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房間里有些熱。

    林知安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不說話了, 往玻璃那邊看去。

    然而除了自己的影子什么都看不見。

    蘇佋解開襯衫口最頂端的紐扣, 慢悠悠地往椅背靠去，表情散漫嗓音卻溫柔極了，“林小姐，可以開始了么？”

    “可以了?！?/br>
    蘇佋說了第一個指示，“躺到椅子上?！?/br>
    “這樣嗎？”

    林知安雙手平放在小腹，仰頭看著天花板。

    這種感覺有點像在醫(yī)院檢查身體。

    只不過更加微妙。

    因為她看不到醫(yī)生的表情和動作，像是被人觀摩。

    她下意識拉直腰處皺起來的地方，雙腿并緊把裙擺牢牢壓在下面，不至于走光。

    蘇佋眼皮半掀，望著玻璃對面的人勾了勾唇。

    很好，就算今天來的不是他，她也不會讓自己吃虧。

    他長指移到桌上幾個控制按鈕，嗓音低緩道：“那我現(xiàn)在要關(guān)燈了?！?/br>
    “好?！?/br>
    林知安有點緊張，上齒咬著下唇，服服帖帖又略顯拘謹(jǐn)，活脫脫一只待宰的小羔羊。

    角落里做裝飾用的小橘燈漸漸熄滅。

    房間頓時陷入沉寂的昏暗。

    普通的屋子即使關(guān)上燈也不會黑得很徹底，總有光從不同的縫隙鉆進(jìn)去。

    可是這間房間不一樣，關(guān)燈后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見了。

    但有時候黑暗反而能讓人放松。

    比如現(xiàn)在。

    林知安感覺和混沌融為一體，捏著衣服的手指也逐漸松開，她沒那么緊張了。

    很快，天花板上出現(xiàn)一個淡紫色小圓點，大概嬰兒拳頭大小，亮度剛好，不至于刺眼也不至于看不清。

    “能看到這個光圈嗎？”

    耳機里的男人問。

    伴隨著他溫柔的聲音一同響起的還有節(jié)奏緩慢的鐘擺聲。

    令人昏昏欲睡。

    “能?！绷种不卮鹚?/br>
    蘇佋：“集中注意力看著它，什么都不要想?！?/br>
    林知安輕輕地“嗯”了聲，眨了眨眼，像他說的那樣一動不動盯著小圓點。

    可是沒一會兒她眼睛就酸了，抬手想搓一下。

    “別動?！?/br>
    耳機里的聲音如鬼魅般響起。

    “什么都別動，你只要看著它?！?/br>
    林知安果然放下了手，囁喏道：“我想流眼淚……”

    “累了是嗎？”

    “嗯?！?/br>
    “那林小姐就把眼睛瞇起來。”

    男人語氣帶著蠱惑。

    “你困了，你在一個很安全很舒適的地方，你想睡一覺?！?/br>
    “可是我害怕……”

    林知安已經(jīng)閉上了眼，喃喃吐出幾個字，像是囈語。

    “可以告訴我你怕什么嗎？”

    “怕人?！?/br>
    林知安感覺自己的意識是清晰的，但又好像游離在rou體之外，她能聽到外界的聲音，但也只有一個聲音。

    她的四肢五官逐漸不受自己cao控，靈魂仿佛飄到了另一個國度。

    “為什么怕人？”

    蘇佋邊問邊站起來，抬手?jǐn)Q動開關(guān)。

    他們中間隔著的那扇玻璃緩緩降下去后，兩個房間便神奇又詭異地合二為一了。

    “怕和人說話?！?/br>
    林知安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蘇佋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旁邊。

    “可是我現(xiàn)在不是和你在說話嗎？”

    小姑娘像是有點被問倒了，細(xì)長的眉毛蹙起來，在思考。

    男人默立在黑暗中，低垂的長睫蓋不住眼眸里緩緩流動的光澤，流暢的下頜線旁，領(lǐng)口豎起的硬角折出一道郁冷的褶。

    “不是說讓你跑快點么？”

    他關(guān)掉麥輕聲說。

    林知安勾了一下手指，她好像聽到遠(yuǎn)處有人在說話，但她聽不清。

    男人像是想看清她的臉，俯下身，雙臂撐在她甚至兩側(cè)，目光從卷翹微曲的睫毛緩緩下移至尖而小巧的下巴。

    她躺著時也足夠乖，細(xì)軟的發(fā)絲像綢緞一眼鋪在她肩頸處，白而脆弱的脖子仿佛一擰就斷。

    蘇佋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她。

    忽然，他像受到什么蠱惑，抬起手，五指握住林知安的脖子。

    收攏。

    溫?zé)岬拿}搏在他掌心跳動。

    一下接著一下。

    瘦弱。

    有力。

    仿佛他生日那天攢動的燭火。

    或許他再用力一點，他就能永遠(yuǎn)獨占她。

    可是這樣，她再也不會抬著水汪汪的眼睛，嬌糯的喊他的名字了。

    思及此，他的表情瞬間變得糾結(jié)痛苦，手上的力度也漸漸卸去。

    過了會兒，他眉宇松開，微微揚起謙卑的下頜，閉上眼，溫柔地吻上她的唇。

    虔誠的姿勢。

    猶如魔鬼貪圖月色。

    他沒有在她唇上停留很久，起身，舌尖將自己的兩片描的瀲滟勾人，像是回味著什么，垂眸低聲道：“你來之前是不是吃了糖?！?/br>
    *

    林知安醒過來時不知過了多久。

    房間里重新亮起了小橘燈。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

    起初她還能聽到“段禮”的聲音，后來就什么都聽不到了。

    她從躺椅上坐起來，雙腳平放在地面，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屋子里的擺設(shè)和關(guān)燈之前沒什么不同。

    那面黑色玻璃烏沉沉反著光，照出她散亂的頭發(fā)。

    出去前林知安順便整理了一下儀容。

    客廳里沒有人。

    段禮坐在工作室。

    他鼻梁上重新架起金絲眼鏡，電腦屏幕反射出來的光浮在鏡片上有種疏離的冷感。

    林知安想起他催眠前說的那些話，心里有種怪異的感覺，就像做一道考試題，題目和答案都對得上，偏偏過程出了問題。

    “醒了？”

    段禮瞥她一眼。

    “幾點了……我是不是睡很久?！?/br>
    林知安摸了摸脖子。

    耽誤別人工作時間她有些過意不去。

    段禮不咸不淡地說：“也沒有，就三個小時吧?！?/br>
    林知安：“……”

    今天的治療好像什么也沒做。

    林知安不知道要不要問一下后面的安排，可是她有點怕段禮，便拘謹(jǐn)?shù)卣驹谠亍?/br>
    段禮一眼看穿，摘下眼鏡放在一旁，捏了捏山根的位置，面朝她說：“今天的催眠只是讓你熟悉……我的節(jié)奏，一個療程大概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不過也看你的效果來調(diào)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