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汪若海點頭?！爸灰蛏蠋渍蹋屗麄冎绤柡?，也就老實了?！?/br>
    王宵獵搖了搖頭：“沒那么簡單。我們只要打贏了，西夏就會怕我們把他們收回來，哪會輕易認(rèn)輸？我怕滅夏之戰(zhàn)比滅金之戰(zhàn)來得還要急迫?！?/br>
    汪若海聽了，不由身軀一震。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王宵獵說的很清楚，在他的心里，現(xiàn)在的西夏威脅更加來得大。是啊，金軍的西路軍被殲滅，現(xiàn)在在西路能威脅宋軍的，只有西夏了。王宵獵把西路的目標(biāo)定為西夏，也是合乎情理的。

    只是，現(xiàn)在真的難對金軍說穩(wěn)贏了嗎？

    只是現(xiàn)在的王宵獵，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王宵獵了，有的話汪若海也不敢說。

    第986章 不妄殺

    第二天一早，王宵獵和李彥仙、汪若海等人，來到了都元帥府的偏院，察看被俘虜?shù)臐h人偽官。

    幾個人站在院子里，看著面前一群留著金人的辮發(fā)、穿著金人官服的漢人，嘆了口氣：“若不是有人說，哪里能看出你們是漢人？衣冠變了，甚至連說話都變了，你也就快成女真人了?！?/br>
    一個官員站出來，抗聲道：“我等被金人擄來北地，能怪我們嗎？值此國破家亡、山河破碎之際，似我等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還不是只能任人宰割？來到北地，要么為官，要么為奴，我們又能如何選？”

    王宵獵沉聲道：“為奴就活不了是嗎？非得為官？如果善待了你們，我又如何面對那些甘愿為奴的人？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與金人抗?fàn)幍降椎娜?？?/br>
    那個官員冷冷地道：“宣撫還是先看看那些人再說吧?！?/br>
    王宵獵道：“我會去看的。不過，要先處理了你們這些人再說?！?/br>
    說完，緩緩地看了眾人一眼，道：“你們被金人擄了北來，除了當(dāng)官，我想不外還有兩種前途。一是為奴，一是被殺，至于能夠逃跑的，就少之又少了，不談也罷。愿意為奴的，身當(dāng)國難，無可奈何。但不辱國格，可以原諒。你們這些當(dāng)官的，就沒有辦法了，必須受到懲罰。”

    另一個官員出來，對王宵獵道：“宣撫，我們這些在金朝為官的，也是日日小心，生怕被金人猜忌。這官當(dāng)?shù)?，也沒有什么大意思。好不容易盼著王師北來，卻要問我們的罪？”

    王宵獵冷聲道：“你們犯了罪，當(dāng)然要問你們的罪！都像你們一樣，被打敗了之后，人人做漢jian，這國家，這民族還有什么希望？當(dāng)然，做了漢jian也不一樣。有的人窮兇極惡，有的人茍延殘喘，應(yīng)該分開處理?！?/br>
    見眾人聽到這里，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王宵獵接著道：“這幾天，會有人專門審理你們。依據(jù)你們在金朝做官時的所作所為，分為幾類?；旧希瑫譃樽锎髳簶O的，碌碌無為的，心存善念的幾類。具體怎么分，怎么審理，這些事情還要再商議?！?/br>
    話音剛落，下面的官員就議論紛紛，停不下來。

    王宵獵道：“罪大惡極的，當(dāng)然就一刀砍了，取了性命。剩余其他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先關(guān)進(jìn)牢城營里做活吧。按照罪行輕重不同，刑期也不同?！?/br>
    說完，王宵獵把袖子一拂，就要離去。走出幾步，又返了回來。指著第一個出列說話的官員道：“他罪加一等，其余人先看審理結(jié)果吧?！?/br>
    看著王宵獵幾個人離去，一眾官員議論紛紛。有的臉色淡然，有的氣極敗壞，各有各的精彩。

    出了偏院，李彥仙對王宵獵道：“這些人，宣撫縱然留下他們的性命，他們也不知感恩。甚至更多的人，會越發(fā)憤恨宣撫。與其這樣，何必要留他們的性命？”

    王宵獵嘆了口氣：“不是我要留他們的性命，而是他們里面的人，大多不該死。不該死的人，我如果殺了，就是妄殺。貪妄二字，我們做官的，要遠(yuǎn)遠(yuǎn)避開才是?！?/br>
    李彥仙聽了，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當(dāng)了官員之后，手中有了權(quán)力，很多人會誤認(rèn)為這權(quán)力是自己的，隨心所欲亂用。其實權(quán)力是附著在你當(dāng)?shù)哪莻€官上的，一旦你不是官了，權(quán)力也就隨之消失。如果你不是官了，權(quán)力還在，就說明這個集體出了問題。

    對于這些偽官，不管王宵獵怎么想，必須在自己職責(zé)范圍內(nèi)處理。最多一些輕微調(diào)整，可以自己做主。雖然這些輕微的調(diào)整，就可以決定一大群人的生死。

    一群人出了偏院，在外面站了一會。

    十一月了，大同的風(fēng)刮在臉上像刀割的樣?？耧L(fēng)卷著敗草，在地上翻滾，直到遇上一個小土破，才停了下來。路旁的柳樹只剩下了枝椏，在狂風(fēng)中搖曳。

    站了很久，王宵獵才嘆了一口氣。道：“看見了這些人，我一口氣提不上來，直欲吐血。當(dāng)此國難之時，有多少人拼死血戰(zhàn)，為保家園?？伤麄冚p飄飄的一句不愿為奴，就做了金國官員，做了多少慘事。真想一刀把他們?nèi)珰⒘?，以出我胸口一股惡氣！?/br>
    汪若海道：“宣撫若把這些人全殺了，也只會有人叫好?！?/br>
    王宵獵搖了搖頭：“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到頭來，就是做什么的都有。他們當(dāng)中，真正窮兇極惡的還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的人，確實是為了少受苦，或者害怕為奴，才屈從金人。怎么能全殺了呢？如果全殺了，必然有許多人是冤殺。沒辦法的事，人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們做事要顧及大多數(shù)人才行?！?/br>
    汪若海道：“宣撫讓人對他們進(jìn)行審理，就能保證審理的合適嗎？只怕還是有冤屈。”

    王宵獵道：“這是難免的。不管怎么規(guī)定條例，都只能盡量保證公平，而不可能完全公平。這個世界，是不能一分為二的，最少要一分為三。一邊是黑的，另一邊是白的，那么就還要有既不是黑、也不是白的一組。不這樣，這個世界就永遠(yuǎn)分不清楚。我只殺那罪大惡極的，就是保證不妄殺罷了?！?/br>
    汪若海道：“只怕也只是宣撫想象得很好，真正做起來，就沒有那么好了。”

    王宵獵苦笑著搖頭：“確實，實際上做起來的事，哪有想象得那么好？但是若不是想象得好，現(xiàn)實就更是漆黑一團(tuán)了。我們做事，最少還要留下光明，讓人們做事的時候有個希望?！?/br>
    說完，仰頭迎著凜冽的寒風(fēng)，看著前方。

    對于王宵獵來說，不可能把為女真人做官的漢人全殺光，那樣就殺太多人了。一個人兩個人可以不在意，但是數(shù)字?jǐn)U大到一兩千人就不能不在意了。而只能找個辦法，殺一部分，留下一部分。

    至于審理的過程，怎么能保證公平合理呢？只要大差不差，也就是了。

    第987章 等待回去的人

    在寒風(fēng)中站了一會，眾人來到了另一個偏院。

    這個偏院里住著的是無家可歸的人，鰥寡孤獨，以及各種各樣的孤兒。他們的親人多是被金人折磨至死，自己失去了生存能力，茍延殘喘。這些人還有很多是官員的子女，不能不管。

    王宵獵走進(jìn)院子里，眾人紛紛起身問好。

    看了看眾人，穿的大多是布衣，有的人身上的布衣破了，露出里面的蘆花。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王宵獵道：“這些日子，大軍將要南返。你們是第一批隨著大軍南返的人，請大家做好準(zhǔn)備。至于穿的，軍中會盡量撥一批棉衣出來，讓大家吃飽穿暖?！?/br>
    眾人千恩萬謝，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王宵獵看著眾人，覺得胸口有一口氣順不過來。這些人，除了官宦人家，再就是一些原來中原的大戶人家。被金兵擄來北地，受盡了屈辱，有的甚至撒手西去。到了現(xiàn)在，留下的家人只要能吃飽穿暖就是最大的愿望了。

    略看了一會，王宵獵便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去。突然看見面前一個女子，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兒，那小兒正喜笑顏開。不由怒道：“小兒不懂事，你許多年紀(jì)難道也不懂事？讓你們吃飽穿暖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福份，有什么好高興的？”

    女子一愣，緊接著漲紅了臉。向王宵獵行了一禮，道：“是妾身糊涂了?！?/br>
    王宵獵冷哼一聲，快步出了偏院。

    出了偏院，王宵獵在寒風(fēng)中站了一會。

    跟這院子里的人一樣處境的人當(dāng)然還有很多，這些不過是由司令部的軍隊帶回去的人。因為是在大同城里，所以官宦人家很多。在其他地方，普通人就多了。

    他們本來是最普通的百姓，金人占領(lǐng)中原后，或者貪他們的錢財，或者僅僅因為身體強(qiáng)壯，被強(qiáng)擄來北方。這幾年他們吃夠了苦，見慣了世間人情冷暖。托天之幸，他們最后活了下來。

    活著，對這些人來說，就是世間最大的恩賜。

    正在這時，主管這處偏院的官員跑來。到王宵獵面前恭恭敬敬地行個禮，道：“適才在院子里，那個小兒虎頭讓宣撫誤會了。下官該死！”

    王宵獵道：“一個小孩子知道什么！我如何與他過不去？倒是她的母親，在那種情形下，怎么能讓孩子喜笑顏開？”

    主管官員道：“宣撫誤會了。呂四娘并不是虎頭的母親，她還未婚嫁呢！”

    王宵獵愣了一會道：“是怎么回事？”

    主管官員道：“虎頭這孩子命蹇，剛到北地，便就生了下來。一出生，他父親、母親便撒手去了。這幾年，全靠鄉(xiāng)親們湊著一口糧一尺布活下來。這孩子的腦子不太好使，一見到外人，就以為自己的爹媽來了，所以才會喜笑顏開?！?/br>
    王宵獵站在寒風(fēng)中，長時間沒有說話。最后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訴呂四娘，還有虎頭，我多有得罪?！?/br>
    主管官員向王宵獵行了個禮，匆匆離開了。

    “哎——”王宵獵搖頭嘆了口氣，帶人離開了偏院。

    這種故事很多，數(shù)十萬人大規(guī)模被遷徒，最后活下來的連一半都不到，其中包含了多少辛酸？恢復(fù)中原，并不僅僅是一句口號，還有這無數(shù)人，他們活下來的希望。

    回到了司令部，王宵獵對眾人道：“下個月就要過年了，三天之后我們就要南返。你們在云中還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抓緊時間去處理吧。云中到洛陽千萬里之遙，過了這段時間，再想在這里做事可就難了?！?/br>
    眾人稱是，紛紛離開了司令部。

    等到眾人離開，王宵獵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外面呼嘯的寒風(fēng)，還有寒風(fēng)中翻滾的樹葉。

    粘罕進(jìn)入中原的時候，尚不足十萬兵。就這幾萬兵力，造成了京西、陜西路過百萬人的死亡，幾十萬人北遷。在這中間，發(fā)生了多少人間慘事，根本不能盡數(shù)。

    僅入粘罕家的公主，就有歸于粘罕的順德公主、粘罕長子設(shè)也馬的衍福公主、二子斜保的惠福公主，其他的王妃及大臣妻女更加不計其數(shù)。每一個人，都代表著一家甚至數(shù)家的妻離子散。

    至于平民子女，女子只要長得稍微標(biāo)致點，就大多被擄去。擄去的女子也很難有好下場，大多被折磨致死。

    在這種天下大亂的時候，想象中的風(fēng)花雪月是不存在的，只有鐵與火，生與死。

    幾十萬人的大戰(zhàn)，這些日子王宵獵見多了死亡，甚至變得有些冷酷。然而今日見到了等到南歸的人們，還是被觸動了心弦。尤其是那張喜笑顏開的孩童的臉，從離開那個偏院的時候起，就時時浮現(xiàn)在眼前。

    站起身來，站在窗前，王宵獵看著窗外的景色。冬天的大同景色一片蕭殺，春天還藏在nongnong的枯枝落葉中。

    晚上大同城南的“何家酒樓”外，王彥對牛皋和馬擴(kuò)道：“這一家是云中城里著名的酒樓，主打的就是涮羊rou。云中這個地方，銅器特別有名，打制的銅制火鍋名揚中外?！?/br>
    馬擴(kuò)笑道：“我們只管羊rou好不好吃，哪里管他的銅鍋打得好不好。”

    說完，三人一起大笑。

    進(jìn)了酒樓，早有小廝過來把三人引到二樓閣子里。進(jìn)了閣子，就有另一個小廝端了一盆炭進(jìn)來。

    馬擴(kuò)烤著手，笑道：“這酒樓倒是貼心的很，有這盆炭，就暖和多了?！?/br>
    王彥看了看掛在旁邊的菜牌，對小廝道：“先來一個銅火鍋，再來三盤羊rou。對了，有適合按酒的果子之類，再來幾樣下酒?！銈兙茦抢铮袩瀑u么？”

    小廝急忙道：“有的，有的。我們專門有人從南國帶燒酒來，不是本地的低劣酒水可比?！?/br>
    王彥笑著搖頭：“南北的路通了才幾天？怎么可能從南國帶酒來。不過既然是燒酒，就撫來兩瓶吧。”

    小廝道：“客官不信，那小的又有什么辦法？等會喝到嘴里，就知道我所言不虛。”

    王彥道：“既然你如此說，那就來兩瓶最好的酒?！?/br>
    小廝笑著答應(yīng)，退下去了。

    第988章 戰(zhàn)后閑談

    在大同吃飯，自然少不了刀削面。涮羊rou沒有上來，先上來三大碗刀削面，一人一碗。寬窄厚薄均勻的面條，配上鮮美可口的牛rou濃湯，吃了讓人停不下來。

    把最后一口面吃完，王彥端起碗來，喝了大半碗湯。放下碗，心滿意足地道：“以前在中原，我最煩吃面食，覺得不爽利。等到來了河?xùn)|，惟愛這里的刀削面?；?，真是好吃！”

    剛剛說完，小廝端來了銅火鍋。又端了三盤羊rou，放在桌上。

    王彥拿起一盤rou，兩三筷子撥到鍋里，看著rou在湯里翻滾。

    馬擴(kuò)道：“我聽人說，吃涮火鍋時，rou要一點一點下。不然rou煮老了，就不好吃了?！?/br>
    王彥笑道：“哪個耐煩不停地下rou到鍋里？又不是吃不起，只管下就好了。”

    牛皋拿起酒瓶，打開塞子聞了一下。道：“小廝沒有說謊，這酒還真是從南邊過來的。若說打仗，我們在前線打得熱火朝天，后方商人的生意又快了幾分?！?/br>
    馬擴(kuò)道：“商人重利。只要有利息，他們就能把生意做過來。這酒價錢是中原的幾倍，當(dāng)然有人販賣。”

    倒上了酒，三人飲了幾杯，過了自己的酒癮。

    吃了幾塊rou，馬擴(kuò)道：“這一仗如此順利，倒真是出人意料之外。我看哪，連宣撫都沒有想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