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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紅菱踏進門內(nèi),卻見太太蘇氏正端坐炕邊,手里捧著一只冰瓷茶碗,同小姑子顧婉說話。 姜紅菱上前,問過太□□好。蘇氏便吩咐丫鬟春杏搬了一張黃花梨鑲理石靠背椅,請她坐下。 姜紅菱福了福身子,便在椅上淺淺坐了。 蘇氏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露淺笑,說道:“昨兒聽如錦說,你還有些發(fā)熱。我已吩咐了,讓你這幾日好生歇著,不來請安也罷。怎么今兒一早,就過來了?” 第5章 上房 蘇氏的嗓音輕軟柔和,正合著她的性子。 蘇氏亦是官宦人家出身,其父原任江州織造,十六歲上嫁與大老爺顧文成,至如今也有二十個年頭了。膝下育有一子一女,便是姜紅菱過世的丈夫顧念初,及小姑子顧婉。蘇氏的性子本就溫軟恬靜,嫁入顧家第四個年頭,娘家又因官事,家道中落,合家子都發(fā)到了外省。她便自覺在顧家抬不起頭來,雖是正房夫人,人前連說話聲量略高些也不敢。如今長子顧念初又病逝,她那爭榮的心思是越發(fā)黯淡,只將全幅的精力放在了顧婉的婚事上。 蘇氏今日穿著一件蔥白綾對襟素面夾襖,下頭一條玉色盤錦蓋地棉裙,額上戴著歲寒四君子抹額,身上一無裝飾。她膚色極白,便如牛乳一般,容長的臉面,杏眼桃腮,兩抹淡眉,眼角已微微有了細(xì)紋。蘇氏尚是姑娘之時,也是一位娟秀美人,即便到了現(xiàn)下,亦算得上是風(fēng)韻猶存。 姜紅菱聽她問話,便淡笑回道:“媳婦今早起來,覺得身上清爽多了,便想出來走走。還多謝太太昨兒給的那碗銀鲊湯,今兒晨間灶上送來的飯菜都是素的,媳婦口里寡淡的很,多虧了有這碗湯呢?!?/br> 蘇氏卻微微一怔,說道:“這每日早中晚三餐,幾葷幾素皆是定例,怎么到了你這兒卻改了例?” 姜紅菱故作不知,含笑說道:“我也不知道呢,只是聽上灶的媳婦說起,是上面的意思,我還當(dāng)是太太的吩咐?!?/br> 蘇氏脫口便道:“我并沒有?!痹挷懦隹冢D了頓,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淡淡,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沒有言語。 顧婉在旁,柳眉微蹙,卻也沒說什么。 蘇氏又笑道:“適才,我和婉兒正說著你呢。眼見就是清明,我打算到念初墳上去瞧瞧。你身子若是只顧不好,到時候就去不得了。雖說你和念初不曾圓房,到底也是我們家的媳婦。我這做婆母的,還是想你也去走走?!毖灾链颂?,她似是也覺這話過于無情,不禁微微低了低頭,拿手帕掩口輕輕咳嗽。 姜紅菱是在顧家過了一世的人,怎么不知這些人心底的主意?只是這蘇氏,卻沒有什么對不住她的地方。 想及這婆母的性子,她心底暗嘆了口氣,面上溫婉一笑,開口道:“太太說的不錯,我進了顧家的門,自然就是顧家的媳婦。與夫君上墳,那是情理之中。”這些話,如今她是能不眨眼的說出來了。猶記得前世,她才嫁入顧家那幾月,提及夫君二字,便覺苦澀難言。就見了兩面便死去的男人,如何就成了她一世的夫君? 甚而連拜堂,也是旁人代行的。 蘇氏這方一笑,溫婉說道:“真不愧是姜家出來的女兒,最是知書達理不過的?!闭f著,便向顧婉道:“你眼見著就要出閣了,雖則有你大哥那件事,婚期少不得要推,卻也就是這兩年間了。你也別整日再跟神仙似的,沒事跟著你嫂子學(xué)學(xué)針線規(guī)矩,去了婆家給人做媳婦,娘可護不得你了?!?/br> 顧婉聽了這話,心中頗為不服。姜老大人的確是飽腹才學(xué)之士,然而同這姜紅菱又有什么干系?他早早就過世了,姜紅菱可不是他教大的。倘或她當(dāng)真知書達理,那怎么才嫁來那兩日,整日窩在房里,也不請安,見誰都是冷著一張臉?丈夫病重,也不見她服侍過幾次。 顧婉是顧家人,又是顧念初的嫡親meimei,自然凡事只站在自己家人這邊,顧家人做什么都是對的。到底也是年輕,她從未想過這十七歲便守寡,是何等滋味。 她心中雖有不悅,卻不想頂撞母親,又是寡言少語的性子,便也沒說什么,只是拿眼睛瞟了姜紅菱一眼。 姜紅菱微有察覺,也故作不知,只是聽蘇氏提及顧婉的親事,便想起先前念著的那件事,當(dāng)即問道:“太太,這婉姐兒婚期推延一事,可知會了宋家沒有?” 蘇氏將茶碗放在五彩祥云四角包銅炕幾上,說道:“這卻還不曾,這些日子都亂著。先是迎你入門,又是念初的后事,家中恨不得人仰馬翻,尚且不及去說?!?/br> 姜紅菱微微頷首,說道:“只是媳婦以為,推延婚期也不算小事,何況端由出在咱們家里,還是派個妥帖的人,到宋家好生說上一說?!?/br> 蘇氏卻不以為然,說道:“這卻有什么,咱家出了白事,婉姐兒又是念初的meimei,哪有當(dāng)年就嫁的道理?宋家也是詩禮人家,再不會這般不通的?!?/br> 是么? 姜紅菱心里暗道了一聲,什么知書達理的人家,什么世故人情。這世上最大的世故人情,便是利益相交。 顧婉定親的宋家,祖上乃是開國四大功臣之一,被高祖皇帝封為安國公。傳至如今,也如顧家一般,有兄弟二人。兄長宋安達襲成國公爵位,弟弟宋寧豐亦官至兵部尚書,兄弟二人皆是官運亨通,備受上寵。顧家雖也是世代簪纓,但一則祖上爵位便不如宋家,二來如今顧家兩房皆沒有什么出色的人才,顧文成與顧武德只是在官場里混日子罷了,與那宋家自不可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