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熱 第69節(jié)
床墊太柔軟,她陷入其中,仿佛沉沒水底。謝仃很?輕地呼出一口氣,終于決定?不再為難自己,放任酒后飄晃的思緒去?往那個錯誤的名字。 她不想否認,也無法否認,自己好像似乎大?概——應(yīng)該是在想溫珩昱。 那些極致復(fù)雜的情感將她浸透,放不冷,燒不沸,只剩更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悶,但那又如何,他不是她人生的必需品。 對,他不是。謝仃刻下一句近似催眠的話,便?清空思緒,闔眼借著翻涌的醉意入睡。 ……一如既往的失敗,失眠并沒有因酒精而輕易放過她。 謝仃真的服了?,也不知?道跟誰置氣,頗為咬牙地掀被坐起。她稍稍平復(fù)呼吸,還是姑且認命,輕車熟路從桌柜取出已近空瓶的安眠藥,送水服下。 這次總能睡個好覺了?。 - “要我說,她真該去?偵探行業(yè)深造。” 光影柔潤的堂室中,木桌茶盞熱霧氤氳,拂動?悠然茗香。陶恙不疾不徐地候盞,有些感慨。 “航班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通話是加密的?!彼鹨患殧?shù),嘖了?聲,“上?上?次是蘭卡威,上?次是弗羅里達,這次是哪來著?” 對面那人意興闌珊地看他置茶,懶聲:“冰島?!?/br> 知?道得可真清楚。陶恙無語地掀起眼簾,望向?qū)Ψ健?/br> 男人姿態(tài)閑逸,清疏如遠山,似是對談話無甚興致,他斂目捻玩椅側(cè)的那株文人真柏。陶恙也不知?溫珩昱這什么意思,要真喜歡他可以送他一株,偏偏這人又看起來格外索然。 “哦,原來是冰島?!碧枕Ω尚陕?,更感慨,“怎么就?這么大?意呢,大?畫家每次去?個新?地方都要泄露一次目的地,你找過去?的時候她就?溜了?。” 這也是play的一環(huán)嗎,還真就?她逃他追她走他瘋。陶恙暗暗腹誹,端杯淺呷一口,才道:“都一年了?,也查不到她學(xué)籍記錄,看來化名用得挺順。” 溫珩昱未置可否,淡然評價:“的確厲害?!?/br> 整整一年。 謝仃化名五次,去?過十三個國家,二十七座城市,相當(dāng)恣意自由地全球隨機落點,藏也不藏嚴(yán)實,次次有意泄露信息,又次次抓不到人。 距離最近的一次是她回到北城,他們共處同一座城市。謝仃從邱啟家中敘舊片刻,在他的人察覺前,就?神不知?鬼不覺乘大?巴去?往臨市,又分?別換乘火車高鐵抵達曼城,再次遠走高飛。 如同有意作弄。 “其實我挺不懂的?!碧枕︻D了?頓,真誠發(fā)?問,“你們兩個又不聯(lián)系,一個逃一個追,哪怕期間有誰放棄一次都不至于僵持到現(xiàn)在,你明知?道她就?是在玩,還就?這么慣著?” 起初還覺得新?鮮,但一年過去?陶恙都要看麻木了?,偏偏兩名當(dāng)事人還在拉扯,簡直匪夷所思。 溫珩昱的回答令他更匪夷所思。 “只是想再見她一面?!彼Z意疏懈,波瀾不掀。 再見她一面。教她不能就?這么甩手走人,教她該怎么負責(zé)任,哪怕是綁也要綁回自己身邊。 謝仃的確好好給他上?了?一課,用存在告訴他人該被看得起,該有因果報應(yīng),憑他不以為意的“情感”絕地反擊,教他什么是拋棄與背叛。 溫珩昱輕按額角,眼潭沉諳莫辨。 陶恙看在眼底,近年也親眼見證這人愈發(fā)?陰晴難測,簡直就?是被始亂終棄的標(biāo)準(zhǔn)范本。 他終于忍不住嘶了?聲,牙酸地比劃:“你現(xiàn)在就?是,有那種?感覺?!?/br> 艱難地思索,陶恙成功找到合適形容:“就?鰥夫感,怨夫寡夫,懂嗎?” 溫珩昱目光疏寒地掃向他。 ……現(xiàn)在更像了?。但陶恙不敢再調(diào)侃,若無其事地喝茶裝啞。 忽然想起某事,他默了?默,才問:“你現(xiàn)在睡眠怎么樣?” 時間差不多,溫珩昱疏懈起身,撫平袖扣向玄關(guān)邁去?,嗓音低淡:“就?那樣?!?/br> “還要用安眠藥?” 對方未置可否,已經(jīng)?算作應(yīng)言。 陶恙注視他離去?背影,直到關(guān)門聲響起,他才面露悵然地收回目光,摩挲掌中茶盞。 如何教會一個人情緒? 給那個人看過愛,體會過信賴,再將一切用恨與拋棄打?碎,遍地狼籍,只徒留無數(shù)再也難解的題。 陶恙想,謝仃的確是個合格教師。 ——雖然她教給溫珩昱的最后一課,是背叛。 第48章 48c 從冰島玩了一周, 相機庫存豐富了不少,回程將近,這天謝仃從餐廳用過晚飯, 邁向?街角的電話?亭。 她出行頻繁不僅僅是為了旅游, 還有另一個原因, 是為?了方便與他人聯(lián)絡(luò)。 畢竟溫珩昱的確在全世界排查自己行蹤, 有幾次險些就要落網(wǎng),謝仃不得不謹慎對待。倫敦這種她固定生活的ip地址是不能暴露的,但她又不可能全方位斷聯(lián), 于是便折中想出這個辦法。 許久沒和?溫見慕聯(lián)系,也不知近況如何, 謝仃輕車熟路地撥號打通,靜候?qū)γ娼勇牎?/br> 冰島五月依然很冷, 她用?餐的間隙城市開始落雪,夜間寒風(fēng)涼意更濃,體感溫度較來時斷崖式驟降。謝仃穿得有些薄,聊勝于無?地朝電話?亭角落站了站, 還是被?風(fēng)雪淋得徹底。 街頭夜色濃沉,行人寥落, 她悶悶打了聲噴嚏, 這次電話?等待時間未免過久, 她正思索是否該掛斷,然而通話?便被?接起。 謝仃習(xí)慣后?開口, 可等候片刻, 對面依然毫無?聲息, 她狐疑地蹙眉:“信號不好?” 約莫幾秒。 聽筒中傳來極輕微的窸窣響動,似乎是對方將手機拿起, 疏懈回應(yīng):“你該早幾分鐘打來。” 謝仃頓住。 低沉漫不經(jīng)心的嗓音,熟悉至極,而她確信,對方也已經(jīng)聽出自己的身?份。 “我的司機正要將手機物歸原主?!蹦腥苏Z意溫緩,謙和?周至,“你若有事,我轉(zhuǎn)告給?她。” ……瞎貓撞上死耗子。 漫天風(fēng)雪仿佛一瞬遠去,所覺所感只剩通話?對面的人。謝仃眼簾壓低,注視著地面落雪,隨后?很輕地笑了。 她喚:“溫珩昱。” 好久不見似乎并不合適,他們?nèi)缃袷沁B問?候都多余的關(guān)系,只喚名字就算立場分明,沒必要進行那?些廢話?。 溫珩昱顯然也這樣認為?。 “你在哪?!彼院喴赓W地問?,嗓音依然沉淡。 “冰島啊,你不知道嗎?”謝仃很無?辜,“我這幾天去的城市比較多,溫先生那?邊或許是消息延遲。” 溫珩昱低哂一聲,不辨情緒:“你倒是很清閑?!?/br> “兜兜圈子遛遛人,的確清閑?!彼α诵?,漫不經(jīng)心,“比在你身?邊的那?段日子,自由?了不知多少倍?!?/br> 她最懂怎么刺他。盡管話?出口,卻?莫名有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澀然,謝仃覺得自己好像著涼了,被?籠罩一層酸皺皺的鈍感。 “是嗎?!彼犚姕冂耜砰_口,字句放緩。 “——那?就珍惜好你現(xiàn)在的自由??!?/br> 那?是很陌生的語氣,傳遞過聽筒,是對方低沉而安靜的情緒。執(zhí)著又陰暗,是因她產(chǎn)生的背叛感。 冰島的雪更大了,謝仃攥緊衣袖,指尖涼得失去感知,她是真的有些冷了,不想再從這里待下去。 “……隨你便,只要能抓到我?!彼届o地逐字逐句,“替我向?溫見慕問?好,既然她平安無?恙我就放心了?!?/br> 這句話?作為?通話?結(jié)束的預(yù)兆剛好。 然而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在她即將要將電話?扣回的瞬間,她聽見男人很低地喚了聲。 “謝仃。” …… 動作停頓了,謝仃沒有將通話?掛斷,但也沒有開口,安靜地等候他下言。 可是聽筒中一片靜默,溫珩昱并未開口,仿佛他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緣由?將人喚住,不作聲,卻?也不掛斷,彼此連沉默都在對峙。 怎么了,難不成還想我了嗎,還是說有想清楚要道歉的事。謝仃有些想笑,心底卻?浸了雪水似的下沉,落不到實處。 環(huán)境很安靜,靜到除了雪落,耳畔便只剩彼此徐緩的呼吸,交纏得很近,仿佛從前他們耳鬢廝磨的親昵。誰都沒有開口,只是這樣互相僵持,感受對方沉默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 身?后?餐廳的大門被?人推開,一雙愛人挽著手從中走出,昏黃的暖光蔓延到她腳底,照亮她孤身?一人的影,很快又消匿。 謝仃仿佛終于清醒過來,一瞬五感全部回籠,被?風(fēng)雪淋過滿肩的寒意徹底將她浸透,她不自控地想起當(dāng)年北城初雪,本不該有這么冷。 她不該想這些。 “掛了?!敝x仃簡短地通知,隨后?毫不停頓地將電話?扣回原位。 真的太冷了,謝仃再次低頭打了聲噴嚏,無?比后?悔掛斷電話?前沒有罵一句,都怪對面那?人耽擱自己時間,弄得她也鬼迷心竅。 冰島夜晚19點,風(fēng)雪蕩滌,洛杉磯晌午11點,夏陽和?煦。 下屬安靜候在一旁待命,溫珩昱輕按眉骨,將手機拋給?他,拂手示意可以送回。 對方恭敬地應(yīng)聲,隨后?便干脆利落地退出室內(nèi),關(guān)門聲響落得輕微。 午時陽光明凈暖煦,由?濃漸淡流淌入室,溫珩昱倚在椅背深處,他闔眼閉目,眉間山川難撫平。 ——邱啟、溫見慕、林未光。 逐一細數(shù),她關(guān)心在意的人依舊如此,身?處險境也時常聯(lián)絡(luò),不忘掛念,誰都能輕易承她一份情。 除他之外。只有他仿佛與她毫無?關(guān)系,棄之如僻履。 胸膛那?處陳傷好似又蔓延出痛意,叫人心生煩念,累極倦極,更滋生出從未有過的惱意。 溫珩昱覺得荒唐。他居然是在嫉妒。 與她親近交好的人太多,而他如今沒有任何身?份與資格,能名正言順地讓她留下。 ——不該慣著她。 及時止損,趁還來得及。冰冷的利害關(guān)系橫亙在眼前,天秤傾斜的方向?風(fēng)險顯著,那?并不再是豪賭,或許只是一方注定的落敗。 他卻?清醒地任自己邁入錯誤的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