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漢之國 第390節(jié)
飲了幾杯酒,趙鼎對王宵獵道:“宣撫,太原之戰(zhàn)如何部署,還請告知一二。完顏彀英只剩不足四萬人,宣撫十幾萬大軍到汾州,應(yīng)該很快攻破太原府吧?” 王宵獵道:“哪有那么容易?由平遙向北,大多地方無糧可用,必須從后方運來。而且地方上的百姓,難道我們就不管了?算上他們的衣食,負擔可就重了。在平遙,我們必須待上些日子?!?/br> 趙鼎一愣:“平遙以北為何就沒有糧食了?現(xiàn)在正是秋天,今年太原周圍風調(diào)雨順,不缺糧食才對?!?/br> 王宵獵搖了搖頭:“完顏奔睹南來救援的時候,秋禾還沒有收,他們吃什么?不但人缺糧食,馬更缺草米。那個家伙便縱馬跑入農(nóng)田里,取食快要成熟的粟米。沿路州縣,皆受其害,事情很難辦呢?!?/br> 趙鼎回頭看了一眼綦崇禮和傅崧卿,責怪他們沒有告訴自己。 王宵獵道:“我軍入太原盆地后,準備以介休為糧草儲備的地方,希望都督莫怪?!?/br> 趙鼎只好點頭:“自該如此。大軍行進,是該有這么一個地方。” 王宵獵道:“如此最好。明天我就要到平遙去,曹智嚴和手下的軍隊也會調(diào)往西河,協(xié)助攻城。都督意欲如何?” 趙鼎一時不語。自己又能如何呢?僅能指揮的陜西軍,也前路迷茫,還能怎樣?擺了擺手道:“再說吧?!?/br> 第928章 怕絕望 第二天,王宵獵離開介休,前往平遙。把王宵獵送過長亭,看著離去的背影,趙鼎心態(tài)復(fù)雜。明面上,王宵獵與趙鼎并沒有撕破臉,兩人是正常的官員往來。然而實際上,王宵獵斷了自己的軍隊與都督府的聯(lián)系,趙鼎對軍事部署一無所知。趙鼎調(diào)陜西軍前來,本是為壯自己聲勢,然而平遙一戰(zhàn)說明并沒有什么用。 送走了王宵獵,趙鼎看著升起的太陽,長嘆了一口氣。太原之戰(zhàn)中,自己的作用很有限了。 平遙距介休一百五十里,王宵獵用兩天時間走完了這段路。曹智嚴的部隊已經(jīng)大部調(diào)走,王宵獵帶的第一師接管了城防。倒是曹智接到了命令,提前從幾十里之外趕了回來。 到了平遙后歇息了一個時辰,司令部開會。 縣衙官廳,王宵獵看了看眾人,道:“這幾天因為戰(zhàn)事順利,很多人心思浮動,要求加快戰(zhàn)爭的進度。不但是要汾州,還要求大軍北上,盡快占領(lǐng)太原。今天我再強調(diào)一遍,太原戰(zhàn)役的目的,是吸引金軍全力增援。在太原地區(qū),實現(xiàn)關(guān)門打狗的目的,把金國西路軍全部消滅。戰(zhàn)役中每一次軍事行動,都不能違背這個目的。所以目前,我們就是要牢牢占據(jù)平遙,盡快占領(lǐng)西河,靜等金軍援軍的到來?!?/br> 汪若海道:“進行一次太原這樣的戰(zhàn)役,動用的資源非常多,浪費不得。既然定下了戰(zhàn)役目的,從下到下,各級必須貫徹下去。不能夠上頭這樣想,下面又別有心思?!?/br> 眾人見王宵獵態(tài)度認真,一起點頭稱是。 王宵獵道:“接下來,牛皋到西河去,統(tǒng)一指揮西河戰(zhàn)事。西河、平遙相距一百里,可以互相照應(yīng)?!?/br> 牛皋叉手稱是。 王宵獵道:“過幾天,李觀察就從河中府來這里了。他來了之后,負責西河一線左線戰(zhàn)事,牛皋從旁協(xié)助。我們的戰(zhàn)略很清楚,以李觀察為西路,主攻文水、交城、清源一線。我與司令部其余人員為東路,主攻祁縣、太谷、榆次一線。最后以清源和榆次兩路,夾攻太原!” 馬擴道:“兩路之間是汾河,相距不遠,汾河也不難渡過?!?/br> 王宵獵點頭:“是的,汾河不寬,渡河不難。兩路雖然名為兩路,大多時候還是一路?!?/br> 王庶道:“現(xiàn)在這個形勢,加上太原對河?xùn)|的重要地位,金軍必定南來。曹智嚴干凈利落地擊敗了完顏彀英,應(yīng)該是嚇了金人一大跳。他們派出援軍,不知會有多少人?” 馬擴道:“曹智嚴有兩萬人,完顏彀英據(jù)估計八九千人,加上完顏奔睹的兩萬人,我們是兩萬對三萬。如果再加上隨軍阿里喜的話,那可就是兩萬對五六萬人?!?/br> 汪若海道:“就是兩萬對三萬,一戰(zhàn)將其擊潰,粘罕也不敢小視!原本預(yù)計,西路軍可以調(diào)動十五六萬人,可若粘罕真地不顧一切的話,能調(diào)集二十萬以上了。” 馬擴道:“這么多兵馬,金軍必然分路前來。你們估計,金軍會走哪幾條路?” 王宵獵道:“很多條路嗎?從大同府來,只有雁門關(guān)一條路可走?!?/br> 馬擴搖了搖頭:“現(xiàn)在金主勢弱,粘罕在金國一手遮天。除了大同府兵馬,他還可以調(diào)燕京地區(qū)的兵馬來援,走井陘道入原,還是很可能的。” “井陘——”王宵獵略微想了一想,點了點頭?!斑@條路,我們還真是忽略了。不過井陘道行不了大軍,縱然來援也不過是三五萬人。在隆德府,我們還有五萬人,兵力上不會處于劣勢。此次戰(zhàn)役總而言之,是把金軍援軍吸引到太原,我們聚而殲之!最理想的就是西邊姜敏破大同府,我們前后夾攻!” 聽了王宵獵的話,眾人紛紛點頭同意。 王宵獵道:“為了堅定金人救援太原的決心,我們不能迅速北上,要等他們到太原才行。由于陜西軍的到來,這次太原戰(zhàn)役提前發(fā)動了。我們有些忙亂,金人更是措手不及。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正是他們收獲粟米的時節(jié),而且大部分粟米還未成熟。單從糧草來說,金人就很困難?!?/br> 汪若海道:“我們也難啊。麥子雖然收了,卻來不及磨成面,前線只吃麥飯了?!?/br> 王宵獵道:“終究還是有吃的,就不要抱怨了。不管是怎么說,這一仗提前開始,憑添許多變數(shù)。我估計,金軍的援軍快則一個月,慢則兩個月,就會全部到達。諸位心里有數(shù),早做準備。” 諸位又商量了一些雜事,便讓曹智嚴來到會場。 王宵獵道:“現(xiàn)在到太原盆地的軍隊,只有曹智嚴一個師。今天剛好有機會,聽聽他怎么說。特別前些日子與完顏奔睹的戰(zhàn)斗,司令部人員還是要多聽一聽。” 曹智嚴叉手道:“介休城外,我們過了雀鼠谷,進入太原盆地,恰好遇到金軍攻介休——” 王宵獵招了招手道:“你坐下說話?!?/br> 親兵加了一個凳子,曹智嚴坐了下來,道聲得罪。 坐下之后,曹智嚴接著道:“第二天我們與完顏奔睹對戰(zhàn)。雙方列開陣勢,互相接近。大約兩百步的時候,我們突然開炮,金軍措手不及。結(jié)果開了五六輪炮,金軍就完全潰敗了。” 汪若海問道:“野戰(zhàn)的時候,金軍沒有炮嗎?” 曹智嚴搖了搖頭:“沒有。我也問過,金人說是炮架太沉,根本運不動?;蛟S將來他們有辦法,但是現(xiàn)在不行?!?/br> 汪若海道:“金人野戰(zhàn)沒有炮,此事要記下來。野戰(zhàn)的時候,有炮沒炮可是大不同?!?/br> 其余人一起點頭。確實,金軍野戰(zhàn)的時候沒有火炮,戰(zhàn)斗力可以大大不行。 曹智嚴道:“金人潰敗之后,退回軍營。我軍追了上去,一輪炮,就把寨墻轟塌。也就是說守營寨的時候,金軍也是沒有炮的。面對我們,一點辦法沒有?!?/br> 眾人一起點頭。不管是因為時間太短,還是技術(shù)力量不足,這一點對宋軍是很大的利好。 曹智嚴接著說道:“完顏奔睹帶了六七千人出戰(zhàn),后來才知道他是為了掩護其余軍隊逃跑。不過金軍是騎兵,我們無法追上,只好放棄了。對陣出戰(zhàn)的六七千人,把他們?nèi)苛粝??!?/br> “實事求是地說,金軍的戰(zhàn)斗意志相當頑強。前人倒下,后人跟上,一點都不停歇。一直到與我軍短兵相接,金軍死了近半,陣形依然齊整。做到這一點,真是不容易?!?/br> 聽了這話,司令部的幾個人竊竊私語。能夠做到折損近半不崩潰,在這個年代,絕對是一等一的強軍了。如果是碰到一般的敵人,僅憑這一點,就能把敵人嚇崩潰。 當然,曹智嚴的部隊不是普通敵人,是嚇不倒的。 曹智嚴道:“與完顏奔睹的戰(zhàn)斗,我總了幾點,諸位參考。第一,金軍中的老兵、強軍,戰(zhàn)斗意志相當頑強,不是一般的軍隊可比。第二,他們的戰(zhàn)法相當笨拙,雖然頑強,卻做不到靈活多變。第三,真正讓金軍崩潰的,不是死多少人,而是短兵相接時我們的堅強意志,訓(xùn)練有素。前面說過,金軍雖然折損過半,其軍陣依然整齊,看不出絲毫慌亂。但是短兵相接沒有多久,就全軍崩潰了?!?/br> 馬擴道:“這一點很有意思。也就是說金軍不怕死亡,但是也怕——怎么說呢,怕絕望?!?/br> 曹智嚴點了點頭:“正是這樣!” 第929章 窗外 平遙小城,司令部入住之后,除幾位司令部人員,其余人大多在城內(nèi)租房。包括崔青和王忠民,也是在縣衙附近租了幾間民房居住。日常他們在衙門里忙碌,回居住地的時候間很少。 一日午后,兩人從衙門里出來。王忠民伸了個懶腰,道:“這幾日忙忙碌碌,實在有些累了。今日回去之后,好好洗一個澡,美美睡上一覺!” 崔青道:“大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幾日了,防御應(yīng)該輕松些才是?!?/br> 王忠民搖了搖頭:“現(xiàn)在醫(yī)治的都是各軍的疑難雜癥,更傷神啊?!?/br> 兩個人一個是司令部警衛(wèi)部隊首領(lǐng),一個是軍中的軍醫(yī)首領(lǐng),日常日日相見。當下兩人一邊聊天,一邊走回住的地方。到了街口,崔青突然停住。 王忠民道:“崔統(tǒng)制有什么事情?” 崔青道:“聽聞平遙牛rou煮得特別肥美,遠近聞名。不如我們?nèi)コ砸徊团ou,飲兩杯酒,再回去睡覺可好?” 王忠民想了想道:“也好。” 兩人看看方向,向縣衙后邊的巷子走去。 中國古代的大部分時間,都禁宰耕牛,市面上穩(wěn)定供應(yīng)的牛rou都是病死老死的牛。想把這樣的牛rou做得好吃,沒有異味,需要高超的技藝,并且使用大量的香料。說自己是傳統(tǒng)風味做牛rou的,多是如此,要不就是晚清民國亂世發(fā)展起來的。平遙這里,以牛rou聞名,當然就更是如此。 不過這幾年,金人占領(lǐng)之后,牛禁松馳,用的rou換成了黃牛rou,滋味格外出眾。平遙城里有錢的人家,晚餐割上一塊五香牛rou,打上二兩白酒,生活也是逍遙。 此時平遙城里到處都是軍人。特別是司令部設(shè)在這里,閑散軍人尤其多。 曹智嚴駐平遙的時候,軍人不強索財物,不亂殺人,不強占民房,留下的印象很好。王宵獵來的時候,百姓都踴躍獻出房屋,不時有富戶以酒食勞軍,軍民關(guān)系非常不錯。軍隊也報之以禮,如果住在民戶家里,酒掃房屋、挑水這些活基本是士卒來干。雖然沒有軍民魚水情那么和諧,居民和軍隊的關(guān)系還是非常和睦的。 崔青和王忠民走在街上,見路邊的食鋪里,多是軍人。他們有錢,吃飯買東西都是付現(xiàn)錢,格外受歡迎。兩人走在道路上,街邊的小鋪不停招呼。 走過小巷,又走過了一條橫巷,到了盡頭,才是一家牛rou鋪。這里有些破爛,是平遙城貧苦人住的地方。牛rou原來就不是什么高貴的吃食,當然只能在這種地方。只是這幾年才改變,店鋪的位置沒有搬。 崔青上前,要了兩斤牛rou,兩個涼菜,到旁邊坐了。 這里已經(jīng)相當沉舊了,凳子還掉了一條腿。周圍吃rou的人,什么樣的裝扮都有,很多都是做力工的。 這些零工的報酬并不低,特別是最近司令部入駐,活計非常多。完工了,過來喝一口白酒,吃兩口牛rou,回去倒頭就睡,又過了無災(zāi)無難的一天。 王忠民看了看四周,對崔青小聲道:“我們還是拿去吃吧,這里委實腌臜了些,讓人有些不舒服?!?/br> 崔青笑道:“你們做郎中的人,毛病實在多。好吧,到外邊,再買瓶好酒喝了一喝?!?/br> 正說著,外面來了一個年輕婦人,頭發(fā)蓬松,臉色慘白,偏又長得好看。而且正是青春年少,所有的缺點都成了優(yōu)點,望之讓人有些心動。 婦人到了rou鋪前,隨手扔過兩張洛陽會子,道:“主人家,來一斤牛rou。要切好的來,不要攙些雜碎rou來糊弄我!” 小廝接了錢,笑道:“三姐真是好笑!我們這里良心生意,誰人不知?” 婦人啐了一口,眼睛四處亂瞟??戳艘粫?,對小廝道:“城里這些日子來了不少士卒,到處都是。按說都是些精壯漢子,怎么不見來照顧我們生意?他們正是青春年華,不怕憋壞了!” 小廝笑道:“我聽人說,現(xiàn)在來的王宣相,治軍極嚴。他手下的士卒,怕是不敢登你們的門。” 婦人道:“換了衣服,哪個認得?我們又不盤問他們的來歷,床上折騰半個時辰,誰又知道他們是誰?” 小廝道:“那樣時,你們又怎么知道他們不光顧?換了衣服你們還認得?” 婦人眼里閃過一絲媚光,道:“那是當然。他們當兵的人,自然跟平常做活的人不同。嘖,說了你也不懂!” 小廝搖了搖頭,切好牛rou遞了過去。 婦人伸手接了牛rou,目光又在店內(nèi)瞟了一遍??吹酱耷嗪屯踔颐?,見是兩個軍官,特意多看了幾眼,才扭著離去。 崔青叫過小廝,讓他酒菜打包,自己和王忠民帶回去吃。 小廝正收拾東西,崔青問道:“剛才來的婦人是什么人?看他樣子,不似良家婦女?!?/br> 小廝道:“旁邊巷子里,住的都是暗娼。這個婦人叫柳三娘,本是中原女子,被金人擄來北地。前兩年,搶他的那個金人死在南邊,她輾轉(zhuǎn)流離,最后成了暗娼?!?/br> “原來如此。”崔青點了點頭。 金軍從京西路北撤的時候,驅(qū)趕了大量漢人北上。其中人數(shù)最多的,就是工商業(yè)者和年輕婦人。這些人到了北方后命運各不相同,大多都生活悲慘。 淪落底層之后,有的人奮發(fā)圖強,有的人苦熬日子,有的人自暴自棄。 崔青看著柳三娘離去的背影,久久無言。 拿了牛rou,柳三娘搖搖擺擺回到住處。一進門,就見兩個漢子在那里圍著春春,一邊說著話,一邊不時在春春身上捏一把。春春似躲閃又不躲閃,任憑兩個漢子揉捏。 柳三娘走上前,把牛rou摔在桌子上,道:“早跟你們說了,春春今日身子不方便,怎么還在這里亂抓!” 一個漢子笑著道:“身子不行,扭一把又不妨事。偏你的話多!” 一邊說著,一邊把包牛rou的荷葉打開,對另一個漢子道:“今日錢也花了,且先過來飲兩杯酒,吃些牛rou!” 兩個漢子湊到一起,打開酒瓶,都倒了酒。對柳三娘說道:“jiejie,也過來飲兩杯。我們兩個男人喝悶酒有什么意思?你也過來,我們說些體己的話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