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攝影與繪畫
“你說是不是啊,卷卷?!彼罅四箢佺哪樀?。呆愣的眼神配上這個表情,果然很可愛。 僅僅一下,路一明就松了手,只留下溫潤的觸感停留在。那是光滑細膩、吹彈得破的少女的肌膚,嬌嫩得仿佛要被自己手上的繭刮傷。 不知道作何反應的顏琰埋頭吃菜。只有這樣才能緩解方才突如其來的心慌。 路一明拿起手中的筷子,又給她夾了些菜。 頂著對面的視線壓力,顏琰岔開了話題:“李阿姨還要住院多久啊?” “醫(yī)生說還有兩個月?!边@意味著他還要繼續(xù)在顏琰家蹭兩個月的飯,擔當兩個月的代理家長。 “怎么還要那么久啊。骨折的話不是一般一個月就能出院回家休養(yǎng)了嗎?” “mama這次摔的有點重,加上在醫(yī)院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些其他的病癥,醫(yī)生建議一同治療,多住院觀察一段時間?!?/br> “那你可得好好照顧李阿姨。你不在家的時候,她可掛念你了。雖然嘴上很嫌棄,但每天都會和我講你的故事?!?/br> “我mama她呀,真是......”路一明忍不住輕笑。他不過離家一年多,每次打電話她都是一副巴不得他不回家的樣子。 “我去照顧我mama,誰來照顧你啊。放心,我爸爸在那里陪著呢?!?/br> “我可好著呢?!?/br> 不得不承認,顏琰的確是一個自理能力很強的小孩。能把一棟大別墅打理的井井有條,可以說是有本事。但能夠突發(fā)狀況第一時間自己想辦法,做事情有想法,絕對不是單純的有點能耐了那么簡單了。光前一點,就足以勝過這個處于這個年紀時的路一明。 這頭跟她當家長,跟小孩過家家一樣,面上看得過去就行。前頭這神秘大房子早把他的胃口掉得高高的,今天這獨居小姑娘接的電話又把他的心撓得癢癢:“我好像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爸媽?!?/br> “還健在呢。不過和死了也沒什么兩樣?!?/br> 一提起來她謳不過。 她的爹媽從來只活在安靜的相片里和電話線的另一頭。要不是現(xiàn)在科技水平有限,她真懷疑這對爸媽是機器人。 也是路一明眼拙,只把她當小孩子看,自然不曉得顏琰內(nèi)里睚眥必報的德行。跟那些紈绔子弟還是有點差別的,人家那是只要覺得礙眼了,就算你什么都沒做也要被教訓一通。這位現(xiàn)在充其量是個修煉不到家的“窩里橫”,只得親近的人可勁欺負。 前頭看不出來,那是她壓根沒拿你路一明當回事。 莫要以為小姑娘看著年紀小臉皮薄,最多有點愛使小性子。往后兩人鬼混到一處,路一明才見識到,這位說白了就是一假好心的。什么給mama送蜜餞,給他做飯,那都是客套客套,講究互不相欠。我承了你的情,那就趕緊還回去。 改天要是正眼瞧你了,越是親近的,越是計較。若有一點小毛病,且看她能不能饒你。 遠的不說,這近的里頭,知道她不是好招惹的主兒也就老章了。 才出院回家,老章日日躺著床上不能動彈,連個解悶的都沒有。 也不知道這小徒弟哪里聽到風聲,一早上就過來了。 “小顏吶,怎么想著來看你章爺爺了?!?/br> “來看看您還有幾年活頭唄,好叫我和暢暢早點把您那堆破寶貝分一分?!甭犅?,這要不是關(guān)系親昵,哪兒開得起這種大逆不道的玩笑。 老章狀似埋怨:“你和暢暢呀,都是小白眼狼,就天天惦記著我那堆東西?!蹦们蛔髡{(diào),還有點委屈。 都是天天過招的老熟人了,顏琰哪里不曉得他巴不得早點有人來看他。 “誰叫您老總說我小白眼狼,不來看您。這話傳出去,不都逮著我罵嗎?我還不是屁顛屁顛地來了嗎?我還是有點臉面的嘛?!?/br> “個小沒良心的,合著是怕被人家指指點點才過來。心不甘情不愿的?!崩险陆衲昶呤蜕狭四昙o的人一個樣,老小老小。人老了,就愛作怪。來了人看他他嫌棄,沒人理他他又覺得別人嫌棄他。 如今退休十余年,能說上話的老友還活著的也沒幾個。還是盼著有人來看他。 老章全名章德厚,畫畫天賦不錯,年輕時又有點才氣。革命年代,別人都去當兵當農(nóng)民搞建設,他沒那個志向,一畢業(yè)就去了美院教書。 章德厚有點孤僻,通俗點說就是文人都有點的高傲氣。不過他喜好清靜,平日不是畫畫就是看書,也不摻和文人紛爭。也是他走運,運動剛搞幾年,學校一大半的人被抓,他半點事沒有,小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拖自家叁弟老領(lǐng)導家的福,顏茂山的妻子徐霞還給他和王韻芬說了個媒。偏偏日子過得太好遭人恨,他還被抓了一回。多虧顏茂山使了力,把他給放出來了。 如今老章退了休,就收了顏茂山的孫女顏琰跟著學畫畫,兩家人也算有幾十年的交情。 “坐這兒來,把對面的風景畫我看看?!?/br> 顏琰心里嘆口氣。也莫怪暢暢老往外面跑,不愿在家待,章德厚抓著這些小輩就愛讓他們練習。過來探病都不忘記監(jiān)督她的手上功夫。 師母更是用行動配合。好吃好喝的給你端過來,沖你笑嘻嘻的,讓人連句抱怨都不敢說。 章德厚指揮著老伴搬來了凳子,找出紙筆和畫板,又推開了書房的窗,讓顏琰坐在窗前寫生。 窗外的風景被樹葉遮擋了一半,透過另一半,可以看到蜿蜒的山路與遠處郁郁蔥蔥的香樟樹。 就這么一回兒,他家也是熱鬧,門被敲個不停。 “章德厚!章德厚!出來下棋去呀?!边@是棋友。 “老章好些沒???這是剛釣上來的活魚,拿去補補身體?!边@是樓上的鄰居。 “章老師,不好意思我又上門了。您看那賣家......”這是上門求畫的。 時不時被打斷,顏琰哪里靜得下心畫畫。好不容易消停了,這鬼天氣又開始下雨了,雷聲震天響,比昨晚還大。 “哎喲,又打雷了,小顏別回去了,在這兒歇一晚。”師母喊她。 得了,又跟昨晚一樣回不了家了。 昨夜的暴雨聲中,她不著調(diào)的話語讓路一明稍感錯愕,但沒能擊退路一明的好奇心。于是他試探性地問她:“他們工作很忙?” “誰知道呢,一天到晚天南海北的跑,怕被人殺了逃命呢?!?/br> 顏琰還在氣頭上,嘴里就沒個好話。 雷聲太大,蓋過了顏琰的說話聲。她趕忙推門出去,卻被屋檐下斜飄進來的雨水打濕了額頭的碎發(fā)。 “雨太大了,你腿又傷著,晚點再走吧?!?/br> 反正兩家離得近,等雨小下點,回家也就一分鐘的事。 這老天爺也是稀奇,暴雨一下就是一夜,根本不給顏琰回家的機會。 路一明把顏琰帶上了2樓自己的房間,讓她在這里講究一晚。 他家客房是不缺的,但他媽不在家,他實在找不到干凈的被褥鋪床在哪兒。爸媽房里的硬板床他睡不慣,只能顏琰睡他的床,他在沙發(fā)上湊合。 顏琰氣得睡不著。 今天被人撞了不說,還又想起那對掃興的爹媽,沒一樁事能讓她舒心的。 她這一生氣鬧起來不得了,“窩里橫”的脾氣又開始上頭了。 對著半只腳踏進窩的路一明,顏琰還沒那個膽量撒氣。但路一明房里的東西可就沒這么好運了。 柜子里的書,桌子里的相冊和日記,路一明珍藏的手辦,即將遭殃。 擱前邊,她爺爺辦公室里的機密文件,師父家里的寶貝字畫,哪個沒被她禍禍過。且她還是偷偷摸摸搞的,家里人誰都沒聯(lián)想到她頭上。 這偷摸成了樂趣,源頭還要從暢暢那兒說起。 顏琰從小上的機關(guān)幼兒園,同學都是一等一驕縱的小寶貝,老師看人下菜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有天一小姑娘搶了她玩具,顏琰當即跟她爭吵了起來。搶玩具的姑娘霸道慣了,邊動手還邊暗地里掐她。掐得她哇哇疼,可惜顏琰是個好得快的體質(zhì),皮膚上沒紅沒腫。鬧到老師那兒去,她倆都被批評了一頓算完事。四歲的小顏琰那會兒是個缺心眼,只會向爺爺告狀說玩具被搶了。 大人嘛,當是孩子間的玩鬧,哄了幾句也沒當回事兒。同齡的暢暢見她生悶氣,才曉得她被掐疼了,老師也是個偏心眼的。暢暢打小就賊(注:這里是聰明狡猾的意思),對著那小姑娘不打不罵,偷偷往她書包里放蟲子,把她玩具藏起來,替顏琰出了不少氣,直到現(xiàn)在都沒被抓包。至于那偏心老師,暢暢干脆找了幾個不喜歡她的同學去給她搗蛋,帶著顏琰偷偷摸摸跟著她,發(fā)現(xiàn)這老師和那霸道小姑娘的爸爸像是有一腿。 沆瀣一氣的倆小孩知道了不少秘密,一起偷著樂。顏琰這個小心眼的,自此才算悟了,偷摸是種高級趣味。這種你不知我知你的樂趣,就在于你不知道我抓住了你的把柄。 同理,現(xiàn)在路一明她侵占私人領(lǐng)地的機會,能叫她這個喜歡偷偷摸摸的人忍得?。?/br> 再者,顏琰現(xiàn)在對路一明的好奇可不是一點半點。不過好奇歸好奇,頭一次睡別人床,顏琰可不得又興奮又緊張。 不在這里偷偷摸摸地搞點小動作,她心里難受。 俗話說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前頭那些偷偷摸摸,顏琰都能找著由頭。就算被抓了,道理也在她那兒不是? 如今路一明沒招她惹她,她也是有賊心沒賊膽,曉得這見不得人的想法是不光彩的。 終究是私欲戰(zhàn)勝了她的假正經(jīng)。“窩里橫”決心作妖,畢然不然打退堂鼓。 天大地大,能有她顏琰找刺激的事情大? 如今對她這么好,都快成了半個自家人,考察你夠不夠格進她的窩,能不能當她的親近對象,是爾等的榮幸。 革命同志能否成為戰(zhàn)友還是需要檢驗的啊。 沒等顏琰檢驗完,路一明先檢驗她了。 路一明輕敲門:“小顏,我給你送枕頭了?!?/br> “好!”顏琰想也沒想地回答道。 結(jié)果路一明一進來,心虛的她嚇得一哆嗦,手里的相冊掉在了地上。 “怎么在看這個?” 她當然不好意思承認偷偷摸摸地翻他東西是為了找刺激,嘴上支支吾吾:“剛好就看到了......” 路一明心里想著事,沒來得及注意她。 他把干凈的枕頭放到了床上,從柜子里找了幾大本相冊給她:“都是我自己玩攝影的作品,里面有不少有意思的人文風光?!?/br> 盡管很遺憾沒能在相冊里找到路一明過去二十多年的生活瞬間,但顏琰仍然震撼于他在攝影時的所見所聞。 “你拍的很好,這個人是哪里的?”顏琰指著一張照片上正在和鱷魚廝殺搏斗的人問。 路一明介紹的很簡單:“在一個原始森林,部落土著通過獵殺鱷魚獲取食物。” 顏琰看得很仔細,一本不落地翻完:“這些相冊拍的都是人文場景吧。我記得你不是說過在給地理雜志供稿嗎?我還專程買來看過呢,都是些自然風光,我還以為你只拍那種呢。” “這類算人文紀實攝影吧。我拍的并不太好,所以只能留給自己看咯。” “這些照片也沒有很差啊,而且要拍的話也很辛苦吧。能進原始森林,能和土著交流相處,并且不懼危險拍下來,不是也很有意義嗎?”顏琰對這些雖然不大懂,但她經(jīng)過的事也不少,對實踐中的苦難遠比想象中多深以為然。 這回答實在亮眼,叫路一明不得不欣賞起她的見解:“想不到你還懂得挺多。不過呢,這些照片還遠遠達不到我心中標準,就是......和決定性的瞬間差了那么一點?!?/br> “你是在說布列松嗎?用瞬間捕捉永恒的意義?我倒和你相反,學畫畫呢,是從永恒走向瞬間。這兩者都是藝術(shù),但攝影卻兼具了媒介屬性,談這一點我是不懂的。但談藝術(shù)性,你在這些照片里所用的視角和投射的觀點態(tài)度難道不是很特別,很好的嗎?” 路一明忍不住側(cè)目,怔怔地看著摩挲著玩偶的顏琰。他仿佛在同一位睿智的女士交談著,討論著那些晦澀的藝術(shù)理念。 “阿明哥不要小瞧我,我的書可不一定比你讀的少呢?!?/br> 顏琰對絲毫沒察覺到她非同尋常的見解震懾住了面前的人。但恰恰是這樣的她,才叫人癡迷她那難得一見的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