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舍有時
書迷正在閱讀:朝為田舍郎、醫(yī)妃在上,戰(zhàn)王在下、僅關(guān)風月、我欲乘風歸去、重返王侯家[重生]、公用劍鞘、荒誕(重口高H)、從黑紅偶像到全球影帝、都市重生魔仙、咸魚精捧出四頂流[沙雕]
長安的雪已經(jīng)停了,東風浩蕩,吹散了最后的寒意,綠柳抽枝,銅鈴掛在檐下,每當風過,便泠泠作響。 蘇靈郡坐在石凳上,和旁邊的人默然相對。 “有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也哭一回。”初奕把酒替他斟滿,一直凝望著遠處的紅墻黛瓦,語氣淡漠疏遠。 蘇靈郡沒有作聲,只是在風里微微側(cè)過了頭。 “你總是喜歡這樣回避,好像就真的能逃避內(nèi)心一樣,”初奕自飲了一杯,忽地笑道,“如果真的能夠逃避,那也帶上我吧?!?/br> 蘇靈郡垂下頭,悶聲喝了好幾杯酒,過了許久才回道:“我沒有逃避,我愿意留下來,也愿意給你靈樞。” 他把頭埋得很低,似乎是在回憶起多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有無數(shù)的人在他面前倒下,血流成河,那種指尖穿過血rou的感覺,模糊了他所有的感官。 不過就是為了一本靈樞,居然摧毀了這么多人的一生,何其無辜。 “你不要去想那么多,我不怪你,人各有命。”初奕看他接連飲了幾杯酒,面頰已經(jīng)隱約泛起了紅潤。 “可你的命本不該如此。”蘇靈郡又飲了一杯,出神的望著檐下的風鈴,“我方才還想著怎么開導你,但沒想到被你捷足先登,反而開導起我來,你說,我這個先生當?shù)氖遣皇峭接刑撁???/br> “當然不是,先生也不必勸導我,”初奕微微笑了起來,目光沉穩(wěn)晦暗,“因為我遠比你想象中的要看的開?!?/br> 蘇靈郡:“那你為何——” “好了,不說這個了,”初奕握緊酒杯,打斷了他的疑問,“你準備何時把靈樞給我?也好讓我有個底。” “近日來身體很是不適,記性也不甚好,但是我已經(jīng)把記下來的都默了一遍,還差些東西未完成,應該再過幾日就好了。”蘇靈郡把最后的酒飲盡,微微蹙起了眉頭,“我?guī)湍?,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我欠你的,我得還你。你跟白素清之間的事,我還是希望你重新斟酌一下,不要以卵擊石?!?/br> “先生是在關(guān)心我么?”初奕似乎有點意外,一直冷漠的眼神終于騰起了一絲暖意。 蘇靈郡:“是,但他也是我的師尊,我不希望你們?nèi)魏我环綖榇耸艿嚼_。” “那如果我跟他之前必有一死呢?”初奕眸色流轉(zhuǎn)不定,“到那時,你會幫誰?” “……”這次,蘇靈郡許久沒有回話。 時間在風里流逝,兩個人又對飲了幾壺,直至暮色初起,遠處的宮闕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色。 “我該回去了?!碧K靈郡置下酒杯,披了一件袍子,近來氣溫回升的很快,他也不需要狐裘和手爐保暖了。 初奕沒有看他,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了。 蘇靈郡回到李宅的時候,夜色已經(jīng)轉(zhuǎn)暗,路口的梨花在風中微微抖擻,落了幾片嬌嫩的花瓣下來。 自從和耀那件事過后,兩個人便再也沒說過話,蘇靈郡無心與他計較,但也著實不想再跟他多說些什么,只能派了別人去給他送藥送飯。 日子一晃過去半個月有余,等到蘇靈郡再站在他屋口的時候,梨花落了大半。 明亮的月色透過推開的門撒進了屋中,耀正坐在榻上,處于一個入定的姿勢,蘇靈郡知道他是裝的,因為就在開門的一剎那,耀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fā)亮。 “最近好些了嗎?”蘇靈郡點上了燈燭,拉開了帷幔,讓星光從窗戶抖落進來。 “死不了?!币珱]睜眼,只是靜靜聽著對方在做什么。 蘇靈郡收拾好了屋子,轉(zhuǎn)身欲走。 “蘇先生對在下似乎有很大的意見?!焙诎道?,耀緩緩開口,“是因為那天的事嗎?” 蘇靈郡幾欲脫口,但沉寂了半晌,最終只是淡淡說了句沒有,便走了出去。 “你既然不喜歡我,又為何要救我?”耀幾乎是一瞬就移至了蘇靈郡眼前,一只手攔在了前面,“當日直接將我扔出去就好了,也省得礙眼?!?/br> “……”蘇靈郡平靜的看著他,眼神無波無瀾,但在月色下卻顯得如有星光,“既然都答應過要救你了,那就沒有把一個病人再扔出去的道理?!?/br> 他言罷,繞過了耀,離開了西廂。 耀定定的凝視著這個遠去的人,心里驀然騰起一股別樣的情愫。 那是想要把敵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感覺。他強壓著心頭的悸動,跟著蘇靈郡一路來到了院里的內(nèi)湖邊。 湖里冷冷清清,什么也沒有,蘇靈郡坐在亭中,從袖中拿出了一個東西,緊接著,他原本漠然的眼睛徒然清亮了許多。 耀借著月光向他掌心看去——是那支簪子。 蘇靈郡把簪子放到了亭中的小桌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起來,他一笑,眼睛里的光彩就比月色還要更奪目幾分。 他盯著湖面出神,耀盯著他發(fā)呆。 這個看似溫潤如玉的醫(yī)者,內(nèi)心也有什么不可訴說的秘密吧。 耀藏在假山后,獨自思忖了片刻。 他前幾日偷聽了這個男人和初奕的對話,如果記得不錯,他們是在為一個姓薛的男人爭吵,而那姓薛的似乎又是個道長…… 再看這醫(yī)者的樣子,怎么都像是被情傷透的人,那這傷他的人,難道—— 難道是墨云觀的薛錦鋮?! 想不到那個薛掌門竟然還在外欠了這么個風流債?!耀忍不住咋舌,這要是傳出去,墨云觀豈不是顏面掃地? 好歹是天下第一道的掌門人,想不到居然是個斷袖。耀按耐住了自己的笑意,置之一哂。 不過說來也是,薛錦鋮長著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想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若不是早已暗中觀察許久,還真不會想到他是個男人。 只可惜了面前長得這么好看的醫(yī)者——是個睜眼瞎。 論帥氣有型,明明是自己更高一籌,那個薛錦鋮無非就是比自己妖冶了些,怎么他就不對自己投懷送抱呢?偏偏要對一個死人暗送秋波,眼光真是極差。 湖心亭里,蘇靈郡把簪子握在手里,沉默了許久——那個叫耀的護法,嘴還是太過嚴實了,套不出什么話來,就連在被九針封閉意識的情況下,他也絲毫吐露不出一點關(guān)于十陵教的信息。 如今時移世易,他必須學會趨舍有時,凡事先發(fā)制人,才可更好的權(quán)衡利弊。 十陵教的左護法,自己之前從未有過耳聞,只是后來從初奕口中說出過幾回,他剛清醒的那段時間,一直在假裝瘋癲,為了找到六道盟隱藏著的秘密,他不止一次裝瘋賣傻的跑到初奕的書房,試圖查找些什么出來。 幸虧初奕對他沒有什么提防,若不然,自己恐怕也得不到那么隱秘的信息。 原來六道盟真正的盟主是魔君,這也難怪他們一直只稱初奕為少主。 初奕當年應是被魔君所救,后又撫養(yǎng)長大,把他送到了自己身邊,想借此安插眼線在神祭,只可惜,自己當時已是廢人,與神祭早已斷了往來,讓六道盟無從下手。 蘇靈郡在月色下微微瞇起了眼,眼神在一分分的冷下去,這個叫作耀的護法,要么是被蠱蟲所控,說不出十陵教的任何信息,要么……他的身份有問題,根本就不了解十陵教。 然而二者不管怎么選,首要的都是得到耀的信任。 恍然間,他伸出指尖輕輕碰了一下自己的唇,就好像還殘留著那天的余溫。 如此熟悉的感覺…… 他在亭中看想的出神,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已經(jīng)多了個人。 耀把他手中的簪子瞬地抽出,然后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 這是一支平平無奇的簪子,只不過簪頭被雕刻了陰陽八卦在上面,便頗顯得有些魄力。 據(jù)君長川所說,這支簪子,是自己曾經(jīng)殺了一個人得來的,只不過殺了那個人后,耀自己也受了重傷,所以才會忘記之前的很多事。 陰陽簪似乎是受到了主人的感應,散出了微末的光,只可惜在皎月的照射下,太過細碎,不足以入眼。 “這是什么?”耀明知故問的把簪子攥在手里把玩,“似乎對你來說很重要?情郎送的么?” “還給我!”蘇靈郡見狀便要上去搶,耀靈巧的把簪子繞過指尖,傳到了另一只手上。 “不給?!彼阳⒆訐P的很高,不讓蘇靈郡碰,“今天不說我就不給了?!?/br> 然而蘇靈郡卻一把扣住了耀的手腕,眸色冷了許多,不似玩笑:“把東西還給我。” 耀也冷冷地回望著他,像是置氣,手腕微微一甩,把簪子拋進了湖里。 簪子掉入水中,發(fā)出了咚地一聲輕響。 “你!”蘇靈郡臉色霎時間一陣慘白,他似乎都沒作什么考慮,便跟著簪子的劃痕踴身躍入了湖中。 湖面登時濺起了一片水花,很快又歸為平靜。 耀把藏在袖中的陰陽簪重新拿了出來,心道這人還真是好騙,方才不過是把事先準備好的石子丟了進去,他便想也沒想的跟著跳進去了。 這個簪子……對他來說真的這么重要么? “真是個蠢貨。”耀冷然一笑,轉(zhuǎn)身走出了湖心亭。 冰冷的湖水蓋過了蘇靈郡的口鼻,這個府上的內(nèi)湖大的似乎有點超出他的想象,他順著陰陽簪掉落的方向一路下沉,卻怎么也找不到那支簪子。 由于方才落水的時候太急,避水咒也只掐了短時間的,夜晚的月光澄澈。卻也照不亮幽深的水底。 他在湖里呆了不知道多久,直至避水咒徒然破開,有大量的湖水涌入了他的口鼻。 冰冷的湖水嗆得他呼吸一窒,腦子跟著一片昏沉,下意識的張口呼吸,便連灌了好幾口涼水。 從骨子里透出來恐懼在一瞬間襲來,好似很多年前,他跟著阿娘一并墜入激流的河中,阿娘緊緊抱著他,把最后存活的機會留給了自己年幼的孩子。 那時候的他,也是此般的無望無助,他躺在阿娘的懷里,感受著沁入骨髓的寒意,沒哭也沒鬧,任由河流將他們帶到了一處未知的地方。 澀冷的夜風從東邊吹來,呼嘯而過。 幽暗的湖底照不見一絲光亮,蘇靈郡在本能的拼命掙扎,幼時最深切的恐懼讓他徹底亂了方寸,完全不知道往該哪里撲騰。 他掙了半晌,直至昏沉感愈來愈重,視線逐漸縮小成了一個光點,緩重的身子在不受控制的往下沉去。 眼前的光線幽暗搖曳,依稀勾勒出了一個女子的模樣,月光柔柔的照射進來,恍惚而溫暖。 是阿娘么…… “堅持住,孩子?!焙鲞h忽近的聲音在他耳畔輕輕響起,虛浮飄渺,空靈的宛若回聲,“不要怕,長夜總會過去的?!?/br> 阿娘…… 蘇靈郡微微抬起手,勉強想要觸碰那一抹月色,但他什么也沒碰到。 所有的光影透過湖面,層層暈染開來,亮如星辰,仿佛在為他驅(qū)散黑色一般。 阿娘,我好怕…… 他在心里喃喃的吶喊,勉強把眼睛睜出一條縫,在最后的視線里,他似乎看見有人在朝他游來,墨色的長發(fā)在水中鼓舞,帶起了一道銀亮的水波。 溫潤的觸感驟然壓在了雙唇上,緊接著,他感覺到自己的嘴里被渡入了一口氣。 這一次,他沒有再被那樣寒冷的水流吞噬,因為帶他離開的那只手是溫暖而真實的。 蘇靈郡緊緊拉住了那只手,才得以安撫住從心底蔓延出的無措和恐懼。 耀感受著這個男子在他的懷里微微顫抖,像是在害怕著什么,他緊攥著自己的手腕,力氣大的驚人。 耀不能說話,只得一彈指,用術(shù)法在水中做了個氣泡,然后把蘇靈郡塞了進去,自己再游進去。 周身壓力一減,蘇靈郡猝然倒抽了一口涼氣,邊咳邊吐出了幾口水。 “不要命了?”耀一邊扶住他的身子,一邊拍打著他的背,把靈氣分幾次注入了他的身體,語氣頗為不耐煩,“不會泅水,你跳下去做什么?!要死就死其他地方,你在我面前死,不就是等著我良心不安的來救你?” 蘇靈郡沒有說話,把水咳出來以后,他就倒了下去,呆呆的看著頭頂,眼神有點茫然。 “簪子還你。”耀把陰陽簪從袖中滑出,遞到了蘇靈郡手上,“我沒有扔?!?/br> 然而蘇靈郡沒有接簪子,只是忽然側(cè)了個身,背對著耀,微微蜷縮了起來。 “怎么了……”耀不解的伸手去觸碰他的臉頰,想要把他搬正過來。 蘇靈郡破天荒的沒動也沒吭聲,肌膚相觸間,那種溫潤濕熱的觸感從眼角一直傳到了指尖,耀不由地一震,好像是摸到了水珠,他收回手,愣了半天。 至于么?他把這句話在心中醞釀了半天,卻最終選擇了沉默,這個男子的反應讓他心里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他現(xiàn)在這樣,自己會出乎意料的心軟。 “你是在哭嗎?”耀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只得好聲好氣的去哄他,“都是我的錯好不好?” 然后他把那支簪子強硬的塞到了蘇靈郡的手心,試圖逗他開心,“你看這樣行嗎,你不喜歡我,我待會就離開,簪子我還你了,你以后也再也不用看見我了?!?/br> 蘇靈郡沒有回答,只是徒然坐起身,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膝蓋里,聲音細小而微弱。 “郎君,我想阿娘了……” ※※※※※※※※※※※※※※※※※※※※ 薛景陽:我罵我自己。 ps:恢復兩天一更,謝謝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