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心疼，比自己之前親口喝下的毒藥，還要讓他鎮(zhèn)痛。

    程興的教訓還是輕了。

    想來內(nèi)斂溫和性情的慕箴，頭一回生出這樣黑暗的念頭。

    第39章 毛毛

    慕箴一直陪著她說話， 直到聽到有人來他才離開。

    “中午散學就坐在這別動，我?guī)е缟艁碚夷??！?/br>
    可以飯來張口，明熙自然乖乖聽話， 她嗯嗯了兩聲，目送他走遠。

    坐在課桌前練字，直到夫子來上課了也沒見劉鳶來。

    問了坐在前面的玉杉，她說：“這幾日劉伯父家中好像忙得很，劉鳶請了幾日的假了?！?/br>
    明熙這才看見，那個最小的劉澍也沒來。

    她又問玉杉：“那你中午要跟我一起吃飯嗎？”

    羅玉杉不用腦子也猜得到她中午的安排， 又想到程興如今那半死不活的模樣， 只是笑笑：“我就不打擾你啦， 中午我還是回家吧。”

    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是策論小測，快散學時， 他命人將答卷收上來， 與此同時走到明熙身邊：“怎么今日就來了？”

    明熙已經(jīng)收了筆：“學生已經(jīng)修養(yǎng)好了， 覺得不能辜負山長重視， 便來了?！?/br>
    聽了她的話，張衡心中一震， 想起明熙剛來時自己對她稍顯刻薄的態(tài)度，不免在心中感慨， 還是梅家的基因好， 能讓葉鴻文那個草包得了這么乖的女兒。

    又細細囑咐了幾句， 讓她首要顧好自己身體， 還說程興如今已被書院革除，如今斷了條腿閉門不出， 讓她安心。

    說到學生們都離開了，說到慕箴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門口。

    張衡這才停下， 望了望慕箴，有些奇怪：“找我有事嗎？”

    慕箴愣了下，像是沒想到這個點了張衡還在，行禮道：“學生來找明熙?！?/br>
    看到他還拎著兩個食盒，張衡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在二人的臉上來回看著，兀自笑笑。

    “那你們吃，我先走了?！?/br>
    話音里透著調(diào)笑，直笑得明熙心中打鼓。

    “山長會不會以為我太嬌慣？”

    見她滿臉的擔憂，慕箴將懷生從金鴣樓買來的飯菜一一擺上：“不會的?！?/br>
    明熙顯然是想歪了，但慕箴也沒說破，他神色自若地將筷子遞給她：“別擔心了，吃吧?！?/br>
    無憂無慮的日子過慣了，見書桌上盡是香噴噴的菜，還有明熙點名要的醬肘子。

    原先在汴京，明熙還不愛吃肘rou，侯府的廚子沒金鴣樓的精細，總是一整塊地拿來燉湯，沒滋沒味的，不像這邊，按照紋理結(jié)構(gòu)切成小塊，再用辣子燜煮入味，香的要命。

    食不言，二人悶頭吃飯，慕箴總是吃的很少，明熙還沒吃半碗米，就見他已經(jīng)放下了筷子，精致地拿錦帕擦了唇角，又拿了茶水漱口。

    一整套動作下來，與狼吞虎咽的明熙對比起來，顯得涵養(yǎng)多了。

    慕箴整理好，便來服侍明熙吃飯，又是盛湯又是取菜的，只差沒拿筷子喂她嘴里。

    “晚上品秋來接你？”

    明熙嘴里含著塊小rou丸，唔了一聲。

    “散學時路上正堵，若是沒能及時來，你坐著別動，知道嗎？”

    事無巨細地字字囑托，明熙敷衍地點頭，示意知道了。

    吃完后，慕箴挽袖將桌面的杯盞收拾了，妥帖裝回食盒，又拿帕子將明熙的書桌擦干凈了。

    做事比起聞冬還要細致三分。

    就連吃飽后明熙癱在桌上，稍稍一抬頭，一杯溫熱的花茶就遞到了自己手中。

    明熙抬眼望他：“你……”

    慕箴望她，見她又不說話，歪頭疑惑。

    做這些事也太熟稔了吧，按理說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少爺，怎么服侍起人這么得心應(yīng)手的？

    但明熙沒好意思問，囁嚅半天，又趴回了桌子。

    見她困頓，收拾好的慕箴將帶來的大氅抖開，蓋在她身上。

    熟悉的木香混著藥味將她掩蓋，溫暖的絨毛戳著臉，明熙昏昏欲睡。

    “睡吧?！?/br>
    她聽見慕箴的聲音縹緲而溫柔：“我就在這，守著你睡。”

    上完一天的課，散學的時候，明熙果真沒看到品秋的身影。

    她將課業(yè)收拾好，便坐在位置上看著話本子等品秋來。

    哪知品秋沒等到，等來的是慕箴。

    他進了課室：“品秋被今日值班的學子攔住了，說什么也不讓進，我送你出去吧?！?/br>
    說罷，又是極為嫻熟地在她身前蹲下身。

    明熙有些無奈地嘟囔：“這個品秋，平時都不守規(guī)矩，怎么今日就被攔到了。”

    就不會翻墻進來找她嗎。

    聽她這么抱怨，慕箴許是誤會了：“不喜歡我背你了？”

    明熙不愿說，哪有什么喜歡不喜歡。

    她有些泄氣地摟緊慕箴的脖頸，身子緊貼他的背，明明自己待在他身邊是為了更好地照顧他醫(yī)治他，怎么總是反過來被照顧。

    見她遲遲不說話，慕箴輕笑：“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背你了。”

    “嗯?！?/br>
    明熙嗡里嗡氣地應(yīng)了一聲。

    可不是很久了嗎，就算站在慕箴的視角來看，他們從關(guān)系疏遠到漁陽重逢，也隔了幾年的時間了。

    “可我是很喜歡背明熙的?！?/br>
    明熙心頭一空，偏頭去看他的側(cè)臉。

    像是重新?lián)碛辛司眠`的寶物，慕箴的眼中閃爍著凜凜碎光，將他的面容都映照得明亮：“好懷念跟明熙相伴在一起的那段時候?！?/br>
    他說的懇切又直白。

    明熙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很久之后才說：“你還是沒想起來為什么我不跟你親近了嗎？”

    因她的動作身體順著慣性往下滑了滑，慕箴一邊想著，一邊熟練地將人往上顛了顛，讓她更好地抱住自己。

    想了半天，慕箴也沒想到答案，于是他笑笑：“為什么呢？”

    聲音清淺，好似根本就沒指望明熙能回答他，又或是他自己根本就不在意那個答案。

    總歸如今的二人又重逢，較之以前還要更加緊密地待在自己身邊，這樣就夠了。

    見他完全沒印象，明熙當年的那股煩悶之情又涌了上來，她揪住慕箴束發(fā)的發(fā)帶，拽了拽，將他發(fā)冠都扯歪了些：“我九歲那年，被書院中的同窗欺負，關(guān)在書閣之中，你還記得嗎？”

    聽她說起這茬，慕箴頓了頓，問了句：“哪一回？”

    明熙：……

    也不怪他這么問，實在是之前在應(yīng)天書院，人人都喜歡欺負她。

    光是將她鎖在書館中不讓她回家，便有許多次，是慕箴及時趕來，將她帶回去。

    明熙一想到這些，知道慕箴從小就對自己這么好，她卻因為那點小事與他疏遠了那樣久，又覺得自己太不應(yīng)該。

    于是她聲音越說越?。骸熬褪亲詈竽谴?，中秋花燈的時候，所有人都去街上玩了，jiejie也以為我出去看燈了，待到很晚的那次?！?/br>
    經(jīng)她這么一說，慕箴便想起來了。

    見他反應(yīng)過來，明熙好奇地問他：“當時大家都以為我在街上，你怎么會回書院找我？”

    這個問題她想了很久，上輩子直到慕箴死后，她還是沒有想明白。

    許是想到了應(yīng)天書院中的那群混賬，慕箴眉心微皺，卻仍舊耐心地回答她：“那日趙姝意請假，你jiejie也留在府中準備，書院中你沒有關(guān)系親近的朋友，我想只有你自己的話，寧愿回府看書也不會一個人上街去玩的?！?/br>
    慕箴走的很慢很慢，幾乎讓明熙感受不到一點顛簸的不適，她就那樣舒適地趴在少年挺直的脊背上，聽他溫潤的聲音娓娓訴說。

    “我其實也拿不準，但這樣的事發(fā)生了幾次，我想中秋佳節(jié)書院也不會有人值班，若是你真的被鎖住了，豈不是要被關(guān)到第二日?！?/br>
    他聲音淡淡，似乎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卻忘了當年自己有多憂心這個小姑娘，尋人的腳步都帶著踉蹌。

    “我想，就來看一眼，就算我猜錯了，也不過是多跑一趟?！?/br>
    明熙眼瞼低垂，很久都沒有說話。

    慕箴也沒有催她，將人送到了門口，品秋遠遠看見了，往這邊跑來。

    她這才低下頭，在他耳邊極快又小聲地說：“那天，你叫了我的乳名。”

    “我不喜歡，所以跟你生氣?！?/br>
    還沒等慕箴說什么，明熙就被品秋抱走，帶上了馬車，回了葉府。

    晚上的時候，明熙躺在被窩里，問坐在身邊看佛書的祖母：“祖母，您還記得我的乳名嗎？”

    “記得呀，”祖母低頭看她，“你不是不喜歡，不讓我們叫嗎？”

    她望著面容慈祥的祖母，身子往她那邊蹭了蹭，摸到她的衣角：“其實，我也沒有不喜歡?！?/br>
    畢竟是母親生前，親自為她起的小名。

    但是幼時她不喜歡家人那樣叫她，鬧了幾次后，也就沒人再喊了。

    隔了那么久，明熙也已經(jīng)忘了，究竟為什么不喜歡，想著想著，她就睡著了。

    “這孩子?！弊婺敢娝f著話就睡著了，將寢被往上拉了拉，一下一下地拍著被子哄她。

    “嘭——”

    透過小小的窗戶，煙花炸開的光亮晃醒了地上睡著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