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王宵獵把泥鰍交給廚子。讓他們收拾好了，再用油炸過，拿來下酒。

    看看快到中午，王宵獵吩咐議論事情的官員先停了。就在外面擺開幾張桌子，大家飲酒。此次到虎頭山，一是討論相關(guān)的事情，再就是當(dāng)作度假，不用過于忙碌。

    廚子們?nèi)チ四圉q的內(nèi)臟，用鹽酒腌過，去了土腥味。鍋里燒好了油，用油細細炸過，泥鰍便就成了酥脆的美味。不過對這個時代的農(nóng)家來說，這種做法過于奢侈了。

    眾人落座。王宵獵道：“前些日子葡萄熟了，我命人釀了些葡萄酒，今日正好嘗鮮。葡萄酒據(jù)說是漢時從西域傳進中原，到了唐時又有妙法，到了現(xiàn)在才傳遍天下。襄陽這里天氣太熱，雨水又多，按說長不了好葡萄。不過拿來釀酒，倒是別有一番滋味?！?/br>
    說完，命士卒給各桌上了酒。

    舉起酒杯，王宵獵一飲而盡。連飲三杯，請大家吃菜。

    孫五郎和葛二郎坐在一邊，中間一張小桌子。上面擺了幾個菜，一盤泥鰍，一壺酒。

    學(xué)著旁邊官員的樣子，葛二郎舉起酒杯，一口喝下肚。放下酒杯，用舌頭咂了咂味道。說道：“這酒有些酸味。作怪，又不像好酒壞了發(fā)酸，甚是爽口?！?/br>
    孫五郎道：“這是葡萄酒，極名貴的。我隨在觀察身邊許久，也不過喝了一兩回?！?/br>
    說著，伸手拿起一條炸泥鰍。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小心地放進口里。嚼了幾下，喜道：“沒想到泥鰍這樣美味！以前只聽說不好吃，實在冤枉了！”

    葛二郎也拿一條嘗了。才道：“泥鰍未必好吃，是油炸過的好吃。用油炸了，自然香脆，隨便什么都好吃！五郎，尋常的農(nóng)家，哪里舍得這么多油？觀察說是美味，卻不是普通的人能吃的?！?/br>
    孫五郎點點頭，與葛二郎你一條我一條，吃得不亦樂乎。

    酒過三巡。王宵獵放下酒杯，高聲道：“到虎頭山有兩天的時間了。你們議論事情，我東一耳朵西一耳朵，聽了不少。不說議論的對不對——既然議論，就沒有對不對。但為什么議論，怎么議論，還是有道理可講的。今天大家放開心情，盡管飲酒吃rou。借著這個機會，我多說幾句。”

    陳求道拱手：“我等聽觀察吩咐！”

    王宵獵擺了擺手：“運使不必太拘束了，只當(dāng)我們閑聊就好。為什么要你們議論呢？說到底，這些事情本來就是轉(zhuǎn)運司和地方管的，制置司只要提要求就好。只是現(xiàn)在非常時期，官員配置不齊，許多事情都要同心協(xié)力來做。但以后實際做事的，還是轉(zhuǎn)運司和地方。施行之前，官員不議論清楚，到時候就會無所適從。官員都不知道怎么做，公吏和百姓又該如何？”

    一眾官員點頭。這是王宵獵做事的特點。政務(wù)不是簡單下命令，而是事前充分準備，充分討論，讓參與的人、執(zhí)行的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為什么這么做。

    王宵獵道：“我說印會子、開銀行，只要執(zhí)行得好了，并不會讓物價上漲。而且會讓市面上的工商業(yè)繁榮，會讓官府收到的稅越來越多。但到底怎么做，才能達到這些效果呢？一定要我說，我自然可以說出一套做法來。這套做法行不行？效果好不好？那可就難說了。但是，讓你們充分討論，讓你們明白我要干什么，還要結(jié)合實際想出辦法來，那效果自然不同?！?/br>
    說到這里，王宵獵不無感慨地道：“世上的人哪，經(jīng)常會犯一個毛病。有了一定知識，到了一定地位，手下管著一些人，就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說的話絕對正確。我們一些官員，最經(jīng)常犯這個毛病。不要看大家在這里都客客氣氣，言行有禮。許多人回到衙門里，面對屬吏，面對百姓，可不是如此。經(jīng)常會一拍桌子，此事一天之內(nèi)若辦不完，定斬不饒！哪個村子的稅，若是明天不能全收上來，打五十軍棍！”

    下面的人聽了，不由面面相覷。不知道王宵獵是什么意思。做官的，對誰都和和氣氣，這官當(dāng)?shù)眠€有什么意思？許多事情，就需要官員有決斷，雷厲風(fēng)行。

    王宵獵搖了搖頭：“事情是不是一定要這樣做？肯定的說，不必要。那為什么許多人這么做呢？很簡單，不這樣他們事情做不下去。難聽一點，能力不夠。但現(xiàn)實是，大部分時間，大部分人，面對工作都是能力不夠的。不但是公吏的能力不夠，官員的能力更加不夠。有的官員就喜歡這樣，行嚴刑峻法，不許人反對，不許人置疑。用他們的話說，這叫做雷厲風(fēng)行，做事果斷。有道理嗎？沒有道理。雷厲風(fēng)行、做事果斷跟粗暴的作風(fēng)有什么關(guān)系？好好說話，精準地安排任務(wù)，就不能果斷，不能雷厲風(fēng)行了？但是我們的官員，很少有人能夠整理好工作，處理好關(guān)系，和風(fēng)細雨地把事情做了。”

    隨著閱歷的增加，地位的變化，人也會變化。三年前，王宵獵不會有這樣的認識，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隨著自己地位穩(wěn)固，實力增強，威望增加，王宵獵也在改變。

    人對世界的認識，對自然的認識，對人類社會的認識，是一點一點在增加的。認識到增加，認識到自己的不足，而不是認為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就是一種巨大的進步。這種進步，會改變思想，改變做事的風(fēng)格。隨著年齡的增長，還會有更進一步的改變。

    我們對世界的認識是不是正確的？很多事情，是不是真地想清楚了？官員往往對事情還不清楚，理不出頭緒來，卻又受到上面的壓力，做事情簡單粗暴。他們真正理解了，反而不會這樣了。

    前世的時候，王宵獵曾經(jīng)聽過一個著名老師的公共課。老師說，偉人喜歡看佛經(jīng)，特別喜歡六祖惠能。為什么？因為惠能不認字，是一個人民和尚。這話有沒有道理？當(dāng)時覺得有道理?，F(xiàn)在認識到，老師的話沒有道理。人民和尚和不認字有什么關(guān)系？認字的，就不能做人民和尚了？做了人民和尚，就不能認字了？這兩者本來沒有關(guān)系，因為集中到了惠能身上，就被強行有關(guān)系了。

    世間的事許多都是如此。對事情認識不深刻，覺得自己懂了，實際上沒有懂。覺得自己認識到了萬事萬物的道理，其實并沒有認識到。事情做對了，不知道為什么對了。做錯了，不知道為什么錯了。

    對于官員來說，除了極少部分的人，工作態(tài)度不好，就是能力不夠。認識到這一點，王宵獵對手下官員要求高了許多，態(tài)度也好了很多。知道他們的能力不夠，還要知道怎么彌補，而不是無能狂怒。進行充分的討論，進行集中的學(xué)習(xí)，就是辦法之一。

    為什么不是自己直接下命令？因為王宵獵知道，自己想的辦法，未必是最好的辦法，甚至未必是合適的辦法。只有理論結(jié)合實際，踏踏實實，才是最好的辦法。

    前世的時候，學(xué)習(xí)了許多知識，學(xué)習(xí)了歷史，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如果自己到了古代，幾乎必然會大富大貴，避免社會的問題，開創(chuàng)一個美好的未來。實際上可能嗎？當(dāng)然不可能。中國就是中國，中國歷史上沒有經(jīng)歷那些，移植別人的，就必須經(jīng)歷一個改造適應(yīng)中國的過程。

    這個道理實際上很簡單，但絕大部分人就是想不明白。最簡單的，一些到國外留學(xué)的人，覺得自己是在發(fā)達國家學(xué)的，見識過發(fā)達國家了，自己必然比沒見過的人更加懂得多，別人都要聽自己的才對。實際上呢？要么老老實實了解中國，要么就只能不斷抱怨，甚至是活在自己的虛幻里。

    如果工業(yè)革命最先在中國發(fā)生，世界是不是會是前世的樣子？王宵獵可以肯定回答，必然不是。是不是會有大航海？還會不會有世界大戰(zhàn)？那說不好。但可以肯定，與歷史不同。

    我們曾經(jīng)以為，世界很簡單，有一個模板。文明不同，只會在這個模板上處于不同的階段，有些許區(qū)別，有文明與愚昧，有先進和落后。實際上，世界不是這樣劃分的。

    到了現(xiàn)在，在思想上，王宵獵對現(xiàn)在手下的官員，是一種俯視的態(tài)度。但在身份上，王宵獵不再認為這個人好，那個人壞，這個人高尚，那個人卑鄙，而是一種平視的態(tài)度。對于百姓，在王宵獵的眼里也更加親切，更加可敬。

    對于百姓，或者說對于人民，并不好擺正態(tài)度。中國特別的歷史，大部分人都知道人民的重要。但大部分人，卻不知道人民為什么重要，重要在什么地方。很多人，甚至跟古代帝王一樣，把唐太宗那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引為名言。很多人的眼里，并不知道為什么要人民當(dāng)家作主。

    人民是矛盾的。人民總體上的先進性和個體的落后性同時存在。人民整體代表了歷史的方向，個體的人民卻由于知識不足、見識有限、意識落后，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落后性。如何認識人民的整體，又如何在整體中認識個體，不是簡單的事?；蛘哒f，能把這件事情想清楚的人，非常之少。

    作為漸漸成形的襄鄧集團的領(lǐng)袖，王宵獵需要把這件事情想清楚。在這個基礎(chǔ)上，王宵獵需要改造自己屬下的官員，改革他們的行政，同時改造自己治下的人民。

    第261章 新的形勢

    “這兩天，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為什么要你們這些官員議論？有什么好議論的？要印會子，制置司印就是。要設(shè)銀行，制置司設(shè)就是了。為什么要你們議論？”看著眾人，王宵獵語重心長。

    “為什么呢？因為你們是實際執(zhí)行的人，是真正了解社會、了解百姓的人。哪怕一時不了解，很快也會了解了。印會子、設(shè)銀行是制置司定的，但定的人未必什么都明白。我知道有的人，說起什么事情就滔滔不絕，好似世間的事沒有不知道的。但說實話，那樣的人不可信。有一句話，叫理論聯(lián)系實際。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我們做事情，要有總的理論指導(dǎo)，這個理論不能空談，而是要與實際結(jié)合。在實踐中檢驗理論，豐富理論，并且發(fā)展理論。”

    見眾官員一副茫然的樣子。王宵獵擺了擺手：“說的遠了?！舜斡?，設(shè)銀行，是一件天大的事。不但是對我們官府，對治下的百姓，同樣是如此。會子要印多少？既要讓官府可到相應(yīng)的利益，又要方便百姓。印出來之后，怎么流到民間去？只說銀行向外貸錢，那貸給誰呢？貸錢要不要保人？要不要抵押？如果時間到了，還不了款怎么辦？這些事情都要定清楚。不要我們現(xiàn)在說的熱鬧，到時銀行根本就無法cao作。更加不要如幾十年前的青苗貸一樣，說起來對農(nóng)民有利，在許多地方卻成盤剝農(nóng)民的辦法?！?/br>
    陳求道吸了口氣：“觀察，你今天說的話，說實話，我聽得云里霧里，許多不懂。但大概的意思還是明白的。就是印了會子、開了銀行，怎么做才會官方得利，百姓便利，而不會成為害民之舉?！?/br>
    王宵獵點頭：“不錯，正是如此?！?/br>
    陳求道輕出了口氣：“如此簡單的事情，觀察何必說的如此艱深？”

    王宵獵愣了一下，才道：“是嗎？或許是我的話多了。不過，你們慢慢習(xí)慣，慢慢就會想出其中的道理。簡單點說，就是我覺得大部分人沒有想明白道理，每有機會總想提幾句?！?/br>
    見王宵獵神色溫和，下面的官員不由大笑。氣氛緩和下來，王宵獵也不多說。飲幾杯酒，道：“黃天蕩韓太尉阻截兀術(shù)，雖未大勝，確實也嚇了金軍一跳。短時間內(nèi)，想來金軍不會南下了。現(xiàn)在兀術(shù)仍駐六合，河?xùn)|金軍都回云中避暑?？唇疖姷陌才牛溥M攻的重點，想來是兩淮。”

    王宵獵的記憶中，黃天蕩之戰(zhàn)后，好長時間金軍沒有在兩淮發(fā)動大規(guī)模攻勢。不知道為什么，兀術(shù)還帶著金軍主力駐扎于六合，隨時要南下的樣子。

    說到這里，王宵獵的態(tài)度變得凝重。道：“從北邊得來的消息。陜州一戰(zhàn)后，折可求大敗，在金軍的地位下降。金人有意立一傀儡國，以中國人攻中國人。折可求的地位不行了，現(xiàn)在金人的意圖是立濟南府的劉豫。讓劉豫建國，在宋與金之間?！?/br>
    這一點王宵獵不會記錯。金人立的是劉豫，國號是齊。位于宋和金之間，把金和宋隔開。金立偽齊和宋設(shè)鎮(zhèn)撫使幾乎同時發(fā)生，同樣是兩國進入相持階段的標志。

    “立一傀儡，不再與本朝接壤，金人打的好算盤！傀儡國，說有用，沒有大用。說沒用，又不可小瞧了。對于許多想投降的人來說，有了傀儡國，就蒙上了一層遮羞布。以前可能不想降金，現(xiàn)在降一個傀儡皇帝卻沒有心理壓力。對于我們來說，這是一件大事?！?/br>
    陳與義道：“不只如此。金虜?shù)降资峭庾?，即使占了中原土地，百姓卻不認他們。想征兵征糧就沒有那么容易。立個傀儡國，那就不一樣了?！?/br>
    王宵獵點頭：“不錯。估計偽齊立國之后，會不斷南犯，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平靜。這幾年，金虜南下，受創(chuàng)最重的是中原。以開封府為中心，周圍十幾州，人口十不存一。沒有人口，又哪來的錢糧？估計五六年內(nèi)，不管是金人，還是偽齊，都不能以中原為基地南下。也就是說，我們襄鄧一帶，最少還有五六年的太平時間。這五六年內(nèi)，要建立起足夠的軍隊！”

    說到這里，眾人的神色都凝重起來。

    這兩年金軍南犯，不是陜西，就是兩淮。不是他們不想南下荊襄，而是中原州縣已經(jīng)殘破，不能支撐大軍。等到地方恢復(fù)起來，依然還會來。

    王宵獵道：“我說印會子、設(shè)銀行非常重要，也有這個因素。利用這五六年的時間，把地方發(fā)展起來，支撐我們擴軍！若是沒有錢糧，軍隊怎么能擴張呢？在襄鄧練兵一年多，全部軍隊都算的話，現(xiàn)在我們有約五萬人。再多人，可就真養(yǎng)不起了！”

    陳求道道：“剛剛贏了荊門一戰(zhàn)，繳獲不少——”

    王宵獵搖了搖頭：“那些都是浮財，靠浮財養(yǎng)兵能養(yǎng)幾時？想養(yǎng)兵，必須地方富庶，能夠收上來錢糧。有了錢糧，就年年財用不缺，才能真正養(yǎng)兵。為什么印會子？因為我們要把繳獲的浮財，真正用于以方的發(fā)展。地方發(fā)展起來，才能真正支撐養(yǎng)兵?！?/br>
    見有的人還是不以為然。王宵獵道：“許多人哪，想不明白這個道理。覺得手里有錢，就可以廣招兵員，就可以養(yǎng)大軍。現(xiàn)在兩淮、江西、荊湖，這樣的人比比皆是。許多勢力甚至在地方待幾個月，就把地方的錢財和糧食消耗一空，接著去攻打其他地方。這樣怎么是長久之計？軍隊駐地方，不能把地方破壞了，不然就是斷了自己的根基！”

    這就是根據(jù)地的重要性。沒有根據(jù)地，只能是旋起旋落。興盛時勢力強盛，到了衰落的時候，衣食無著。要養(yǎng)大軍，沒有根據(jù)地就無從談起。

    王宵獵的許多舉措，說到底，是要建立一個穩(wěn)固的根據(jù)地。有了根據(jù)地，軍隊就有了根，也就有了旺盛的生命力。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難，能夠快速恢復(fù)。

    流寇為什么很難成大事？因為對地方破壞嚴重，又很難從地方得到補充，不能長久支撐。只有建立了根據(jù)地，勢力才能夠真正成形。

    印會子、設(shè)銀行，只是開端，許多事情都會因此展開。隨著宋金戰(zhàn)爭進入新階段，戰(zhàn)略必須進行相應(yīng)的調(diào)整。開拓的機會減少了，卻迎來難得的穩(wěn)定。王宵獵占領(lǐng)的地盤共八州軍，正在快速恢復(fù)。有幾年的時間，就會跟現(xiàn)在的形勢大不相同。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必須抓住機會。

    第262章 閑暇時光

    王宵獵背著手，拿著一根小樹枝，慢慢走在柳樹下。見到地上一個小洞，用樹枝輕輕一掏，洞口便就變大了。里面一只蠽蟟螝，舞著兩只大鉗子，緊緊守住洞口。葛二郎一個箭步上來，伸手進洞里。等蠽蟟螝夾住了自己的手指，便就一縮，蠽蟟螝便就被掏了出來。

    喜滋滋地拿到手里，葛二郎道：“聽孫五郎說，此物極是美味。以前竟然不知道！”

    王宵獵道：“此物美味，自古至今，人們就習(xí)慣吃他。古代有一位圣賢，叫作莊周。他寫了一本書叫《莊子》。里面記了一個故事。說是圣人孔子到楚國的時候，見到一位老人拿根竹竿捉蟬，就好像在地上撿東西一樣，從不失手?？鬃泳蜕锨皢枺险哂惺裁丛E竅，才能抓得這么準？老者告訴孔子，自己這本事是經(jīng)過苦練的。開始的時候，竹竿上放兩個圓丸，如果不掉下來，抓蠽蟟就非常準了。而后增加到三個圓丸，一直練到五個圓丸，就幾乎不會失手?！?/br>
    葛二郎道：“這老者好大毅力！此事難練，我可沒有這個耐心！”

    王宵獵聽了笑道：“豈止是你沒有，這世上幾人有！孔子十之八九是沒有見過這個老人的，莊子只是寫這樣一個故事而已。說明一個人如果能夠?qū)Ｐ?、凝神，可以做到多么了不起的事情?！?/br>
    葛二郎撇嘴：“這些圣賢，為何不能好好說話？偏要編這些故事出來！”

    王宵獵道：“因為編了這些故事，不管是什么人，都被故事吸引，才愛讀他們的書。等到大了，見識多了，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覺圣賢了不起?！?/br>
    葛二郎搖頭，回身與孫五郎一起，低頭看著地上。

    剛剛下過了雨，地面潮濕，容易松土，正是蟬蟲出土的時候。不過孫五郎和葛二郎沒有經(jīng)驗，不時把螞蟻窩等各種蟲子的窩當(dāng)作蟬蟲的洞，很長時間都抓不到一個。倒是王宵獵氣定神閑，手中的小樹枝一伸，撬開洞來，里面必定有一只蟬蟲。

    蟬又叫作蠽蟟，宋時大部分的地區(qū)都這么叫。后來各地方言音轉(zhuǎn)，出現(xiàn)了大量讀音類似的叫法。如季鳥、嘰了、幾溜、截柳，甚至包括知了可能也是音轉(zhuǎn)，大量如此讀音的詞。

    古人當(dāng)然是吃蟬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記載很多。倒是到了后世，除了一部分地區(qū)之外，大部分地方都不吃了。原因說不清，可能后人認為蟬餐風(fēng)飲露，性情高潔吧。最好吃的時候，當(dāng)然是剛從土里爬出來還沒有蛻皮。用油炸了，加些椒鹽，極是美味。出殼后的蟬其實也好吃，不過只能吃背后的兩塊rou，肚子之類的其他地方只能丟掉了。

    官員們在廳里面議論接下來的施政，王宵獵便就在山里閑轉(zhuǎn)。見到大柳樹下許多蟬蟲的洞，今日帶了孫五郎和葛二郎一起來抓。

    看看日落西山，王宵獵道：“抓了不少，夠今天吃了。走，我們回去?！?/br>
    說完，帶著兩個孩子，向住處走去。到了住處，吩咐廚師清洗干凈，用油炸了，做個下酒菜。

    坐在石榴樹下，王宵獵對孫五郎道：“當(dāng)年我到蔡州買糧，路上遇到你，也有兩年了。可惜青頭命蹇，未等長成，就丟了性命。唉，人世間的事，真是難說的很?！?/br>
    孫五郎道：“若不是遇到觀察，當(dāng)然我們就沒有命了。能多活幾年，總是好的。”

    “多活幾年，總是好的。”王宵獵抬起頭，看著天邊的夕陽，咀嚼著這句話。亂世之中，人民的要求，就只有這么低了。數(shù)年戰(zhàn)亂，有多少人丟了性命？就是活著的人，也不敢對生活還有什么奢望。

    葛二郎道：“黃河北邊，其實更慘。我們那里的村子，百姓十不存一，許多村子都沒有活人了。若不是觀察搬我們到南方，只怕是也活不了幾年。”

    看著兩人，王宵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如今這亂世，襄陽社會穩(wěn)定，反而成了樂土。

    沉默了一會，王宵獵道：“這一帶是官府的莊園，用來種南北和作物。許多遷來的百姓被安置在這里，別成一村。我記得，這村子有數(shù)百戶，要求設(shè)學(xué)校、商戶、酒戶，現(xiàn)在如何？”

    葛二郎道：“有的，都有的。凡村里孩子，都要進學(xué)三年。說是要學(xué)會一千五百個字，還要學(xué)會算學(xué)。我在學(xué)校里學(xué)了幾個月啦，也認識一兩百個字了?！?/br>
    王宵獵道：“一兩百個字可是不行。文章讀不下來，學(xué)識字就沒了興趣?！?/br>
    葛二郎道：“我聽先生說了，初始學(xué)字慢，后邊就會快起來。不過，官府定三年學(xué)會一千五百字可是不容易。最早進學(xué)校的，已經(jīng)一年半了，認識千字的十之一二。其他的人，再怎么學(xué)，也學(xué)不會更多的字。聽先生說，許多人到了三年也學(xué)不會一千五百字。”

    王宵獵點了點頭：“這種事情，開始的時候必然艱難。你們現(xiàn)在能學(xué)會一千字以上，能大致看懂書信就好了。等到你們的孩子，學(xué)就會容易許多。那個時候官府有錢了，可以讓孩子學(xué)習(xí)五年。”

    葛二郎撇嘴：“依我看，許多人只知道玩。時間再長，也學(xué)不會更多的字?！?/br>
    王宵獵笑了笑：“你要知道，人能學(xué)會東西，整個人類社會也會成長。你們現(xiàn)在學(xué)得難，到了下一代就未必了。那個時候的人說不定會覺得，一千五百字太少了?！?/br>
    葛二郎和孫五郎一起搖頭。怎么可能？現(xiàn)在學(xué)校里的孩子，學(xué)會識字不知有多么難。

    這種事情無法分辯，王宵獵也懶得再說。不真正經(jīng)歷過，人們總是會用線性的眼光看事情，而人類社會偏偏就不是線性發(fā)展的。便如前世，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中，雖然大部分都上過學(xué)，但許多人認識不了一千字，數(shù)學(xué)也只能做簡單的四則運算。到了八九十年代，大部分人都認字，有基本數(shù)學(xué)知識。而00后出生的人，幾乎沒有文盲了。

    學(xué)習(xí)更容易，不只是父母的影響，還有教育條件的改善，還有社會的發(fā)展。孩子從小學(xué)開始就玩手機，就看各種書，看電影電視，環(huán)境不一樣了。不識字，幾乎寸步難行。

    等到孫五郎和葛二郎的孩子上學(xué)了，經(jīng)過一二十年的發(fā)展，社會必定不同。那時有更多的書，生活中有更多需要識字的地方，也有更多識字的人。

    王宵獵道：“你們在村里，除了上學(xué)，平時怎么生活？”

    葛二郎道：“在路上做飯的肖阿爹，現(xiàn)在也住在這村子里。他給村里做飯，兼其他雜事，我跟五郎都跟肖阿爹住在一起。肖阿爹沒有娶親，我們是一家人?！?/br>
    王宵獵點了點頭。隱約記得遇到葛二郎時，那個做飯的人叫肖三，卻不知道也到了這里。這里與一般的村子不同，實際是官府的產(chǎn)業(yè)，村民也算是衙門的雇員。

    王宵獵道：“你們到村里也有幾個月了，有什么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