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這一點，王宵獵對社會的看法就有了很大不同，對官員的看法當然也不同。

    不嗔不癡，不是因哪個宗教，或者哪個偉大人物說這樣不好。而是認識到，從世界的本源這樣就是不對的。所以王宵獵對事情的處理方法，不一定符合人們的認知。

    道不一定是道家學說的道，而是各種學說所共同遵循的道。道家有，儒家有，墨家有，甚至法家也有。他們所說的可能不是一件事情，不是一件東西，但意思是相近的。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這里的道不是真理，也不是類似的東西，而是事物惟一存在且正確的。一個砝碼的質(zhì)量，一步的長度，宇宙萬物的演化，宇宙為什么會這樣存在，都是他們的道。不要被我們的認識擾亂了眼神，所有認識都是通向道的階梯，而不是道之本身。

    比如根據(jù)現(xiàn)有的科學寫的科幻小說，就應該知道這會加深人們對科學的認識，普及科學的道理，而不可以認為未來會真的那樣。未來必然不是那樣，不然科學就停滯了。

    解決社會問題，根據(jù)以前經(jīng)驗總結出來的理論，只具有參考價值，而沒有指導意義。認為可以指導自己作為，就犯了根本性錯誤。最重要的，是用統(tǒng)計學來描繪真實的世界，根據(jù)統(tǒng)計規(guī)率來治理。

    王宵獵曾經(jīng)用一些考不上進士的官員，來記錄世界，記錄他們的生活。這些年來諸事繁忙，只在襄陽等少數(shù)地區(qū)推行過，而沒有推廣到其他地區(qū)。此次回去，這件事該提到更高的高度。

    首先要認識世界，沒有這些人怎么行？只聽官員的匯報，看他們做的報表，必然被蒙騙。甚至不需要官員有意欺騙，而只是他們工作中下意識的偏差，就會與事實真相相差甚遠。

    說一句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很容易。但是清楚地認識道，知道道是什么，道要怎么做，就很難了?？鬃佑性疲撼劦?，夕死可矣。這個道，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司馬光曾經(jīng)用道德經(jīng)的話，說：“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他說這句話是對的，宰相本來就應該以道來輔佐君王，不必用例。但是，司馬光并不知道當時的道是什么，做的事情亂七八糟。

    用道治天下，首先要知道道是什么。而不是大話套話亂說一氣，而與真正的道不沾邊。王宵獵前世，科學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這一步，讓人們知道可以用統(tǒng)計學的方法來認識社會，分析社會，治理社會。這些方法，雖然不能告訴人們道是什么，但可以給予更好的手段，更近于道。

    第859章 規(guī)矩

    天道是什么？

    首先要看你對天的理解是什么。道附著于天上，對天有了大致的了解，才能說天道。這個天，不是人、地、天的漸次上升的階級，而應該是屬于天的道。

    只是王宵獵想了很久，覺得自己依然不能比較準確的說清天是什么，當然也就不能說清楚天道是什么。

    伸了個懶腰，王宵獵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愜意而慵懶。

    正在這時，姜敏進來，向王宵獵行禮。

    王宵獵看著他，隨口問道：“有什么事情？”

    姜敏道：“吳玠等幾員將領，因為即將離去，請我們幾個飲酒。除了我，還有張均、梁興、衛(wèi)仁、張馳、遲玉平和丘勝幾人。屬下想，他們不請宣撫，不請參謀，怎么單請我們幾個？”

    王宵獵道：“因為他們自認與你們幾個地位相當，這幾天應該聊得也高興，所以請你們?！?/br>
    姜敏皺了皺眉頭：“為何不請宣撫？”

    王宵獵看著姜敏，不由笑了起來。道：“自然是因為他們覺得地位不相襯。而且，就是他們請我，我會去嗎？”

    “為何不去”姜敏還是想不明白，問了出來。

    王宵獵想了想。道：“川陜宣撫使是王似，他們只是宣撫司之下的大將。以大將身份，來請河東的宣撫使，就喧賓奪主了。你的身份同樣是大將，就不顯得突兀了?！?/br>
    “我也是大將？”姜敏指著自己。“若說是宣撫手下的大將，不該是邵凌、牛皋他們嗎？”

    王宵獵道：“現(xiàn)在我手下師司令部以上的人員，都可以算大將了。雖然你升上來的時間短，但陜西和麟府路一戰(zhàn)證明了自己的實力，算是不折不扣的大將了?！?/br>
    頓了一下，王宵獵又道：“特別是在外人眼里，你是一師都統(tǒng)，連獲大勝，不是大將是什么？”

    姜敏想了想，點了點頭道：“原來我也是大將了?！±锖浚统闪舜髮??！?/br>
    王宵獵笑著搖了搖頭：“也不是稀里湖涂，只是你自己不覺得罷了。他們既然邀請，你們就去，不然不涼了他們的心？不遠萬里，來石州一趟，不容易的?！?/br>
    姜敏點頭稱是。走出房門，用手摸著頭，還是有些不習慣。

    到神山縣的時候，讓姜敏做統(tǒng)制已經(jīng)是超格提拔，現(xiàn)在做都統(tǒng)更是火箭竄升。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王宵獵要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完全由自己教育出來的勢力。忠心不忠心是次要的，關鍵是能貫徹自己的思想。

    姜敏雖然做了都統(tǒng)，權威很重，但潛意識里還是認為自己是王宵獵的小跟班。吳玠等人在姜敏的眼里，是陜西來的方面之將，地位是很重的。突然來請他，難免誠惶誠恐。

    回到自己官廳，姜敏想了又想。去赴宴是穿公服還是便服，要不要頂盔戴甲，諸般胡思亂想。直到臨近中午，才決定穿便服赴宴。叫了張均等人，來到了玲瓏閣。

    玲瓏閣是宣撫司產(chǎn)業(yè)，中等酒樓，原則是州城就可以建。石州的玲瓏閣開張不久，里面的主管，甚至大部分小廝都是從唐州和鄧州調(diào)來。這些日子王宵獵在石州，主管分外小心。

    玲瓏閣外，吳玠、劉琦和關師谷三人早早站在門外。見到姜敏等人到來，急忙迎接，到了二樓的閣子里。

    一般超過五六個人，就不圍坐一桌，而是要分開而坐。今天十個人，便由三個主人打橫坐了，姜敏、張均等人則分列兩邊。叫的菜也不多，一盆羊rou，一條烤的三川河鲇魚，還有幾個炒菜。一共三份，端上桌來。

    吳玠道：“這里的羊rou果然與川蜀不同，不腥不膻，味道鮮美。我們幾個在這里日日都吃，就是吃不夠。”

    關師谷道“鲇魚不是什么名貴菜，但是拿來烤了又自不同。這幾樣都是我們這幾天愛吃的，今天點了，各位千萬不要嫌棄。我們也問過了，除此之外本地并沒有名菜。”

    姜敏道：“已經(jīng)很好了。此處玲瓏閣開業(yè)，今天我是第一次來?！?/br>
    張均點頭：“確實是第一次。倒是沒有想到，開在石州，還能如此整潔?！?/br>
    衛(wèi)仁等人紛紛點頭，顯然是沒有來過。

    劉琦奇道：“這是本州最好的酒樓，你們竟然沒有來過？”

    姜敏道：“軍中極少出來，不是什么稀奇事。再者說，今年春節(jié)正趕上戰(zhàn)事頻繁，也沒有時間?！?/br>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軍中的伙食較好，軍官一般不出來吃。除非有人請客，不然這樣一餐要不少錢。王宵獵軍中管得嚴，錢當然是留給自己好。

    吳玠拿出一瓶牡丹春，道：“我們幾個求了好久，主人才同意拿這酒出來。據(jù)他說，整個玲瓏閣不過十幾瓶，要留到重大宴席的時候。我們幾個外鄉(xiāng)人，主人家怎么看得上眼？”

    張均道：“你們是方面大將，這主人有點不識招舉！”

    劉琦笑著道：“我們都是外鄉(xiāng)將領，主人當然不看在眼里。你是本師鈐轄，常駐這里的，自然不同。要不你去向主人家要幾瓶？我們給雙倍價錢，不會虧待了他?！?/br>
    張均急忙搖手：“我們不行的！宣撫嚴禁這種事情！現(xiàn)在宣撫就在州衙里坐著，我去不是找死？”

    吳玠、劉琦和關師谷三人一起大笑。

    關師谷道：“你是管著本地的將領都是如此，我們是方面大將又如何？王太尉這里，與別處不同，不敢放肆。剛開始我們幾個不習慣，還惹了事出來。后來知道了這些規(guī)矩，才慢慢習慣了?！?/br>
    最開始的幾天，三個人要嘗嘗本地美食，一出來就與主人起了沖突。吳玠把人打了，還是張均及時趕到，才沒有發(fā)生更惡劣的事。如果他們像在別的地方一般，掏刀出來把人殺了，張均不知道怎么收場。

    王宵獵對軍隊管得嚴，天下可不是都這樣的。大部分地方，以吳玠等人身份，殺了就殺了，又能怎樣？王宵獵就敢把人抓起來，以軍法處置。

    吳玠三人不遠萬里，前來參見王宵獵。結果為一個小攤販，卻被王宵獵砍了腦袋，不知是哭還是該笑。

    那件事后，張均費了無數(shù)口水，向三人講明白王宵獵的規(guī)矩。而且警告他們，不要以為自己是大將，王宵獵就不敢對他們怎么樣。以王宵獵脾氣，真可能拿他們開刀。事后還是不放心，張均特意派了幾個親兵跟在他們身邊。

    也正是這個原因，三人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請王宵獵。雖然王宵獵看起來和善，真犯了規(guī)矩，撕破了臉，他的刀可是不饒人的。也讓三人明白，雖然同樣是宣撫，王宵獵的嚴厲猶過于張浚，更何況王似。

    第860章 不同的軍隊

    酒過三巡，大家慢慢放開，說的話更少約束。

    關師谷道：“這幾天我們看了你們的軍隊。說實話，不同的地方很多。有的我們能理解，有的不能理解。特別是你們軍中一直在講的，軍隊是有組織的，比的是綜合戰(zhàn)斗力，而不是個人的勇武。什么是有組織的？軍隊怎么不講個人勇武呢？想來想去想不出道理?！?/br>
    劉琦道：“如果不是丹頭寨一戰(zhàn)，你們僅用三千人全殲金軍，我們會只當是玩笑話。”

    姜敏想了想，道：“軍隊的組織能力，真要講，會非常的復雜，也講不清楚?？偠灾?，軍隊的指揮、后勤、軍心士氣等等，都是一部分。但是這樣講，又不全面了。在軍校教的時候，老師講的再明白，學生還是不知道，覺得理解不了。等到日后自己帶兵了，慢慢加深理解。帶一段時間兵，也就明白了?！?/br>
    吳玠和劉琦對視一眼，暗暗點頭。

    他們都是方面大將，自己帶兵，當然有自己的理解。只是從來沒有這樣講過，也不知道講的是什么，所以會覺得困惑。這些日子在王宵獵軍中，參觀、交流、學習，慢慢感受到。

    個人勇武有沒有用？當然有用。一個猛將相當于對方幾人，好處是rou眼可見的。可是，對于一支軍隊，幾千人甚至幾萬人，一個人的勇武有多大的用處？

    個人勇武，感覺不如王宵獵軍中的單兵訓練。標準作戰(zhàn)動作，整齊劃一，精良的裝備，這樣發(fā)揮出來的戰(zhàn)斗力要更大一些。這是不是個人勇武？好像是的，但又不僅僅如此。

    或許這就是組織力？最少應該是組織力的一部分。

    幾個人討論一會，紛紛搖頭。

    姜敏幾個人都沒有多說。也沒法多說。組織力的提法，超出這個世界太多。即使王宵獵，即使明確提出來，還是經(jīng)過幾支軍隊，不斷迭代，直到姜敏才勉強滿意。跟沒有接觸過的人講，怎么能講明白？

    劉琦道：“感覺太尉的軍隊與我們的軍隊，完全不一樣。我們認為重要的東西，太尉反而認為不重要。我們認為不重要的東西，太尉又極端重視。偏偏太尉連戰(zhàn)連勝，讓人好生疑惑?！?/br>
    吳玠和關師谷點頭，都覺得有點郁悶。

    王宵獵連戰(zhàn)連勝，幾乎未逢一敗，這才是讓人沮喪的。想給自己找個借口都沒有。

    認識到軍隊的戰(zhàn)斗力主要來自于組織能力，是對軍事認識的飛躍，怎么形容這個進步都不過分。從此之后，軍事就變成了科學，而不再只是靠經(jīng)驗和天才。

    這就是跟抗日戰(zhàn)爭時的國軍一樣。上層將領，包括中層將領，也有很多人忠心為國。但是，他們的努力在日軍面前顯得悲壯，無可奈何。甚至到了二戰(zhàn)將要結束的時候，全世界都在對法斯反攻，國軍還有豫湘桂大潰敗。經(jīng)常有人講川軍出川抗日的悲壯歷史，卻少有人分析四川壯丁有多少人到了抗日戰(zhàn)場，有多少人死在了路上。

    這種系統(tǒng)性、制度性的落后，是軍事落后的根源。宋朝的兵將，并不弱于金朝的兵將。宋朝的武器，并不弱于金軍的武器。宋朝的后勤，也不落后于金朝的后勤。但是宋朝軍隊的組織性，遠遠落后于金軍。

    金軍的先進不是制度性的，而只是由于金朝初起，其軍隊恰好有這樣的表現(xiàn)罷了。當宋朝軍隊完成整合，并不弱于金朝軍隊，甚至戰(zhàn)而勝之。

    研究軍事問題，只研究幾個名將是不對的，必須要對軍隊的組織性、制度性進行考察。這個時候的宋軍，除了極少數(shù)軍隊，大部分還不具備對金軍的優(yōu)勢。

    吳玠、劉琦、關師古幾個人，只能看出王宵獵的軍隊與自己的軍隊不同。為什么有這些不同，這些不同對軍隊戰(zhàn)斗力有什么作用，他們還認識不到。

    喝了一會酒，關師谷道：“人們常說，打仗就是打錢糧。腰中無錢，英雄也難。但我看你們軍中，士卒的軍餉并不高，賞錢也不豐厚。他們怎么肯賣命？”

    姜敏道：“他們當然是為國家賣命，不是為了那幾貫錢賣命。再者說，俸錢雖然不豐厚，也不少了?！?/br>
    宋朝的軍俸，一般的禁軍是一月五百文，月糧兩石五斗。當然現(xiàn)在各軍軍俸不一，而且物價漲了不知多少，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王宵獵軍中士卒是五百文，一年以上八百文，直到退役。效用是三貫至十貫，分成五級。飲食都是在軍中食堂，沒有月糧。

    雖然說是士卒在軍中服兵役，王宵獵并沒有克扣俸錢，而且還有增加。只是不發(fā)月糧，改為了軍中食堂而已。對于士卒來說，由于家屬不從軍，一切吃穿用住都是在軍中，實際收入還增加了。

    與吳玠、劉琦和關師谷的軍隊相比，只有殺敵賞賜比較少，但是公平。

    吳玠道：“聽說王太尉弄了什么勛和功臣，若士卒真是殺敵立功，會有賞賜。只是，士卒打仗，為了錢而已。這些有用嗎？更不要說，很多人根本就找不到家屬了?！?/br>
    姜敏道：“真找不到家屬的，自然有軍中代為安排，不誤祭祀。有沒有用，現(xiàn)在剛剛實行，還不好說。等以后時間長了，自然就知道了?！?/br>
    關師谷微微搖了搖頭，顯然不認可這種做法。

    當兵吃糧，錢是最實惠的，不拿錢出來士卒怎么甘心？

    張均看幾個人的樣子，明顯不認同。道：“宣撫之所以這樣做，是認為士卒作戰(zhàn)不只是為了賞錢，更是因為他們有一顆報國的心。現(xiàn)在北邊山里，不知有多少義軍。這些人不要說賞錢，甚至食不裹腹，他們又是為了什么？”

    吳玠幾個人愣住，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張均道：“之所以有勛，有功臣，是因為宣撫認為，他們的功勛只有賞錢是不夠的，還需要別的。所以哪怕只是一個士卒，真為國立功，去世后也會享受祭祀。便如丹頭寨一戰(zhàn)，有一個士卒孟都，殺敵眾多，授護軍之勛。他的尸身回鄉(xiāng)之后，知州親自送葬，立廟四時祭祀。人有榮辱之心，自然知道該做這樣的人?！?/br>
    劉琦默默點了點頭，知道張均意思。

    不過這種方法其他軍隊學不來，最少短期學不來。軍隊內(nèi)的制度不同，特別是氛圍不同，更重要的是地方官未必配合。知州送葬，誰理會你？

    學習王宵獵的軍隊，需要完全改變軍隊的制度，相應的政治制度。而不是一鱗半爪，這里一點，那里一點?，F(xiàn)在宋朝的軍隊，不進行完全大改，是不可能的。

    第861章 嵐州

    嵐州，周圍是群山之中的一片平地，難得的山間平原。這里是古樓煩地，樓煩被趙武靈王攻滅之后，歷代相沿均設郡縣?，F(xiàn)在是麟、豐、府三州在黃河東岸的要地，扼周圍州縣要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