：“我也要去嗎？”

    “當然，你最清楚狀況?！庇嗨佳艣_他笑了笑，“咱們就那天上午八點約在門市部見吧。”

    ——

    周六那天陽光明媚，天氣晴朗，萬里無云，一看就是個好日子。

    上午八點，余思雅背著包，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準時出現(xiàn)在了二門市部。

    丁舜和他舅舅秦朝華也在。

    丁舜在搬東西放到貨架上，秦朝華看到余思雅說：“余廠長，你們這鋪子面積挺大的啊?！?/br>
    “對，這是以前電影院的舊址，荒廢了，就買了過來建的門市部。讓秦列車長久等了。”余思雅笑著說道。

    秦朝華笑著搖頭：“沒事，我今天休假，順便來看看丁舜的工作環(huán)境。”

    余思雅扭頭叫丁舜：“別搬了，走了?！?/br>
    三人從門市部出發(fā)，直接去鐵路局。鐵路局就在附近，離火車站不是很遠，走路十幾分鐘就到了。

    他們?nèi)サ帽容^早，唐局長在忙，等到九點，秘書才把他們領了進去。

    “唐局長，打擾了！”秦朝華進門先打招呼，然后介紹道，“這是我先前跟你提過的清河鴨養(yǎng)殖場的余廠長，后面那位是我外甥，在清河鴨養(yǎng)殖場的門市部上班。門市部就在火車站對面。”

    對于火車站對面拔地而起的這棟新建筑，唐局長記憶尤深：“原來這就是余廠長，久仰久仰！”

    余思雅跟他握了手，笑道：“唐局長客氣了，今天貿(mào)然來打擾你，還請海涵。我這次來是有一樁生意想跟唐局長談談?！?/br>
    唐局長可能是很少見到這樣直接的人，愣了一下：“哦，不知道余廠長想跟我談什么。咱們鐵路局跟你們養(yǎng)殖場好像沒什么工作能搭邊吧？”

    “怎么會？唐局長，我給你看一組數(shù)據(jù)。”余思雅把丁舜做的數(shù)據(jù)列表拿了出來，遞給唐局長，然后朝丁舜使了使眼色，“丁舜，是你出去賣的貨，你給唐局長說說情況。”

    ??？

    丁舜有點懵。

    他可是第一次直面唐局長這樣的大領導，心里緊張得不行，看到余思雅朝他投來一個鼓勵的眼神，他努力平復下緊張的心情，顫抖著開了口：“唐局長，過去一個月，我們余廠長讓我去火車上兜售清河鴨。這張數(shù)據(jù)列表就是我過去一個月賣清河鴨的成績，最坐邊是日期，第二排是售賣數(shù)量，第三排是所用時間。”

    唐局長捏著這份清晰明了的數(shù)據(jù)，一目掃過，剛開始半個月非常平穩(wěn)，每天售出一百小袋清河鴨，不過用時越來越短。到了后半個月，銷售數(shù)字開始急劇攀升，從一百增加到兩百，最后定格在了一千份。

    要知道，這可是丁舜一個人的戰(zhàn)績，而且他每天還要返回來，也就說他在路上還要耗去不少時間。如果這部分時間也在兜售，成績會更可觀。

    不過，這關他們鐵路局什么事呢？

    唐局長放下數(shù)據(jù)列表，淡淡地夸了一句：“小伙子不錯?！?/br>
    一看就沒上心。余思雅也能理解，畢竟嘛，唐局長更關心的是鐵路運輸?shù)膯栴}，運輸不出錯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余思雅只得挑明：“唐局長，這還只是丁舜一個人的成績。如果鐵路上能夠公開售賣咱們清河鴨，我相信這個數(shù)據(jù)會更可觀的?！?/br>
    唐局長蹙眉：“你是想鐵路局允許你們清河鴨的銷售人員上火車？”

    丁舜和秦朝華也看了過來，覺得余思雅可真大膽，竟然找局長提這種要求。

    哪知余思雅卻搖了搖頭：“當然不是。鐵路安全重于天，咱們的銷售人員上車兜售貨物，萬一造成人群擁擠，踩踏之類的事故或者出現(xiàn)食品安全問題，這不是給鐵路局的同志們增加麻煩嗎？”

    唐局長面色稍緩，含蓄地點頭：“余廠長覺悟挺高的?！边@個口子，他不可能開。

    余思雅笑著說：“唐局長，旅客對保質(zhì)期比較長的食物需求挺高的，鐵路局一直為人民服務，我相信也是非常想滿足廣大旅客的需求。所以唐局長我這里有個提議，將清河鴨的產(chǎn)品列入到鐵路銷售的食品中，實現(xiàn)鐵路局、旅客和我們清河鴨三贏！”

    碰！

    丁舜驚得手肘一歪，撞在了椅子上。

    他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夠大膽了，但跟廠長比起來，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第87章

    唐局長雖然沒表現(xiàn)得像丁舜那樣失態(tài)，但他明顯也驚了一下，手撫上杯子，在邊緣蹭了蹭，過了幾秒才平復下心情，用一種難以言述的眼神看著余思雅：“余廠長覺得這合適嗎？”

    他們火車上確實也在兜售東西和食物，還有一節(jié)車廂是餐廳，供火車上的旅客吃飯，也確實跟一些企業(yè)有合作。但他們合作的廠子都是大廠，從來沒選過一個幾百人的小廠子。不是他看不起清河鴨，實在是這個廠子跟他們以往合作的單位差太遠了。

    余思雅知道沒這么容易，畢竟是鐵老大，這會兒運輸?shù)闹髁?，要是她一提，對方就答應，那才奇怪了?/br>
    “唐局長，你覺得哪里不合適？”余思雅謙虛認真地看著他。

    唐局長有點說不上來。

    見他的表情，余思雅就知道他其實心里也沒具體的反對點，只是心里預先就認定了清河鴨不合適。

    所以余思雅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拿起丁舜做的數(shù)據(jù)表，翻開，指著數(shù)字說：“唐局長，銷售數(shù)據(jù)在這兒，實事證明，旅客非常喜歡我們清河鴨的產(chǎn)品。咱們就按照批發(fā)價的毛利率算，后期丁舜一天賣一千小袋，就是五百塊，毛利率就有整整一百塊了。他這還是只賣了準不到十個小時，而且只在幾節(jié)車廂賣，都沒將所有車廂逛完。說明咱們的旅客是有這個需求的。而且我們清河鴨包裝簡單，攜帶方便，尤其是這要到夏天了，你們列車上還要用冰塊棉被來保存食物，多麻煩，有咱們清河鴨做補充，能省你們不少事。”

    這會兒列車上還沒有空調(diào)，到了夏天特別悶熱。而且速度很慢，尤其是跨省長途，那坐個幾天火車都是正常的。如此長時間，餐廳的食物怎么保存就成了問題，這會兒只能用老辦法，冰塊和棉被捂住保持低溫以避免食物變質(zhì)。

    雖然余思雅說得挺有道理的，可唐局長似乎還是不大感興趣，敷衍道：“余廠長，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回頭我跟局里的同志討論討論再給你答復?！?/br>
    余思雅又不是那種剛出社會好忽悠的小青年。這話一聽就是敷衍，唐局長從頭到尾就看不上這門小買賣，所以根本沒把她這話聽進去。

    這個時代雖然大家都喊著為人民服務的口號，可口號當不了飯吃，喊了二十幾年大家也喊疲了。希望員工能夠自覺加班加點，以單位為家，講什么奉獻精神是行不通的，這種雞血只能打一時，不可能打一世。想讓人努力工作，那得讓人看到希望，升職加薪，名利財富總要得一樣吧？付出了能得到相應的回報，這才調(diào)動大家的積極性。

    現(xiàn)在唐局長之所以對這個提議不熱絡，沒認真放在心上，就是因為這個事辦成了除了給他和下面的人多添一點工作外，沒什么好處。至于旅客的需求和實惠，完全不在鐵路局的考慮范圍內(nèi)。

    搞不好工作多了，下面的員工還會有怨言，唐局長又何必折騰呢。至于新增加的那點盈利，鐵路局是國營單位，要上繳的，如果運營資金不夠上面也會撥款，所以這個錢也沒太大的誘惑力。

    要想說動唐局長，得從其他方面下手，讓他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尚匈V這種違法的事余思雅是不會做的，那就只剩另外一條路了，好名聲。

    余思雅沒走，接著說道：“好的，謝謝唐局長愿意給我們一個機會。我昨天算了一下，咱們省城每天來往列車多達幾十趟。按照一個列車配備兩個售貨員算，這就能新增差不多一百來個崗位，如果一輛列車上配置四個售貨員，那就能增加差不多兩百個崗位，等以后鐵路擴線了，鐵路售貨員的數(shù)量會更多。這些售貨員也不用鐵路局另外撥款，就賣清河鴨的利潤就能養(yǎng)活他們，還有盈余。如果辦成了這個事，那唐局長可是咱們省城鐵路局職工們的大恩人?！?/br>
    唐局長又不傻，一聽就明白了，余思雅這是不肯死心，還企圖說服他呢。剛開始他挺不耐的，本想找借口把余思雅趕出去，但等余思雅說到新增就業(yè)崗位時他沉默了。

    這年月，誰就沒孩子下鄉(xiāng)呢？眼前這丁舜不就是嗎？他家里四個孩子，大的兩個早早參加了工作。輪到兩個小的，還在念中學就得下鄉(xiāng)，家里大人托關系，找人，想盡了辦法也只弄到了一個崗位，家里還是得有一個孩子下鄉(xiāng)。

    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也不是個例。后來但凡局里面多出一個崗位，大家都會搶破頭，就是希望借著崗位把自家的孩子弄回來。

    唐局長他自己也有孩子，親戚朋友在鐵路局上班的也不少，他們也有孩子在鄉(xiāng)下。這些在鄉(xiāng)下的孩子無時不刻不牽動著父母的心。

    可以說，余思雅這個餌放得剛剛好，戳中了唐局長的痛點。他舍不得放過這個機會，而且辦公室里還有其他人，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要是拒絕了，回頭這個事傳出去，那些孩子還在鄉(xiāng)下的老員工還不得恨死他啊。

    當了半輩子的老局長，誰愿意背個惡名？等走的時候，大家都還說他一點都不為職工考慮。

    唐局長這回的語氣鄭重了許多：“余廠長，你容我好好想想。”

    余思雅含笑點頭：“我相信唐局長。對了，唐局長不用擔心供貨問題，我已經(jīng)在高市長面前承諾過了，咱們清河鴨下半年就將在省城建廠，以后鐵路局可以直接去咱們在城郊的工廠拉貨就是，非常方便的，你完全可以放心?！?/br>
    誰問你這個？唐局長瞥了余思雅一眼，這姑娘老練啊，剛開始一步一步地放餌吸引他上鉤，還拿出數(shù)據(jù)論證她方法的可行性，眼看他態(tài)度軟化了又搬出高市長，給他吃顆定心丸，間接表明，他們清河鴨可不是什么沒來歷的小廠子，那是得了市長認同的。

    “那高市長挺支持你們工作的。不過你們養(yǎng)殖場不是在辰山縣嗎？按照行政規(guī)劃，不歸省城管吧？”唐局長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面對他的質(zhì)疑，余思雅一點都不怵，微笑著是：“是啊，咱們辰山縣行政規(guī)劃屬于豐寧市管轄。不過咱們這不是在省城開了門市部嗎？省城的市場更大，省城火車站四通八達，能通往全國各大主要的城市，對咱們清河鴨的發(fā)展更有利。所以我們清河鴨以后的工作重心會轉移到省城，高市長聽了非常高興，前陣子還特意上讓省城糧食局特批了五百噸糧食給咱們養(yǎng)殖場，幾十輛卡車才運走。”

    唐局長嚴重懷疑，這是余思雅在往自己臉上貼金。但特批五百噸糧食給清河鴨養(yǎng)殖場這種事應該也做不了假，因為這么大的事，隨便找個在糧站工作的同志問問就知道了，余思雅沒必要撒這種輕易就能拆穿的謊言！

    莫非高市長真的很看好清河鴨養(yǎng)殖場？不然他一個大市長，干嘛管這種事。

    如果真是這樣，那跟清河鴨合作的事得仔細仔細斟酌了。

    唐局長態(tài)度對比剛見面的不冷不熱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余廠長真是英雄出少年，還得了高市長的賞識，高市長都這么相信你們清河鴨，我們鐵路局自然也相信。余廠長，回頭我就開會，跟局里面的領導們討論一下，盡快給你答復。”

    狡猾的唐局長還是沒給個準話。

    余思雅該說的都說了，凡事過猶不及，把唐局長逼得太急，容易引起他的反感，反而不妙。

    余思雅識趣地站了起來：“謝謝唐局長對我們工作的支持，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

    “好，宋秘書，你幫我送送余廠長他們?！碧凭珠L客套的說。

    余思雅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們還有工作要忙，有秦列車長帶路，你不勞煩宋秘書了。”

    唐局長這才沒客氣：“好，我一會兒還有個會，就不留余廠長了?！?/br>
    客套完，送走余思雅后，唐局長馬上對秘書說：“小宋，給糧食局那邊打個電話問問，前陣子高市長是不是給清河鴨養(yǎng)殖場特批了五百噸糧食？”

    過了一會兒，宋秘書打完電話，回來說道：“唐局長，我剛才打聽過，是有這個事。據(jù)糧食局那邊的同志說，清河鴨養(yǎng)殖場是拿了高市長批的條子去提的糧食，都是粗糧和一些油料、麥麩、米糠等等。然后我找市政府那邊熟悉的朋友打聽了一下，據(jù)說是剛才那位余廠長去找的高市長，雙方具體談了什么，沒打聽出來，因為好像余廠長是去高市長家里拜訪的?！?/br>
    唐局長擰眉嘀咕：“都上高市長家里去了……”

    那這關系不簡單啊，看來余思雅還真沒夸大其詞，高市長是真的很看好清河鴨。高市長都投了贊成票，加上這個合作對他們鐵路局沒壞處，還能解決一部分職工子女就業(yè)的問題，唐局長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沉吟片刻，他吩咐宋秘書：“小宋，你把余廠長今天說的這件事整理一下，過幾天咱們局里開個會，討論一下?！?/br>
    宋秘書明白了，唐局長這是贊成了，立即點頭：“好的。”

    ——

    這邊，秦朝華和丁舜云里霧里地跟著余思雅出了鐵路局，才回過神來，秦朝華問余思雅：“高市長真的這么看好你們清河鴨？”

    他以為這就是一家沒什么背景的鄉(xiāng)下小破廠而已。

    余思雅笑著說：“這個丁舜應該聽說過，咱們縣建了二十多家養(yǎng)殖場，缺糧，我就找高市長，高市長人好，幫咱們解決了這個燃眉之急。”

    秦朝華不語，人好就給你幾百噸糧食？別逗了，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怎么不見給其他人糧食？也不知道這姑娘怎么說服高市長的。

    哎，同樣是年輕人，自己家的怎么跟別人家的差距就這么大呢。

    余思雅不管他們心里是什么想法，笑著說：“今天謝謝秦列車長了，我還有點事，先走了，丁舜你今天可以不用去上班，放你半天假?！?/br>
    丁舜連忙搖頭：“這怎么行，余廠長，我前面已經(jīng)放了兩天假了，我一會兒就去上班?！?/br>
    余思雅由他去，沒多說，揮了揮手上了公交車。

    等她走后，秦朝華拉著外甥激動地說：“小舜，你剛才聽到了你們余廠長說的話。要是唐局長答應了，咱們鐵路局一下子能多出上百個崗位，你不是喜歡在火車上賣清河鴨嗎？咱回去跟你爸媽商量商量，早點找管人事的齊主任，讓他給你留個名額，這個事你可是功不可沒。”

    丁舜聽得很無語：“舅舅，你們不是反對我在火車上賣清河鴨，說太辛苦了嗎？”

    秦朝華瞪了他一眼：“那能一樣嗎？養(yǎng)殖場派你去火車上兜售東西，那是散兵游勇，沒啥保障的辛苦活，但鐵路局的正式工那就不一樣了。而且以后咱們還能想辦法給你調(diào)個好點的崗位，就不用去火車上賣貨了。”

    丁舜不樂意，本想反對，可又想這個事現(xiàn)在還沒譜呢，萬一他說堅決不去，他舅舅就不管了怎么辦？便說：“舅舅，唐局長都還沒點頭呢，現(xiàn)在說這些太早了，萬一沒成呢？”

    秦朝華狠狠按了一下他的腦袋：“怎么不成？肯定能成，你姐還在做臨時工，你表弟還在鄉(xiāng)下受苦，這事不成也得成?！?/br>
    丁舜一聽就明白了，嘿嘿地湊過去：“舅舅，你要干什么？我?guī)湍恪！?/br>
    “去上班吧，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鼻爻A推開他的腦袋走了。

    丁舜撇撇嘴，不用說他也知道，這些人啊，對能讓子女回城特別執(zhí)著，現(xiàn)在得了這么個機會怎么會放過。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丁舜回家的時候，家屬院里，大伙吃過飯就湊在外面討論，瞧見丁舜，有大媽連忙把他拉過去：“小舜啊，聽說你們單位要在火車上設崗位，是不是有這回事??？那你可別忘了咱們家小東，你們可是一塊兒長大的?！?/br>
    “就是，小舜，大家還是鄰居呢，你娟子姐也別忘了啊，你看她下鄉(xiāng)都七八年了，快熬成老姑娘了。你得幫幫她?。　?/br>
    “小舜，你還沒對象吧，喜歡什么樣的，大媽幫你說個俊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