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幾句閑話，定娘告辭出來。

    二月天氣，陽光明媚，各種花啊草啊都從地底冒出來，一片生機(jī)盎然。

    定娘看兒子跟著幾個莊客的家里人跑來跑去，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便沒有打擾，信步走出屋來。

    田野里麥苗青青，油菜花剛剛抽薹，各種蝴蝶在野花間飛來飛去，處處透著勃然生機(jī)。定娘走在田野間，呼吸著春天的氣息，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這些年住在新野，從去年開始又住在洛陽，天天跟一群官太太住在一起，定娘養(yǎng)出了獨特的氣質(zhì)。有的時候會思念故鄉(xiāng)，想到故鄉(xiāng)的田野走一走?？墒腔貋砹瞬胖?，哪有那么清閑？

    父親的態(tài)度并沒有讓定娘感到生氣，畢竟那是早已經(jīng)知道的事情。定娘有些心煩的是，自己被當(dāng)作了張馳的代替品，所以一家三口才巴巴地在客廳里等自己的意見。而自己再不喜歡，也不得不替張馳發(fā)表意見。夫妻本為一體，這個時候怎么能分開呢？

    不遠(yuǎn)處布谷鳥一聲一聲地叫，催促著人們趕緊播種，訴說著春天的氣息。遠(yuǎn)處的農(nóng)田里，有農(nóng)人在勞作。拔草的拔劃，播種的播種，忙忙碌碌。

    這一個村莊的土地都?xì)w張家所有，有一千多畝，還有近一千畝荒地、湖汊、山林。村莊有十幾戶人家，都是張家近一年招募來的，是他家的莊客。

    能夠置下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主要是靠張馳寄回家的錢。

    但是這幾年王宵獵大力發(fā)展工商業(yè)，農(nóng)產(chǎn)品和土地價格被壓了下去，擁有廣大土地的地主不受重視。張家雖然在鄉(xiāng)村擁有大量土地，身價還不如城中的中等工商業(yè)主。

    宋朝的土地還沒有發(fā)展出地骨、地皮、永佃權(quán)等名頭，沒有金融屬性，價錢比較低，與明清時沒法比。與此相對應(yīng)，佃客對地主的人身依附關(guān)系也沒有那么強，主要是通過經(jīng)濟(jì)吸引。尤其是在這個人多地少的時候，各方對佃客的人力需求較大。再加上王宵獵的硬性規(guī)定，地主對佃客的剝削不重，一般是三分之一，甚至是弱于三分之一。

    眾所周知，在社會穩(wěn)定的條件下，地主一般收取土地產(chǎn)出的一半。超過一半則剝削過重，少于一半則剝削較輕。

    不要說是在古代社會，現(xiàn)代社會也是一樣的。你如果出去租土地種糧，土地所有者一般會收取產(chǎn)出的一半。在一季麥子一季玉米的地區(qū)，這個數(shù)額大約是一千塊錢左右。只有交通不便或者土地貧瘠的地區(qū)，才會少于這個數(shù)額。所以租土地一般用于其他種植，利潤會高一些。

    王宵獵硬性規(guī)定地主收三分之一，實際上就是減輕了地主剝削，比較受佃戶的歡迎。山河破碎的情況下，地主的勢力受到很大限制，所反以受到的反對并不強烈。

    張家之所以這種情況下大量占有土地，甚至直接買下一個村莊，是因為其家庭收入并不靠土地，而是靠張馳的俸錢。張炎的打算是，這是他們兩夫妻養(yǎng)老的土地，三郎、五郎長大后要出去討生活的。

    定娘對這些一清二楚，雖然難免嘀咕，但總體上并不反對。張馳不在家的時候，她也要回老家，看一看自己家的村子。畢竟這個村子，從根本上來說，還是要靠張馳的。

    第1024章 豆腐鋪

    在田野里吹了一會風(fēng)，觀看了一會風(fēng)景，定娘走回村里。剛剛進(jìn)村，碰見放學(xué)歸來的三郎。

    定娘叫住三郎，道：“三郎，你在學(xué)堂里還要學(xué)多少日子？許多年紀(jì)，還學(xué)得進(jìn)嗎？”

    三郎道：“不瞞嫂嫂，年紀(jì)大的學(xué)生，只要學(xué)得進(jìn)去，學(xué)那些蒙學(xué)教材還是很容易的。”

    定娘聽了就笑，道：“那么你還打算在堂里學(xué)幾年？”

    三郎道：“今年夏天就差不多了。聽說學(xué)堂接下來的幾年要考試，合格了就算畢業(yè)。我還是提前出來的好?！?/br>
    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研究生，畢業(yè)、結(jié)業(yè)、肄業(yè)，這一系列的制度都是與普及教育相關(guān)的，與普及教育配套。隨著王宵獵治下工商業(yè)的發(fā)展，急需大量的產(chǎn)業(yè)工人，進(jìn)行一定的普及教育事在必行。

    初期的普及教育，并不需要教太多的內(nèi)容，僅需要具備認(rèn)字和一定的數(shù)學(xué)知識。我們現(xiàn)在的普及教育，牽涉到政治、經(jīng)濟(jì)、文化等諸多方面的內(nèi)容，很多內(nèi)容并不是必須的。初期的普及教育，并不需要加入過多的意識形態(tài)。一是意識形態(tài)的斗爭并沒有出現(xiàn)，二是與社會并不相符。

    定娘聽了，試著問三郎道：“三郎，你的年紀(jì)也不小了，想沒想過什么時候娶親？”

    三郎聽了一怔，道：“嫂嫂，我還年輕，事業(yè)未成，哪里敢想那些？”

    定娘嘆了口氣，道：“縱然你不想，爹媽也是想的。我給你講，今天上午，我到爹媽房里問安，他們就想著為你結(jié)一門親事。我說先要問你的意見，爹爹還不高興呢?！?/br>
    三郎聽了，靜靜地出神。過了一會才道：“結(jié)親的是什么人家？我認(rèn)識不認(rèn)識？”

    定娘道：“是鄧州附近的一個員外，家里有六七百畝地，在城里開了一間豆腐鋪，定境很殷實。他家的女兒一十七歲，正是婚嫁的年紀(jì)?！?/br>
    三郎道：“不知他家女兒是個什么樣的人。”

    定娘笑道：“現(xiàn)在洛陽城里面，男女若要結(jié)親，都要讓雙方先見上一面，稱作相親。我們鄉(xiāng)下地方，還沒有這個習(xí)慣，這樣很不好的。結(jié)親之后要過上一輩子，不見一面怎么行呢？三郎，我想你跟這位小娘子先見一見，你看看小娘子能不能入了你的眼，小娘子也看看你。若你們兩情相悅，那就成了。”

    在宋朝的時候，開封、洛陽等大城市已經(jīng)流行起了相親，倒跟王宵獵無關(guān)。正常情況下，只要媒人不使壞，相親成功的成功率還是很高的。都是普通人，長相普通，談吐普通，儀態(tài)也普通，普通人也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基本上是一見就滿意。相親不同意的人，只要沒有特殊的理由，都會被認(rèn)為奇怪。

    三郎聽了定娘的話，默默點了點頭。

    定娘道：“你們要怎么見面，我去想想辦法。記住，不要跟爹爹mama講，他們對你，可不象對你大哥。”

    三郎苦笑道：“我怎么能跟大哥比？當(dāng)了幾年兵，做到都統(tǒng)，一般人都比不了?！?/br>
    跟三郎告了別，定娘回到自己的住處。哄睡了孩子，一個人想怎么才能跟三郎跟那個小娘子見面。想來想去，自己要先到州城，跟那家人見了再說。

    第二天，定娘托口要到州城處理張馳寄薪俸回來的問題，帶著三郎一起到了州城。

    住到了宣撫司下的紅塵客棧，定娘對三郎道：“耽誤你幾天進(jìn)學(xué)堂的時間，對不住嘍?！?/br>
    三郎笑道：“嫂嫂是為我好，又有什么對不住的呢。倒是住進(jìn)這客棧，是以前所不敢想的?！?/br>
    定娘左右看了看，道：“出來當(dāng)然要住客棧，有什么奇怪的?！?/br>
    三郎道：“我們出來，可不敢住這么高等級的客棧。我們住的客棧，都是不管飯的。若要吃飯，要么向店家討柴打火做飯，要么出去吃。住的房間，即使是單間，也就一床一桌一凳而已。哪像這客棧，應(yīng)有盡有。”

    定娘笑了笑，帶著三郎回到了房里。

    張炎心痛錢，出來住客棧，都選便宜的住。紅塵客棧雖然不是一等一的客棧，但也應(yīng)有盡有，張炎是不住的。一天一二百文錢，做什么不好？

    都收拾過了，定娘道：“走，我們?nèi)ザ垢伩戳丝?。?/br>
    看三郎的樣子有些扭捏，定娘笑道：“怎么，事到臨頭了你還有些不好意思？”

    “沒有。”三郎直起腰桿，強自震定。

    鄧州駐穰縣，鄧州城就是穰縣城。作為大州，鄧州城人流熙熙攘攘，分外熱鬧。

    經(jīng)過了府前大街，轉(zhuǎn)到一條較小的街上，有一間賀家豆腐鋪，生意格外紅火。

    豆腐雖然據(jù)說誕生在漢朝，但是直到宋朝，才走入尋常百姓家。現(xiàn)在豆腐的制作方法并沒有廣泛流傳開，豆腐又物美價廉，深受人民百姓的喜歡，豆腐鋪的生意格外火爆。

    定娘和三郎進(jìn)了豆腐鋪，見幾個小廝在賣貨，主家一個中年婦人在那里看著。

    定娘對三郞道：“看那個婦人，想必是賀小娘子的哥哥家室，照看店鋪，極是能干的?！?/br>
    說完，與三郎站在一邊，看婦人照看生意。

    定娘和三郎初進(jìn)來的時候，那婦人便就注意到了。兩人衣衫齊整，而且看定娘的裝飾打扮，雖不奢侈，但卻極為講究。這樣的人，不會親自到店里買豆腐。

    看了一會，婦人見店內(nèi)生意冷淡了一些，走到定娘和三郎的面前，道：“你們姐弟，是來買豆腐么？我在那邊看你們多時了，只是在這里站著。”

    定娘道：“不是。嫂嫂一邊說話?！?/br>
    那婦人滿腹狐疑，跟著定娘走到一邊。

    定娘道：“我們是張村鎮(zhèn)的張員外家里的人，聽說兩家要結(jié)親，特意來看一看?！?/br>
    聽說是張家的人，那婦人忙滿臉堆笑，道：“你們過來，怎么不告訴家里，好前去迎接？我的夫君正在店里面做豆腐，你們稍等，我去叫他出來?！?/br>
    定娘道：“不必了。今日來，是想著讓欲要結(jié)親的兩個年輕人見上一面，俗稱作相親。看看滿意不滿意?！?/br>
    婦人便瞄了一眼三郎，低聲道：“欲要結(jié)親的，就是那個年輕人了？”

    定娘點頭：“正是?！?/br>
    婦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三郎，道：“看少年郎長得十分齊整，怪不得要來相親了。放心，我家小娘子千嬌百媚，他必然一眼相中的?！?/br>
    定娘道：“總要看過才好?！?/br>
    婦人低頭想了一會，點頭道：“也好。我與夫君商量商量，再做決定，如何？”

    定娘道：“我們住在城里面的紅塵客棧，你們商量好了，來知會我們一聲?！?/br>
    第1025章 換件新衣服

    定娘和三郎各吃了一碗羊rou燴面，便就回酒店等著。怕錯過了消息，連門都不出。

    三郎已經(jīng)二十歲了，若說從來不想女人，那肯定不對。但是哥哥是都統(tǒng)，連帶著三郎的眼界也高了。想的妻子既要溫柔賢惠，又要清秀可人，少了一點也不行。

    回到店里，到自己的房間躺著，想象賀家小娘子的樣子。想的入神，不由沉沉睡去。

    直到過了中午，豆腐的店主夫婦才來到客棧。

    定娘忙叫了三郎，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出來相見。

    婦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三郎，湊到旁邊憨厚的中年漢子耳邊，小聲不知道說著什么。

    定娘道：“我們到那邊茶館里說話?！?/br>
    紅塵客棧里有自己的茶館，住的客人只要掏茶錢，就可以到里面坐著。定娘買了一大壺茶，到一邊坐定。不一會小廝提了茶壺過來，并放了一把暖水瓶在旁邊，告辭離去。

    定娘提起茶壺來，給豆腐鋪夫婦倒?jié)M了茶水。便笑著問道：“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婦人道：“我叫余三娘，人們都習(xí)慣了叫我余三嫂。這位是我的渾家，姓賀，單名一個暉字。我渾家是賀家小娘子的大哥，小娘子的事，我們做得了三分主?！?/br>
    “原來是賀大哥，余三嫂。在下是張三郎的大嫂，人稱定娘?！?/br>
    定娘一邊介紹著自己，一邊替賀暉夫婦添茶，落落大方。

    余三嫂看見定娘從谷不迫的樣子，心中暗自羨慕。只有生活優(yōu)渥的人，才能養(yǎng)成這種風(fēng)度。反觀自己，做什么事都風(fēng)風(fēng)火火，一點沒有大戶人家的樣子。

    喝了一口茶，余三嫂道：“你就是張家那個在外做都統(tǒng)的大哥的妻子？真是好風(fēng)度！”

    定娘道：“正是。不知jiejie年庚？我就稱你jiejie了?！?/br>
    余三嫂滿心歡喜，急不迭地答應(yīng)下來。

    定娘道：“聽我家里阿舅講，兩家欲要結(jié)親，不知是也不是？”

    余三嫂道：“是的。我們家里四娘，今年一十七歲了，到了該出嫁的年紀(jì)。打聽到你們家三郎沒有婚配，便欲要結(jié)這一門親事。只是沒有想到，jiejie欲要相親?！?/br>
    定娘道：“這是兩個年輕人一輩子的事，還是見一見的好?！?/br>
    余三嫂試著問道：“jiejie不是襄陽人吧？或者是不住在襄陽。”

    定娘道：“我怎么不是襄陽的呢？不過夫君是個軍官，我一向住新野，后來去了洛陽?！?/br>
    余三嫂笑道：“我說呢。我們襄陽地區(qū)，從來不流行什么相親。結(jié)親之前，男女見面有什么好處？”

    定娘道：“對夫妻二人還是有好處的。他們合不合適，總要兩人見過了才知道?！?/br>
    余三嫂道：“jiejie欲要他們相見，我們夫妻倒是不反對。只是敢問jiejie，你告訴家里人了嗎？”

    定娘道：“沒有。我們讓兩個年輕人私下見一見，若是看對了眼，根本不用告訴家里人。若是看不對眼，我們反對就是了，更沒有必要告訴家里人。是也不是？”

    余三嫂聽了就笑。回頭對賀暉道：“這也不是不行。你看怎么樣？”

    賀暉道：“jiejie認(rèn)為是對的，做就是了?！?/br>
    余三嫂對定娘道：“我回去跟四娘子商量一下，看她愿不愿意。到哪里相見，我們再商量?！?/br>
    送走了余三嫂，定娘對三郎道：“你可要張大了眼睛，莫要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