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漢之國 第113節(jié)
這些刻工在這里制版很長時間了。一是他們在熟悉銅版,同時制造合用的工具。再一個就是制出來的版王宵獵總不滿意,總覺得少了一種東西。 李迪接過銅版看了一會。道:“這貍貓制的雖然逼真,要畫一只也不難。只是我不懂制版,不能翻刻到銅版上去?!?/br> 王宵獵道:“正是如此。民間畫師,也能畫得十分像,但總是少了一股神。所以要你們畫出特定的畫來,再幫著刻工翻刻到銅版上。新的會子我欲兩面都印?,F(xiàn)在定的,是一面印鹿門山,另一面則印昭明臺,為十文、二十文、五十文的會子。另有一面印三顧茅廬,一面印漢江水,為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和一貫足的會子。兩面結(jié)合,民間想偽造可就難了?!?/br> 李唐道:“這些都是襄陽著名景致,要畫倒也不難。” 王宵獵道:“如此最好。你們幾人便在這里,先制幾種數(shù)十文的會子。若制得好了,后邊再制數(shù)百文的。制會子是大事,既要畫得好,還要刻得好。上面用的字,也都要別出心裁,渾然一體才好?!?/br> 李唐稱是。 王宵獵指著一位年紀大的刻工道:“這一位是凌資,其余幾位刻工皆聽其號令。此事便就由李待詔和凌資主持。我給你們半個月時間的,到時制出銅版,拿來我看。” 一切吩咐罷了,王宵獵便告辭離去。出門的時候,看站后邊的林夕,正好奇地望著自己。 出了院子,王宵獵站在門前,出了一會神。這個林夕真奇怪,自己與她從沒見過,卻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妙,并不是男人見了漂亮女人的感覺,也說不明白。 不想這些事,王宵獵離開院子,回到了前廳。 陳與義早已等在那里。見王宵獵進來,行禮道:“觀察,陳運使與鹿門寺法燈禪師商量過了,欲在五月初六舉行法會。陳運使一手包辦,鹿門寺自法燈禪師以下數(shù)十僧眾來,必然辦得熱鬧!” 王宵獵道:“五月初六也好。恰好過了端午,不必過多忙碌。此是大事,為陣亡的將士而辦,軍中不可輕視了。到了那時,最好有軍方參與。” 陳與義想了想。道:“那便選數(shù)百將士,在法會開始前執(zhí)旗,巡視一圈。既顯隆重,也讓百姓知道觀察重視此事。那時漢水邊上,連做三天三夜法事?!?/br> 王宵獵既不知道這個時代的禮儀是什么,也不知道法事怎么做。這些事情,就由著陳求道和陳與義去做。只要隆重,能夠表現(xiàn)出犧牲將士們受到衙門重視,能夠安百姓的心,那便好了。 按理說,這種事情不應(yīng)該由宗教參與,而應(yīng)該由衙門來做。只是這個時間的民間習俗,百姓特別相信和尚們做的法事,官方又沒有專門禮儀,也只好如此。能讓百姓心安,相信衙門,是最重要的。對宗教的限制,只能以后慢慢進行。 第255章 父女 林夕提著一條鱖魚,荷葉包著一塊rou,另一只手拎著一壇酒,步伐輕快,向家里走去。 明天就是端午,街道兩邊到處都是賣菰葉、桲欏葉的。還有小販挑著一擔米,悠閑地站在路邊。既有賣江米的,也有賣粘黃米的。 到了家門前,見一個漢子提了一籃櫻桃站在路邊,靠在樹上昏昏欲睡。林夕走上前,彎腰在籃子邊看了一會。見漢子睜開眼,問道:“你這櫻桃甜嗎?” “甜!甜!十分地甜!” 看漢子答得干脆利落,林夕不信。摘了一個放到嘴里,吐出核道:“你這漢子不說實話,這櫻桃根本不甜!而且核大!不買你的了!” 說完,提著酒rou,快步進了門。 父親正在銀杏樹下假寐。聽見腳步聲,睜開眼來。見林夕提了許多東西,喜道:“你在衙門里做了幾天事,就有錢發(fā)了么?” 林夕道:“哪里有這么快發(fā)錢的?明天是端午,我預支了兩貫錢。這幾年到處飄零,我們許久沒有好好過節(jié)了?,F(xiàn)在安頓下來,自該慶賀一番?!?/br> “好,好,要好好慶賀!”父親站起身來,上前看林夕買的東西?!熬苧ou倒也罷了,鱖魚外面價錢極貴,何必去買它!買幾尾常見的魚,又要不了幾個錢!” 林夕道:“阿爹,這里的鱖魚最是味美!這幾日我還新學了這里一種新做法,叫松鼠鱖魚,吃起來最是鮮嫩可口。既然要吃,當然要吃好的。” 父親搖了搖頭。又想吃好的,又嫌鱖魚太貴。襄陽周圍水面不少,一般的魚賤如泥土,可必要買這種貴的魚?隨便買尾魚,吃到嘴里有腥味,就足夠了。 把手里的東西放下。林夕道:“明日便就是端午節(jié)了,我買了些粽葉,明日包粽子。南陽山上有一種桲欏樹,與菰葉不同,有特別的香味。附近的土人,都用這種葉子包黃粘米,稱為黃金粽子?!?/br> 父親道:“有什么稀奇?家里的粽子用艾葉淋水,一樣是黃金粽子。” 看父親的樣子,林夕沒有再說,只是笑笑。江米粽子淋了艾水,也會呈黃色,這些年如此做的人倒是不少。只是這里的黃金粽子,卻別有一種味道。 見女兒在那里收拾,父親問道:“你與兩位待詔一起做事。怎么只是自己回來,不見他們?” 林夕道:“他們一樣也預領(lǐng)了錢,到酒樓喝酒去了。觀察要他們畫漢水圖,可不就要多看一看。” “他們飲酒,卻不叫我!”父親有些喪氣,到了一邊坐下。 在那里坐了一會,父親又道:“你在衙門里做事,一個月發(fā)幾貫錢?我們父女二人,錢少了可是不行。我到市面問了,襄陽的物價著實不低。” 林夕道:“我一個月六貫。兩位待詔多一些,每人一個月八貫?!?/br> 父親聽了連連點頭:“這個王觀察不是個小氣的人!聽人講,在衙門里做事,俸祿著實不少!比以前朝廷發(fā)的俸祿都多!只是沒有賞賜,不發(fā)祿米,全靠現(xiàn)錢,又有些不好?!?/br> 林夕一邊收拾著魚,一邊隨口道:“有什么不好?拿了錢到店鋪買米就是。買的米都是新米,不比陳的祿米好吃?這世上的東西,有錢買不來的?” 父親道:“你的年紀還輕,許多事情不知道。天下太平還好,一到了動蕩時候,米價騰貴,錢就遠遠不如祿米了。便如現(xiàn)在的開封府,數(shù)貫一斗,哪里吃得起?” 林夕聽了就笑:“阿爹說的什么話?動蕩年月,當官也領(lǐng)不到祿米!” 兩父女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說著閑話。自開封破,兩人流浪了幾年,到今天才算安定下來?,F(xiàn)在林夕又能賺到錢,一下就話多了。 把魚收拾好了,林夕在那里切rou洗菜。 父親道:“這襄陽城里,確實與其他地方不同。我打聽過了,這里沒有行會,沒有牙人,生意比其他地方好做得多??上覀儧]有本錢,不然也做些生意?!?/br> 林夕道:“阿爹,越是這樣的地方,生意越是難做。你想啊,只要有本錢,有頭腦,就可以在城里做生意,聚集的商人必然多。商人多了,各有本事,豈不是更難!” 父親笑道:“我自成年,便就四處做生意,豈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在開封數(shù)年,做了無數(shù)生意,從來沒有虧過。似襄陽這里衙門萬事不管,又沒有牙人,必然賺錢!” 林夕只是笑。父親確實是個生意人,做了一二十年生意,從來沒有虧過錢??梢胱錾?,就要有本錢。父女倆現(xiàn)在這個樣子,衣食無憂已是難得,哪里還敢想攢本錢? 看著林夕在那里忙忙碌碌,父親道:“你一個小娘子,年不滿二十,卻什么都會做,說起來就讓人心酸。這個年紀,若是生在富貴人家,哪會做這些粗事?哎,著實是難為了你?!?/br> 林夕道:“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富貴人家。這幾年流落各地,阿爹難道沒有看到?一般人家,哪個不是自小學女紅做飯!如若不然,長大了如何過生活?” 父親看著樹上的太陽,出了一會神。才道:“在開封府的日子,我們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不是窮苦人家。只是幾年,哪里想到就淪落到這種日子?” 這五六年,多少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開封城曾經(jīng)是天下第一大城,人口過百萬,現(xiàn)在還剩下一萬人沒有?能夠活下來,已經(jīng)是難得。更多的人已經(jīng)死在流浪的路上。 說到這里,父親又道:“今年王觀察連戰(zhàn)場。年初千里外救了陜州,前些日子又在荊門大勝。我看天下兵馬,沒有一處難比得了這里。如今亂世,能住在這樣的地方,真是天大的福氣!你在衙門里要好好做事,我們攢些錢。襄陽城里我多轉(zhuǎn)一轉(zhuǎn),有什么機會,便就做點生意。你在衙門里不是長久之計,我們要早做打算。等到一切安定下來,我們再想辦法?!?/br> 第256章 銀行 李唐和李迪從外面進來,腳步搖搖晃晃,口里唱著曲子。李唐唱一句:“此江若變作春酒,壘曲便筑糟丘臺?!崩畹媳憬樱骸扒Ы痱E馬換小妾,醉坐雕鞍歌落梅?!?/br> 見林夕父女圍了一張桌子,上面擺了酒菜,正在那里飲酒。李迪抖了抖手中的酒壇道:“我們不曾忘了你們父女!看,這里是宜城的金沙泉,第一等好酒!特意買回來給你們吃!” 林夕道:“明日端午,我們喝的是菖蒲酒。你的好酒還是放在那里,以后慢慢喝?!?/br> 李唐聽了大笑:“倒是忘了,明日是端午佳節(jié)!流落數(shù)年,這些節(jié)日也忘了!” 說著,與李迪相互扶著,到了桌子旁,撿把交椅坐了。 伸頭看了看桌子上面的酒菜,李迪道:“你們倒是吃得好,竟然有鱖魚!今日我們到酒樓上,吃了一尾清蒸縮頭鳊,著實美味!rou質(zhì)滑嫩,鮮美異常!” 林家父女見兩人一副醉態(tài),一起搖頭。他們也是苦日子過得久了,今天放縱一番。鹿門山下來,他們便尋了這處小院一起租了。李唐和李迪住兩間,林夕父女住兩間。 坐在交椅上,李唐道:“昨日我拿了初稿給王觀察看了,觀察甚是滿意。只是覺得粗疏了些,讓我們加把力,制得更精細。對了,觀察夸了版的布局,還有上額的幾個字,這可是林娘子功勞?!?/br> 林夕道:“如此最好。我還怕自己不能畫,不能刻,說我白拿錢呢!” 李唐道:“你這說的什么話!觀察是個做事的人,一眼看去,就知道誰下了功夫!” 林夕的父親道:“你們說制什么版,我聽著此事你們兩個待詔出力最多。我女兒不過做些雜事,好歹賺幾文錢。怎么聽你們說,她還出力不少呢。” 李唐連連搖頭:“林娘子功勞可不小。我們畫了畫,如何布到版上,還添什么東西,要怎樣寫明錢數(shù),讓人一看就懂,都是大學問。而且上面不少字,都是林娘子寫的。我們雖然作畫,字卻不如她。” 幾個人在那里說著最近做的事,林夕父親聽得甚是好奇。聽他們話里意思,王宵獵的會子是要平時使用的,跟其他不同。會子平時怎么使用?讓人奇怪。 等到太陽西斜,林夕父女酒足飯飽,各自回房休息。 衙門里,王宵獵、陳與義和楊審坐在一起,商議著接下來發(fā)行的會子。 陳與義道:“前次荊門軍繳的金軍財貨,全部算起來能值六百余萬貫足錢。不過,金銀只有七十余萬貫,珍珠寶貨有一百二十余萬貫,其余多是布帛、字畫等雜類。要以這些全做本,只怕不多。” 王宵獵嘆了口氣:“天下處處缺錢,不然我們何必印什么會子?做會子本錢,最好是金銀銅錢?,F(xiàn)錢不多,許多事情就不好辦。這樣吧,銅版要制出來還有半個月的樣子。在這些日子里,把布帛等物盡量換成現(xiàn)錢如何?若一文本錢發(fā)四文錢會子,有不少錢?!?/br> 陳與義搖了搖頭:“襄陽鄧州能有多少現(xiàn)錢?盡力去換,也換不了多少。最好的辦法,還是按著科配去賣,讓本地商人交錢出來?!?/br> 王宵獵搖了搖頭:“再是缺錢,也不能科配,這是我們衙門的信眷。衙門的信眷,可不是多少錢能買的。聽說鄂州、荊門等地,經(jīng)過戰(zhàn)火之后物價騰貴,能不能拿到那些地方去賣?” 聽了這話,陳與義不由苦笑:“觀察,現(xiàn)在什么時候?慢說不容易換成現(xiàn)錢,就是能換來,又如何運回襄陽?戰(zhàn)事之后,交通不便,這可不是容易事?!?/br> 王宵獵不語。坐在那里想了一會,道:“加上從金軍那里搶來的現(xiàn)錢,有二百多萬貫本錢。再加上我們原來存的金銀和銅錢,一共三百多萬貫足錢。按此發(fā)行會子,可以有一千多萬貫。有這么多錢,許多事情就可以做了。若是后邊越做越好,數(shù)量也不算少?!?/br> 陳與義道:“下官不知道觀察的辦法是不是可行。朝廷發(fā)行會子,一向都是補財用不足,民間自然叫苦。我們雖然辦法不同,卻不知道百姓如何看?!?/br> 王宵獵道:“發(fā)行會子,其實最重要的事情有三件。一是怎么印制出來,二是怎么到百姓手中,三是如何從百手手中收回來。這三件事做好了,自然就會利大于弊?!?/br> 聽了這話,陳與義不由搖頭:“哪里那么麻煩!各地都是官印出來,收買民間貨物。到時間了,再發(fā)行新會子,把舊會子兌回來。以新?lián)Q舊,其實非常簡單?!?/br> 王宵獵搖了搖頭:“如此發(fā)行會子,數(shù)額是衙門少的錢數(shù)。民間到底要不我這么多錢,是少了,還是多了,一概不知。用新會子換舊會子,有更大問題。本來發(fā)會行子是補財用不足,則必然每次新會子都比舊會子多得多。不用很長時間,便貶值得厲害?!?/br> 楊審道:“自天圣年間川蜀印交子,交子、會子、錢引行之多年,確實問題多多。蔡京當政時,沒有本錢,多印交子,致一貫交子才值百多錢?!?/br> 經(jīng)過了道君皇帝的許多神仙cao作,到了南宋時,宋朝紙幣的理論基本成熟,即稱提之術(shù)。發(fā)行紙幣要有本錢,市面紙幣購買力低了,則用本錢買紙幣,保持幣值穩(wěn)定。當然,這是理論,南宋的大部分時候都不按此cao作,紙幣貶值得非常厲害。 有前世記憶,王宵獵當然瞧不上這種原始的方法。他印會子,想盡辦法加入后世理論。 要保持貨幣穩(wěn)定,一是發(fā)行要有本錢,二是不能濫發(fā),三是要與經(jīng)濟發(fā)展相適應(yīng)。在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有本錢,并且不濫發(fā)。等到經(jīng)濟發(fā)展起來,最重要的是與經(jīng)濟發(fā)展相適應(yīng),并且不濫發(fā)。 王宵獵道:“我欲設(shè)一官員,專門管會子的印制。印多少,由衙門來定,只管印好。而后再設(shè)兩三家銀行,專門接這印出來的錢。百姓可以在銀行儲蓄,也可以從銀行借錢??恐驽X和貸錢的息差,銀行賺錢。各衙門用錢,按衙門存在銀行的錢去取。銀行本身,既不印錢,也不管衙門用多少錢?!?/br> 陳與義聽了一時怔住。在那里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王宵獵意思。 楊審道:“觀察的意思,衙門要開質(zhì)庫嗎?” 王宵獵搖了搖頭:“不是質(zhì)庫。質(zhì)庫還允許別人當東西,銀行不做。銀行只是讓百姓存錢,另外向百姓貸錢。存錢和貸錢的息差,就是他們賺的錢。” 楊審搖搖頭,看著陳與義,想不明白王宵獵的意思。 第257章 新局面 襄陽城西南五里,有虎頭山。山不甚高,坡勢平緩,并不引人注意。山頂有濯筆池,傳說漢昭烈帝曾經(jīng)濯筆于此。前幾年金軍來襲,在此殺掠,百姓逃散。王宵獵據(jù)有襄陽之后,劃出方圓五里之地,作為官府掌握的莊園。 五月中旬的一天,王宵獵召集屬下官員,來到虎頭山下。進了園子,來到半山腰。一處小瀑布從山上下來,落到下面的水潭里,濺起水花。潭旁一排房子,掩映在花樹中。周圍的桃花早已經(jīng)謝了,桃子還青。旁邊幾株石榴,花開得正艷。 到了房前,王宵獵道:“襄陽處南北之間,不冷不熱。不管是南方的樹木,還是北方的樹木,在這里都長得好。前年把這里劃出來,專門種植各地樹木花草?,F(xiàn)在粗有成績,這里風景又好,諸位一起到這里住幾天??纯达L景,也商量一下接下來的政事?!?/br> 一邊說著,一邊進了廳堂。眾人紛紛落座,士卒上了茶來。 請了茶。王宵獵道:“襄陽連接南北,交通便利,北方南下的官員百姓,住在這里的不少。上月去鹿門山時,恰巧遇到兩位原書畫院待詔。他們忙了半個多月,與刻工一起制了會子銅版出來。我看制得非常精細,差不多可以刻印了?!?/br> 說完,親兵拿了幾疊印好的會子,分發(fā)給眾人。 王宵獵道:“諸位看一看,新印的會子如何?有哪些要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