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玉從身上取出一個盒子，雙手送給林升源。嘴里連道：“有的，有的！”

    林升源接盒子在手，差點沒有托住。隨口道：“你這盒子倒重，什么保狀有這樣重量？”

    一邊說著，一邊打開盒子。盒子一打開，不由怔在那里。

    只見里面小小一個紙卷，放在一個純金的座子上。那座子金光燦燦，怕不是有二三十兩重？

    把紙卷打開，上面寫了李本玉和張原的籍貫、三代姓名、職業(yè)等等內(nèi)容，唯有保人那里空著。

    手里拿著保狀，林升源抬著看著李本玉，一臉疑惑。

    李本玉道：“實不相瞞，我二人從晉州千里來到洛陽營生，實在沒一個熟人。今日我與員外相談甚歡，冒昧地請員外做我的保人如何？員外請放心，我二人做布匹生意，公平買賣，絕不會給員外招惹麻煩?！?/br>
    林升源暗暗掂了掂盒子，心里思索。一般情況，給這種陌生人做保人，無非就是貪他的錢財。不過，一出手就送十兩黃金，這禮不輕了。再者今日這餐酒宴，雖然李本玉不懂規(guī)矩，價錢還是不便宜的。

    想了很久，林升源輕輕一笑：“我看李員外是個實誠人，就給你做保人算了。不過，話可說在前頭，你們只能老實做生意，千萬不要做出不法的事情害了我?！?/br>
    李本玉道：“如何會？我們都是老實的生意人，能做出什么事情？”

    此時酒菜上來，李本玉熱情地邀請林升源喝酒吃rou，保狀的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兩人心滿意足，倒也其樂融融。

    宣撫司衙門，王宵獵請李興坐下。道：“現(xiàn)在下面各州縣，基本都建立了自己的巡檢司隊伍，你的師也該到前線去了。從我們建立隊伍以來，你還沒有參戰(zhàn)過。怎么樣，心里有沒有一些擔(dān)心？”

    李興道：“雖然沒有上過前線，這些年我們可沒缺席演練。打金人，怕個什么！”

    王宵獵對汪若海道：“信心還是挺足的。這樣最好，也不用我們勸你了。”

    汪若海道：“宣撫說的是。李興的師到底是后衛(wèi)部隊，早一點到隆德府，早一點了解情況?！?/br>
    王宵獵點了點頭：“過了端午，你們就上路。過天井關(guān)直接到隆德府，與解立農(nóng)會合。這一路上，你們多帶一些給養(yǎng)，給運輸物資的部隊減輕一下負(fù)擔(dān)?！?/br>
    李興叉手稱是。

    王宵獵又道：“到隆德府后，與解立農(nóng)所部合練一個月。大約在七月中旬，與解立農(nóng)一起向北出擊。一路占領(lǐng)威勝軍，一路占領(lǐng)榆社縣。這次太原戰(zhàn)役，就由你們開始了?！?/br>
    李興道：“這兩地是太原外圍的關(guān)鍵之地，金人會不會死守？”

    王宵獵道：“太原金軍不足兩萬人，如果守這兩個地方，不是羊入虎口嗎？”

    隆德府進(jìn)攻太原，有兩條路。一路由威勝軍進(jìn)太谷縣，實際是從涅水河谷進(jìn)入太谷水河谷，北上進(jìn)攻太原。一路是從榆社縣進(jìn)入太谷縣，實際是由五鄉(xiāng)水河谷進(jìn)入蔣水河谷，轉(zhuǎn)向北進(jìn)攻。

    乘著太原金軍不足之時，先占領(lǐng)這兩處先頭陣地，為后續(xù)戰(zhàn)爭做好準(zhǔn)備。

    李興叉手，高聲唱喏。

    汪若海道：“占領(lǐng)威勝軍和榆社縣后，只要翻過山，就是太原谷地了。這兩個地方，其實對金軍十分重要。如果你們進(jìn)攻晚了，金軍一旦有兵，必定會死守。所以最好在七月中旬出兵，金軍無論如何來不及救?！?/br>
    李興點頭，一一記下。

    金軍大同府的兵向太原府調(diào)動，也需要時間。更重要的是，金兵要等秋后馬肥，才好大舉南下。王宵獵選擇在夏季剛剛結(jié)束的七月中旬動手，金軍來不及調(diào)動。

    現(xiàn)在的金軍，手中應(yīng)該有了火炮。只要火炮使用得當(dāng)，想攻城是很麻煩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打一個時間差。不過太原戰(zhàn)役的整體目的，是吸引金軍南下以全部殲滅，其他地區(qū)并不需要提早發(fā)動。

    汪若海道：“你們占領(lǐng)威勝軍和榆社縣后，應(yīng)該合兵一處，不要分散開來。合在一起，你們有四萬余兵馬，金軍應(yīng)該沒有辦法一下吃掉你們。如果分兵，可就不好說了。”

    李興道：“一下吃掉我們四萬多人，金軍有這個實力嗎？”

    汪若海道：“這是一場雙方合計兵力近四十萬的大戰(zhàn)，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兩萬多人的一個師，在這樣的戰(zhàn)場上可不算多，一天時間就可能打光。如果被敵人抓住，附近沒有援軍，可就非常危險了?！?/br>
    王宵獵道：“翻過大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如果分兩路行動，相差幾天沒什么奇怪的。幾天的時間，在這樣的戰(zhàn)場上就很危險了。所以你們應(yīng)該關(guān)成一路，免出意外?！?/br>
    李興點點頭，心里對太原戰(zhàn)場，又高看了一眼。

    第903章 一家團(tuán)聚

    李興告辭出去，王宵獵對汪若海道：“六月初一，司令部要正式成立，把其他人叫回來吧。太原之戰(zhàn)，我們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絲毫懈怠?！?/br>
    汪若海想了想，道：“宣撫，是不是我們對金軍過于重視了？實際上的金軍，應(yīng)該沒有那么強?！?/br>
    王宵獵道：“不能有這種輕敵思想。這一次，金軍西路軍必定會傾巢南下。粗略算來，應(yīng)該有十五萬以上兵力。這么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役，我們沒打過，實際上金軍也沒有打過。到底會發(fā)生什么，不可預(yù)料。司令部指揮戰(zhàn)役，必須能夠當(dāng)機立斷，靈活指揮。更加重要的是，要提早準(zhǔn)備，不要臨時抱佛腳?！?/br>
    汪若海點頭稱是。

    王宵獵道：“這一戰(zhàn)，我們的兵力與金軍差不多。但我們的目標(biāo)，是全殲金軍，一戰(zhàn)解決西路問題。打一個勝仗沒有什么，全殲金軍要求就高了。只要一部出錯，被金軍鉆了出去，就不能夠達(dá)成目標(biāo)。十幾萬軍隊，想達(dá)成這樣的目標(biāo)是很難的。必須要考慮到所有可能，不能漏了什么?！?/br>
    汪若海道：“宣撫的意思，是提前開始？”

    王宵獵點了點頭：“要提前籌劃。六月組建司令部，九月司令部搬到晉州，不給金軍機會?！?/br>
    汪若海道：“下官明白了?！?/br>
    太原府一戰(zhàn)，王宵獵寄予很大希望，也就有了太多擔(dān)心。

    趙構(gòu)提議今年北伐，是真正意義上的傾國之戰(zhàn)，不過分成了兩路。一路是趙構(gòu)能夠指揮的軍隊，御駕親征，為東路軍。一路是王宵獵的部隊，主攻太原府，為西路軍。

    趙構(gòu)的戰(zhàn)略目標(biāo)，是占領(lǐng)淮北地區(qū)，給劉豫政權(quán)以重大打擊。王宵獵的戰(zhàn)略目標(biāo)，是占領(lǐng)太原府，阻遏金西路軍繼續(xù)南下。實事求是地講，趙構(gòu)的軍隊已經(jīng)觸底反彈，王宵獵連續(xù)勝利，這個戰(zhàn)略目標(biāo)不高。

    但是在王宵獵這里，戰(zhàn)略目標(biāo)改為占領(lǐng)大同府，全殲金軍西路軍。這樣的目標(biāo)，就很不容易了。

    定了這樣的目標(biāo)，王宵獵就對太原戰(zhàn)役格外重視，極為小心。

    第二天，正是端午佳節(jié)。洛陽城里人頭涌動，大人小孩都走出門來，去看賽龍舟。

    龍舟的起點是天津橋，終點會通橋，路程并不遙遠(yuǎn)。

    上午巳時，王宵獵帶著宣撫司和河南府官員來到會通橋附近，觀看龍舟。

    張原向李本玉告了假，一個人沿著洛河，到天津橋附近看龍舟。路上買了些櫻桃，一口一個，好不愜意。

    到了天津橋附近，尋了一棵大柳樹，站在樹下看龍舟準(zhǔn)備。見到一個賣冷淘的小販，買了一碗冷淘，一邊吃著一邊左右張望。只見紅男綠女，來來往往分外熱鬧。男人的頭上都插著一朵茉莉花，想是到了季節(jié)，應(yīng)該算是洛陽的風(fēng)俗。見旁邊一叢茉莉，花瓣稀少，也不知道是花被人摘了還是本就長得這樣。

    張原走上前去，摘了一朵看著較大的花，戴在鬢角。走到洛河邊，借著河水照了幾照，甚是得意。

    轉(zhuǎn)過身來，正看見岸上兩個女子，打了一把油紙傘遮擋烈日。指著河里的龍舟，輕聲調(diào)笑。

    張原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天旋地轉(zhuǎn)，差點摔倒在洛河岸邊。

    人群里悄悄接近兩個女人的身邊，仔仔細(xì)細(xì)觀察那個年齡大的女人。過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一步跨到那個女人的身邊。用手抓住女人的肩膀，哭著道：“jiejie，果然是你！”

    那女人被嚇了一跳，轉(zhuǎn)過身。一看是張原，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哭著道：“哥哥，我想你好苦！”

    玉奴被嚇了一跳?？粗磉叺膬扇?，心里思量兩人的關(guān)系。

    看兩邊的行人都看向自己，玉奴急忙拉了婆婆的手，小聲道：“阿婆，這人是誰？”

    婆婆道：“這自然是你的阿翁了！天可憐見，分別多年，我們終有相見的一天！”

    玉奴忙道：“既是阿翁，我們快回家去。這些人多眼雜，不要被人嚼舌根！”

    婆婆抹了抹眼淚，拉著張原的手，快步走出人群。到了人群外，問張原道：“你怎么在這里？這么多年，你音訊全無，我一個人拉扯大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一邊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張原一副愧疚的樣子，雙手直抖，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玉奴道：“阿翁阿婆今日相逢，是天大的喜事。我們還是快快回家，慶賀一番?！?/br>
    張原夫妻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隨著玉奴，向家里走去。路上兩人互相依偎，低聲訴說著這幾年的遭遇。說起那些辛苦，禁不住又掉下淚來。

    玉奴走在前邊，心里卻是一團(tuán)亂麻。

    突然之間，出現(xiàn)一個阿翁，自己和萍萍也不知如何應(yīng)對。再者這個婆婆，實在一言難盡。這些年來，不斷地招蜂引蝶，玉奴cao碎了心。丈夫回來之后會如何，玉奴根本不敢去想。

    走到半路，玉奴重重嘆了一口氣。

    進(jìn)了自己家的巷子，正遇到甲乙廟的和尚在門外燒香。玉奴狠狠瞪了一眼，快步走過。張夫人倒是神色如常，好像不認(rèn)識和尚一樣，依偎著丈夫走了過去。

    看著幾個人的背影，和尚滿臉疑惑。那個男人是誰？張夫人為何與他那么親密？

    進(jìn)了家門，萍萍恰好在院子的里喂貓。見到j(luò)iejie回來，問道：“jiejie不是與阿婆出去看賽龍舟嗎？賽完了？”

    玉奴道：“今日洛水岸邊遇到了一個男人，阿婆說是我們的阿翁。一家團(tuán)聚，領(lǐng)回家來了?！?/br>
    萍萍看見后邊的張原和夫人，見兩個人如此親蜜，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張夫人在院子里面的石凳坐了，拉著張原的手，一時間千言萬語，根本沒有理會玉奴姐妹倆的功夫。

    玉奴對萍萍道：“看兩個人的樣子，只怕不是假的。你去買些酒菜回來，我在這里看著。唉，我們這位阿婆，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不能不看哪?！?/br>
    萍萍看了看坐在石桌邊的兩人，低聲答應(yīng)，快步到屋里去拿錢。

    以張均的家境，當(dāng)然雇得起人。不過，張家的情況特殊，只雇了兩個不是日常的傭人。一個隔兩三天來，收了衣服等回去洗滌。一個天天來，為她們做些飯菜之類。因為今天是端午，給兩人放了假，家里沒有傭人。

    過了一會，張夫人在石桌邊叫，讓玉奴過去。

    指著玉奴，張夫人道：“我們的兒子大郎，娶了兩個媳婦——”

    張原急忙道：“一夫一妻，國法如此，不可亂來！大郎怎么頭發(fā)昏，就娶了兩個？”

    夫人道：“說是一妻，另一個也不另眼看待，又怎么了？大郎這個孩子有出息，他這樣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br>
    張原搖了搖頭，不再說什么。

    張均這個孩子自小聰明，而且聽話。不過這幾年經(jīng)了如此多的事，變成了什么樣子，自己可真不知道。

    夫人道：“這一個是大婦，一向恭順，極孝順的。另一個是meimei，什么都聽jiejie的話。大郎雖然娶了兩個妻子，我們家卻是和睦得很，從來不吵架?！?/br>
    玉奴見婆婆介紹自己，向張原行個禮，道：“見過阿翁?！?/br>
    張原從身上摸出一個鐲子，道：“這鐲子本來我買了想給你阿婆的，今日見你，便給你做見面禮吧?！?/br>
    玉奴謝過?？磋C子，玉質(zhì)晶瑩剔透，竟不是凡品。

    夫人道：“靖康年間，你阿翁做生意，我在家相夫教子，日子和和美美。靖康時金人來了，抓了你阿翁運行禮，一個家就此分崩離析。這些年，你阿翁在北地吃了許多苦，我在過的也是非人的日子?，F(xiàn)在好了，你阿翁隨著一個員外回到洛陽，我們一家團(tuán)聚?！?/br>
    張原道：“現(xiàn)在我在不遠(yuǎn)處的一莊布莊做主事，日子還好。對了，大郎最近做什么？”

    夫人道：“當(dāng)年在蔡州的時候，大郎犯了事，就參加了宣相的軍隊。這些年，幫著宣相做了許多事，如今升到了鈐轄，在前線呢打仗呢?！?/br>
    “什么？”張原被嚇了一跳。“我兒子做鈐轄了？”

    夫人點了點頭：“是啊。聽說鈐轄是好大的官，管著許多人的。我們的兒子，可以出息了！”

    張原怔不由怔在那里。

    他是金人挑選出做jian諜的，當(dāng)然知道王宵獵軍中的鈐轄是什么身份。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講，鈐轄都是王宵獵軍中的高級軍官了。張均不過二十出頭年紀(jì)，做到這種高官，是自己根本沒有想到的。

    兒子是高級軍官，自己卻是間諜，這個玩笑可是開得大了。

    想來想去，張原明白，只能犧牲自己，成全兒子。如今的出路，是自己出首，為兒子鋪平道路。

    過了好一會，張原才問道：“兒子現(xiàn)在哪里？不知能否回來？我們一家團(tuán)聚，兒子不在身邊總是少點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