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是個舞臺，王宵獵選擇了自己的角色，就要認(rèn)認(rèn)真真地演好。

    張均坐在那里，低下頭去，考慮了很久。抬起頭來，看著王宵獵，認(rèn)真地問道：“宣撫信任我嗎？”

    王宵獵笑笑，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搖了搖頭。

    張均道：“我想，也是這樣的。許多年來，我在宣撫的手下，見多了宣撫為人做事的方法。很多事情，我能猜到宣撫會怎么去做，但我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事情做完了，發(fā)現(xiàn)宣撫的辦法好，你是對的。但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明明有更簡單易行的辦法，為什么要去選擇難的。”

    王宵獵道：“不只是你，我的手下很多人都不明白。能夠明白的，或者說能夠理解我的，大概只有姜敏吧。他雖然不多說話，但想的多，很多事情能想通。”

    張均道：“我不如姜敏?！?/br>
    王宵獵聽了大笑：“你當(dāng)然不如姜敏！三個月學(xué)完別人要學(xué)三年的東西，而且倒背如流，幾個人比得上他？只是我也不需要你們事事理解我，知道怎么做就行。還能夠把事情干好，就是難得的人才。”

    張均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

    王宵獵道：“我經(jīng)常說，世界是一個舞臺，我們在這個舞臺上演著各種角色。知道自己演什么角色，能夠把這個角色演好，就已經(jīng)難得了。卸掉了妝，我們本來是個什么樣子，不重要?！?/br>
    “不重要。”張均點了點頭，重復(fù)了一遍這句話。

    王宵獵道：“如果不是金兵南來，國難當(dāng)頭，我肯定不會這么活著。富貴權(quán)力，于我如浮云，怎么會為了個官位付出自己畢生的精力？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你肯定不是我的子路?！?/br>
    張均聽了，急忙問道：“姜敏是嗎？”

    王宵獵搖了搖頭：“當(dāng)然也不是。他的性子太認(rèn)真，做事太仔細(xì)，少了些趣味?！?/br>
    張均點了點頭。認(rèn)真地道：“我明白了?！?/br>
    王宵獵道：“你或許明白了在這個世界應(yīng)該怎么扮演自己的角色，應(yīng)該怎么活著。但應(yīng)該還不明白，我為什么會這么想。我以前說過的，這個官場，就是個紅塵道場。我們一起在道場里修行，卻不是道友。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演好了這個角色，就是有緣。演不好這個角色，那就無緣了。你只要清楚，自己在演什么，全力演好，也就足夠了?！?/br>
    張均點了點頭，似懂非懂。心里面明白，自己能夠猜到王宵獵怎么做，卻不知道為什么，或許就是因為不是王宵獵所謂的道友吧。王宵獵這個宣撫的角色下面，是個什么樣的人，自己并不知道。當(dāng)然，也不需要知道。

    第754章 茶湯錢

    出了學(xué)校，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幾個學(xué)生呼朋引伴，要到酒樓里飲酒。

    見魏安行夾著兩本書，正要回家去。李喬木道：“天色還早，官府又加了茶湯錢，魏兄不去飲兩杯？”

    魏安行笑笑，道：“家里妻子還等著呢，就不去了?！?/br>
    李喬木道：“魏兄倒是個會過日子的。我們幾個要去人間煙火，痛飲一番呢！”

    魏安行拱手：“諸位吃好喝好。我不善飲酒，回家去了?！?/br>
    與眾人作別，魏安行安步當(dāng)車，慢慢走回家里。

    妻子影娘正在剝蔥。見到魏安行回來，急忙打水，讓丈夫洗漱。

    洗過了，魏安行搬了把椅子，到院子里面坐到大樹下面，看著妻子忙碌。過了一會，道：“圣上旨意，最近物價騰貴，百官生活艱難，許多人無法養(yǎng)家。所以低級官員，每月加十貫茶湯錢?！?/br>
    影娘笑道：“聽人說行在的物價可是貴，一個月一二十貫錢，人口稍多一些，就連米都買不起。不過洛陽這里沒有那么貴。不要說米，一個月還能吃上幾次rou呢。對了，這個茶湯錢，你們有沒有加？”

    魏安行道：“宣撫一向大方。豈有朝廷加了，他的治下不加的道理？不過跟朝廷不同。朝廷是因為低級官員的俸祿太低，實在養(yǎng)不了家，所以只有承直郞以下的官員有茶湯錢，以上的官員就沒有了。宣撫這里不同，是所有的官員都加茶湯錢。而且不只是文臣，就連武臣也加?！?/br>
    影娘道：“宣撫對下面的官員是好。發(fā)錢的時候，從來沒有猶豫過?！?/br>
    魏安行道：“是啊，與朝廷的官員比起來，我們在京西可是好得太多了。朝廷官員，俸祿說是多少多少貫，實際哪里發(fā)那么多？在京的官員，一貫只能折六百文足錢。若不在京，只能折四百文。我們都是發(fā)足錢。一樣的俸祿，在京西就比在朝廷的官員多一倍還多。更不要說，洛陽這里物價不貴，生活舒服得太多?！?/br>
    影娘道：“一個月多十貫茶湯錢，我們可是花不完。等舅姑來了，我們買一處房子吧?，F(xiàn)在洛陽這里，人還是太少了，房子便宜。宣撫司在會通橋那里建的房子，昨天我看了，雖然小了一點，但房子著實是好?！?/br>
    魏安行道：“我是做官的人，買了房子，不一定能住得了。所謂游宦，說的就是官員在四方為官，居無定所。在洛陽買了房子，卻讓我到河?xùn)|去做官，那怎么辦？”

    影娘嘆了口氣：“那就不買。唉，前幾年在隆德府真不是人過的日子，現(xiàn)在就想有個家?！?/br>
    魏安行道：“快了。等從學(xué)校出來，就知道到哪里為官，可以定下來了?！?/br>
    影娘點了點頭。收拾下摘的菜，抬頭看著天邊的太陽，一時出神。顛沛流離的生活過去，安定下來，自己該怎么生活呢？這一輩子，失去的東西太多。

    正在這時，今日當(dāng)值的差丁夏安期急急過來。對魏安行道：“官人，官府剛剛來信，說是有你父母的消息，讓你速到河南府衙。對了，你要準(zhǔn)備一下，令尊和令堂已經(jīng)到了羅山縣，你要想辦法迎到洛陽才是。”

    魏安行聽了，急忙起身。對影娘道：“我去一趟府衙。你只管做飯，不用等我！”

    影娘稱是?？粗煞蚺c夏安期一起快步離去。

    到了河南府衙，由一個吏人領(lǐng)著，到了干辦公事楊環(huán)面前。

    楊環(huán)是宣和三年的進士，做到知縣，遇到金軍來襲。他在山里躲了幾年，王宵獵北伐，才又出來做官。熟悉了幾個月事務(wù)，現(xiàn)在在宣撫司為干辦公事。

    見到魏安行，楊環(huán)急忙請到旁邊的會客房里，命人上了茶來。

    不等喝茶，魏安行焦急地問道：“干辦，有我父母的消息了？”

    楊環(huán)點了點頭。道：“羅山縣有一個為供銷社采購藥材的人叫孫繼，本來托他給你父母帶信。哪里想到，他找到你父母的時候，正碰到金軍南下，占了那處寨子。一直等了十幾天，逃得性命，才與你父母一起回了羅山。藥材也不敢買了，急忙回報?！?/br>
    魏安行著急地道：“我父母如何？可還安好？”

    楊環(huán)道：“盡管放心。只是受了些驚嚇，并沒有礙。現(xiàn)在羅山縣養(yǎng)些日子，身體好了再來洛陽?！?/br>
    魏安行點了點頭。過了一會，有些奇怪地道：“我父母在商城，那里是光州治下，怎行會有金軍呢？金軍南下，不應(yīng)走那里啊？雖然是南北通道，商城到底不適合大軍行動?！?/br>
    楊環(huán)嘆了口氣：“是啊，本來如此。卻沒有想到，金軍想搶折都承從洛陽運走的火炮，從那里南下。后來搶了火炮回去的時候，就在你父母住的寨子，工匠一起奮起反抗，全部被殺。那個寨子里的人，被金軍殺了個精光。還好孫繼在寨外面看見，急急回去與你父母躲進山里，才撿了一條命?！?/br>
    “原來如此——”魏安行點了點頭?！叭绱?，我真要謝謝孫繼了。”

    楊環(huán)道：“他已經(jīng)來了洛陽，現(xiàn)正住在客棧里。不過，你現(xiàn)在不要去找他。此次他目睹匠人被殺，還看見了金人運載火炮向北去了，事關(guān)重大，上頭要仔細(xì)問他。”

    魏安行道：“知道了?！壬项^問過，干辦知會我一聲。無論如何，要好好謝他。”

    楊環(huán)道：“好。你回去托個人，與到羅山縣的郵局的人一起，把你父母接回來?，F(xiàn)在的郵路，是從葉縣到唐州，而后去信陽軍。在葉縣和唐州都要換人，不派個人去，怕路上出了差錯。”

    魏安行想了想，不由搖頭：“不瞞干辦，我到洛陽沒有多少日子，又哪里有熟識的人呢？還是官府出面，幫著我找個人吧，我出錢就好了?！?/br>
    楊環(huán)想了想。道：“好，我看供銷社那邊有沒有人去羅山，讓他們幫忙。放心，現(xiàn)在下面州縣，要經(jīng)常來到洛陽城辦事，人一定能找到。你父母只是受了驚嚇，不必?fù)?dān)心?！?/br>
    魏安行點頭。

    若說驚嚇，這幾年南逃，父母不知受了多少。這次是寨子里被殺得太慘，雞犬不留，太過恐怖，兩個老人被嚇得狠了。跟著孫繼逃回羅山，便一病不起，在床上躲了些日子。

    第755章 主攻方向

    府衙里，孫繼被一個吏人領(lǐng)到一間房子前。吏人道：“宣撫等幾個人在里面等著，你進去老實答話。當(dāng)天看到了什么就說什么，不要亂說?！?/br>
    孫繼稱是，有些緊張。

    吏人稟報人聲，讓孫繼一個人進去。

    孫繼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進了房間。

    里面王宵獵、汪若海和王彥三人坐在那里。見孫繼進來，王宵獵道：“那里有凳子，你坐。對了，上杯茶來?！?/br>
    孫繼哪里敢坐？急忙道：“宣撫面前，哪里有小的坐的地方？小的站著就好。”

    王宵獵道：“你是客人，站著說話不是待客之道。坐吧，不用緊張，我們只是問一問金兵在商城的情況?！?/br>
    孫繼見王宵獵堅持，只好在凳子上虛坐了。如同扎馬步一般，屁股哪里敢挨到凳子上？實話說比站著還要累。

    王宵獵看了一眼，道：“坐著說話，是我這里的規(guī)矩，你不必在意。虛坐實在太累，不必委屈自己?！?/br>
    孫繼看了看汪若海和王彥兩人，見兩人神色如常，才敢把屁股放到凳子上。還不敢坐實了，歪著身子。

    汪若海拿起桌上公文看了看，對孫繼道：“金軍回去的時候，經(jīng)過商城，你恰巧在那里。還有，在商城匠人奮起反抗，全部被殺，你看在眼里了？”

    孫繼急忙點頭：“回官人，確實如此。那一天我從潘阿爹住處出來，想到寨子里看一看，金人什么時候能走。剛到寨子外面，就見到一個人披頭散發(fā)從房里跑出來，被路上的一個金兵殺了。緊接著，從房里沖出許多人。都說自己是宋人，寧死不跟金人北去，與金人扭打。他們?nèi)绾问墙疖妼κ?？頃刻間就全部被殺了?！?/br>
    汪若海道：“這些匠人有大用處，金軍將領(lǐng)就在一邊看著，沒有制止？”

    孫繼不由苦笑：“官人，那些金兵都如魔鬼一般，雙眼通紅，金軍將領(lǐng)也不敢上前?！?/br>
    汪若海點了點頭。對王宵獵道：“金軍搶了火炮之后，用兩天時間奔逃兩百里，從團風(fēng)鎮(zhèn)到麻城。從麻城縣到商城鎮(zhèn)是山路，有四百里之遙，金軍也只用了九天。十一天時間，他們一千多人翻過大別山，許多人累死在路上。到了商城鎮(zhèn)，只怕許多人快要瘋了。”

    王宵獵道：“將領(lǐng)如果上前阻攔，可能就會發(fā)生營嘯。老于軍伍的人，不會犯這種錯誤。如若不然，這些工匠如此重要，金軍怎么舍得殺他們呢？唉——”

    汪若海道：“不錯。連續(xù)十一天如此行軍，金軍也承受不住。可憐那些匠人，還有寨子里的人，送了性命。不過金軍搶了火炮，卻沒有匠人，想大規(guī)模制造只怕要費些力氣。”

    王宵獵點了點頭，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對孫繼道：“見到殺人，你如何做的？”

    孫繼道：“小的只身一人，如何是金軍對手？后來見他們殺得性起，男女老幼，見人就殺，不由心里驚慌。偷偷跑回潘阿爹的家里，與他們夫婦一起，躲進了旁邊山里。第二天出來，就見周圍數(shù)里再沒有一個活人了。不敢再在那里待下去，讓潘阿爹夫婦簡單收拾了行禮，逃回了羅山縣。到了羅山縣城，潘阿爹夫婦驚恐過度，一下病倒了?！?/br>
    汪若海道：“到了商城之后，金軍如何運火炮？”

    孫繼道：“金人早就在商城附近備了馬騾，套上之后向北去了?！?/br>
    又問了一些細(xì)節(jié)，見再問不出什么，王宵獵讓孫繼回去。此次他來洛陽的路費，路上的花銷，全由官府出。除此之外，再給他十貫的賞錢。

    孫繼離去，汪若海道：“看來此次金人謀劃已久，不是臨時起意。包括完顏昌南下，都是為了引開鄂州的大軍。不過，能夠輕松得手，光州知州許約干系非小?！?/br>
    王宵獵點頭。問道：“一千多金軍，再是小心，也不可能無聲無息。許約有沒有出兵？”

    汪若海道：“只是命統(tǒng)領(lǐng)張聚帶一千兵馬，在固始監(jiān)視?？粗疖姶髶u大擺渡過了決水，走成家步鎮(zhèn)，去了霍丘縣城。之后是偽齊地盤，奈何不了他們了?！?/br>
    王宵獵道：“這個許約，本來就首鼠兩端，同時用紹興和阜昌年號。做出這種事來，留不得了！”

    汪若海道：“解立農(nóng)大軍在河?xùn)|，京西路南部只有李興。是不是讓解立農(nóng)——”

    王宵獵擺了擺手：“不必，解立農(nóng)守上黨郡，不能夠調(diào)來調(diào)去，讓李興去就好了?，F(xiàn)在我們南邊，東有解潛，西有陳規(guī)，基本沒有威脅，不必駐扎重兵。讓李興大軍調(diào)往蔡州，背靠汝河，順便除掉許給！”

    汪若海道：“光州本屬淮西路，我們占了之后，如何跟朝廷講？”

    王宵獵道：“就說許約配合金軍搶炮，有意投靠偽齊，被我們剿除就是了。不必多說什么?！?/br>
    “也好?！蓖羧艉｜c了點頭。心里明白，以現(xiàn)在王宵獵的勢力，朝廷也不會多問什么。說到底，王宵獵是有意克制自己，朝廷能夠管的地方，不去沾惹，交給朝廷。自己的地盤，基本限制在朝廷沒有實力控制的地方。

    占領(lǐng)光州，需要向朝廷說什么？又有什么好說的呢？

    王彥道：“新編的一軍，有的部隊新兵已經(jīng)全部完成訓(xùn)練，是不是可以作戰(zhàn)了？”

    王宵獵道：“先作為戰(zhàn)略預(yù)備力量吧。河?xùn)|不打，這支軍隊的作用不大，讓他們多些時間互相熟悉?！?/br>
    說完，王宵獵又道：“現(xiàn)在我們有兩個進攻的方向。一是河?xùn)|，占領(lǐng)太原后，威逼大同府。大同府是金國權(quán)臣粘罕的老巢，很可能在那里與我們決戰(zhàn)。二是開封府，之后向北進攻大名府，直到幽州。這一路是金國朝廷，金軍有足夠的戰(zhàn)略縱深，想抓住他們的主力很難。綜合起來看，我們還是以河?xùn)|路為主攻的方向?！?/br>
    王彥道：“劉豫呢？進攻開封，先要與劉豫的部隊作戰(zhàn)?！?/br>
    王宵獵有些不屑地道：“劉豫？這場戰(zhàn)爭，沒有劉豫的角色。如果沒有金兵幫助，一兩個師的軍隊就足以把偽齊剿滅了。我們大舉進攻開封方向，第一階段就會滅掉劉豫?！?/br>
    王彥道：“宣撫心里，原來沒把劉豫放在眼里。”

    王宵獵道：“金軍同樣看不上劉豫。若我把劉豫作為對手，還怎么配與金軍作戰(zhàn)？將來北伐，我們的主要動手是金人，不要在劉豫身上浪費心思?！?/br>
    王彥與汪若?；ヒ曇谎?，俱都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