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漢之國 第434節(jié)
按常理,此案應(yīng)該駁回,把地判給張炎。但是不能不考慮陳逸是范宗尹的舅舅,考慮是不是范宗尹,借這件案子試探自己在王宵獵處的印象,進而做出后續(xù)的決定。 想來想去,徐琛還是決定去找知州鄧譚商量一下,看怎么做才最合適。 定娘和張三郎回到家里,歡天喜地的。讓張三郞回去,定娘直接來找舅姑。 問了禮,定娘道:“先前阿舅說的與做豆腐的賀家的親事,怎么樣了?!?/br> 張炎有些吃驚,道:“做媒的還沒有消息回來。怎么,定娘有什么主意?” 定娘道:“我覺得這門親事挺好的,門當(dāng)戶對,在鄧州也有個照應(yīng)?!?/br> 張炎聽說定娘同意,立馬滿臉笑意。道:“現(xiàn)在單等媒人回來,回了消息,我們就可以入城看望親家了?!?/br> 急忙讓定娘坐下,詳細(xì)問了定娘這次入城事情辦得怎么樣,張馳的薪俸什么時候發(fā)。 張馳的薪俸,按照約定,是有八成發(fā)到定娘這里,張馳只留兩成。張馳升官后的月俸有約三百貫,留兩成就大約六十貫,足夠日常花用了。其他的由定娘掌管,作為家里積蓄。 現(xiàn)在只發(fā)洛陽會子,容易攜帶,還可以存進銀行,方便得多了。 商量了好一會,定娘才從舅姑處出來,盡歡而散。 到了下午,徐琛來到府衙,求見知州鄧譚。 到了知州官廳,鄧譚在客廳接住徐琛,兩人紛紛落座。 鄧譚是建炎二年的進士,被安排來知大州鄧州,足見王宵獵對他的重視。 行了禮,徐琛道:“府公,昨日縣里接了一張狀子,是陳逸狀告張村鎮(zhèn)張炎一家占其土地,要求歸還。查陳逸于建炎二年逃離本縣,早已經(jīng)過了三年的追討期限,本應(yīng)駁回。但陳逸是前宰相范宗尹的舅舅,恐其另有隱情,一時不敢判決。特來請教府公?!?/br> 鄧譚沉吟一會,道:“你是知縣,按律該判就判,不必顧慮太多。如果另有隱情,也是范知州來找宣撫,與你不相干。再者說,上位者的事,我們不應(yīng)插手其中?!?/br> 徐琛道:“我就怕這案子判了,結(jié)果定下來,惹得范知州不滿?!?/br> 鄧譚笑道:“宣撫最恨的,是下面的官員插手上面的政事,不管是好是壞。你是穰縣知縣,千萬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還想著要給上官排憂解難。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足夠好了?!?/br> 徐琛默默地點了點頭。 鄧譚道:“你是從其他地方過來的,不清楚宣撫的為人。宣撫做事,一是一,二是二,在其位謀其政,你當(dāng)什么官就管什么樣的事情。鄧逸縱然另有其他意思,也與你無關(guān)?!?/br> 徐琛道:“卑職明白了?!?/br> 鄧譚道:“既然鄧逸是無理取鬧,你稟公直斷即可,不必考慮其他?!?/br> 徐琛道:“多謝府公指點!卑職明白了?!?/br> 王宵獵這里,很不喜歡下屬插手上司的事,更不喜歡猜測上司的心思,從而曲斷公事。作為知縣的徐琛,其實就一點,稟公直斷官司,不需要考慮其他。 第1028章 斷案 第二天起來,張炎的心情大好。不斷到村口張望,看媒人來了沒有。一直到下午,媒人沒來,卻等來了縣里的長行董貴和幾個差役。 見到張炎,董貴急忙上前見禮。道:“縣里傳票,煩請張員外到縣里走一趟?!?/br> 說完,把傳票遞了過來。 張炎道:“我不識幾個大字,還請節(jié)級讀給我聽?!?/br> 董貴把傳票讀了,大意是陳逸告張炎奪取其土地,要求發(fā)還。知縣要陳逸縣里去,當(dāng)面辨別清楚。 張炎聽罷,不由罵道:“這個陳逸,前些日子來我莊子,說是莊里有一半的土地是他的,理應(yīng)還回去。被我罵了一通,恨恨走了。不想竟然去告官,說我奪的他土地,豈有此理!天可憐見,這莊子的土地都是我買回來的,書契現(xiàn)在樣樣俱在,豈容他抵賴!” 董貴道:“員外莫要著急,到了縣里,分說明白即可?!?/br> 張炎發(fā)了一會恨,對董貴道:“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晚了,你們先在我莊上住一晚,明早一早與你們回縣里。我就不信,這個陳逸,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張炎說完,領(lǐng)著董貴回到莊里,安排地方住了。 正常的董貴到下面百姓家里,要好酒好rou給他們吃了,還要送上一筆錢,算作是辛苦錢。張炎有張馳這樣一個兒子,好酒好rou是有,錢則就沒有了。董貴還要客客氣氣,生怕惹得張炎不高興。 張家的人聽說陳逸告狀,俱都?xì)鈶嵢f分。惟有定娘心中擔(dān)心,在五郎要結(jié)親的大好日子,出這種事讓人心焦。 第二天,張炎早早起來,與董貴一起到縣城去。為防意外,張三郎陪著去。 到了下午,才趕到鄧州城。由于天色已晚,衙門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張炎父子找了一個客棧住了下來。董貴只是派了個差役與他們住在一起,自己回家睡覺了。 到了第三天,董貴回去報了知縣。沒有多大一會,董貴便就帶著差役,與張炎父子一起,到了縣衙。 因為覺得案子事由重大,由知縣親審。 宋朝對于人命官司相當(dāng)看重,凡人命官司,由官、吏層層審問,在縣里最后才錄問。令佐一起聚廳審問無異,方才送州。知縣徐琛因為被告是都統(tǒng)家屬,原告是前宰相官屬,也一樣聚廳錄問。 張炎與張三郎被一起帶到縣尉的官廳,看另一邊,陳逸與兒子早已站在那里。 陳逸見到張炎,立即怒氣沖沖地道:“老兒,你奪我土地,如何不還我?” 張炎道:“我自是真金白銀買的土地,你無理混賴,怎敢找上我門來?” 陳逸怒氣沖天,還要再罵。董貴在一旁高聲道:“上官面前,哪個敢喧嘩!” 看董貴面容嚴(yán)肅,陳逸只好把話吞回肚里。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不大一會,里面一個吏人出來,道:“傳張炎和陳逸二人入內(nèi)?!?/br> 張炎和陳逸像是比賽一樣,都快步走向室內(nèi)。外面屋子里,只剩張三郎和陳逸的兒子,相看兩厭。 進了屋子,只見知縣徐琛坐在中間,兩邊分別坐著縣丞、主簿和縣尉。 見兩人進來,徐琛問道:“陳逸告張炎侵占其土地,遞了狀子上來??蓳?jù)我們所查,陳逸你建炎二年二三月間放棄了土地南逃,到今天已經(jīng)六年了。紹興二年六月初七詔令,立限三年歸業(yè)識認(rèn),已種者候收畢給之,過限者官司并不受理。按時間來算,你這件狀子我本不該受理??捎峙掠惺裁凑`會,今天讓你來縣衙說清楚?!?/br> 陳逸道:“紹興二年夏天,我曾派家中奴仆陳忠回來,查看田園。那時田園一片荒蕪,并無人耕種。若是從紹興二年開始算,現(xiàn)在是紹興四年初春,還不足兩年。我如何不能取回自己的土地?” 徐琛看著陳逸,心中思索,如果陳逸是得了范宗尹的意思而來,自己就該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最少從張炎的土地得些好處。但是又一想,鄧譚給自己的建義是稟公而斷。稟公而斷雖然只有四個字,做起來何其難也。 想了又想,徐琛道:“邑丞怎么看???” 縣丞道:“此案事實清楚,于法有據(jù),自該駁回?!?/br> 聽見縣丞回答得斬釘截鐵,徐琛不由大吃一驚。徐琛是不久前才剛從趙構(gòu)的治下過來的,帶著那邊的習(xí)慣。處理政事首先考慮各種關(guān)系,把關(guān)系擺平了,才能做到一切都好。 到了這邊之后,沒想到請教上司知州,告訴自己要稟公而斷。問自己的下屬,也一樣是稟公而斷。 再看周圍的主薄、縣尉,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顯然是贊同縣丞的。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徐琛問陳逸:“你說曾派家仆陳忠回來,是否有證人???” 陳逸道:“數(shù)年之前的事情,有什么證人?對了,犬子那時在身側(cè),能不能當(dāng)證人哪?” 徐琛搖了搖頭:“不能。你兒子要遵從孝道,自然不能算證人?!?/br> 陳逸道:“那就沒有證人了。本來就是幾年前的舊事,哪里來的證人?” 徐琛看著陳逸,沉聲道:“既然沒有證人,又沒有其他的物證,本縣就只能宣判,土地歸張炎所有。此次你告狀之后,本縣已經(jīng)查探清楚,張炎的土地沒有與你的糾紛,你不許再無端生事!” 陳逸大聲喊冤,叫屈不止。 如果一定要偏向陳逸,他說的派仆人陳忠回鄉(xiāng)探查就大有文章可做。采信陳逸那些無可對證的證據(jù),把張炎的五百畝地判給陳逸,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那是對付尋常百姓的手法,雖然不知道都統(tǒng)到底有何權(quán)勢,徐琛也不敢這樣處置。他本想撮合二位,讓張炎掏些錢給陳逸,看來不行了。 咳嗽一聲,徐琛沉聲道:“不得喧嘩!如果你沒有其他得力的證據(jù),此案就這樣判了。” 張炎聽了,向徐琛連連拱手:“知縣不愧是民之父母,這案子斷得簡單明白!陳逸這個刁民,倚仗權(quán)勢,編造證據(jù)欺瞞上官,想吞我土地!幸虧上官明察秋毫,豈會被他所騙!” 第1029章 范宗尹 出了衙門,張炎便就打聽這個陳逸是什么來頭,竟然敢找自己的麻煩。一打聽,才知道是陳逸是賣豆腐的賀員外的丈人,現(xiàn)正住在賀員外家里。 連連搖著頭,張炎道:“還要結(jié)親,竟然不知道賀員外有這么一個丈人。這門親結(jié)不得了。三郎,你雖然年紀(jì)不小了,可我們也不是普通人家,還愁選不著好親事?” 張三郎剛剛與賀四娘子見過,相談甚歡。聽見結(jié)不成親了,郁悶無比。 范宗尹被罷相后,任溫州知州。前些日子任滿,改任江陵知府。陳逸就是隨著范宗尹到了江陵府,聽說王宵獵治下政治清明,才回到鄧州的。想奪回土地,便是得到了范宗尹的支持。范宗尹想借這個機會,看看自己這個前宰相在王宵獵那里有沒有份量,想著在趙構(gòu)和王宵獵之間選一個投靠。 本來范宗尹罷相之后,與他相善的辛興宗兄弟也退出了歷史舞臺,他有了重入中樞的機會。不過這位兄弟看人的眼光太差,與他相善的大臣沒一個得勢,他也就默默無聞了。這位歷史上最年輕的宰相,從此郁郁寡歡,死得悄無聲息。不過王宵獵的到來改變了歷史,讓他看到了希望,重新燃起了斗志。 鄧州的事情傳到江陵,范宗尹臉色一黑,重重地把書信摔到桌上。站起身來,在房間里轉(zhuǎn)了幾圈?;厣淼溃骸翱磥硗跸C自恃兵多,對我這個前宰相,不屑一顧了!” 一邊的仆人范福道:“或許是穰縣縣令自己斷的案子,消息還沒有傳到洛陽?!?/br> 范宗尹看著范福的眼睛一亮,點了點頭道:“也許如此吧。這件事我不好直接過問,就看王宵獵如何處置了?!?/br> 宋朝有回避法,碰到親友犯了案子,按理來說應(yīng)該回避。范宗尹雖然想直接寫信給王宵獵,礙于回避法,也只能避開了。襄陽那邊是同樣的道理,范宗尹不能直接過問。 不能直接過問,范宗尹心急如焚,急切地想知道后續(xù)如何,急得團團轉(zhuǎn)。 洛陽宣撫司,王宵獵把手中的公文放下,若有所思。 鄧州知州鄧譚來公文,詳細(xì)說明了張炎與陳逸爭田產(chǎn)的案子。案子本身并不復(fù)雜,不管是交狀子到縣里還是到州里,直接退回即可。有意思的是,張炎和陳逸的身份。 張炎是張馳的父親,地位自不待言。而陳逸是前宰相范宗尹的舅舅,就有些意思了。 對陳逸來說,這件案子本身明眼人一看,就必敗無疑。他還堅持去告,就不能不考慮其他的因素。如果范宗尹知道這件事情,或者說本身是范宗尹授意,只能認(rèn)為是對自己的試探。 如果沒有把案子直接退回,甚至給陳逸補償,可以認(rèn)為自己在對范宗尹示好。在這個敏感時刻,如果有一個前宰相到自己手下,對朝廷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 坐在案后推敲再三,王宵獵啞然而笑。 案子是一件很小的案子,加上太多的東西,就不應(yīng)該了。如果自己因為陳逸是范宗尹的舅舅,就另眼相看,讓下面的知州知縣怎么斷案?而且,自己本身極力反對斷案的時候看相關(guān)人的背景,讓事情復(fù)雜。到了這個時候,為什么要考慮范宗尹的想法?他怎么想無關(guān)緊要,只要下面斷案合乎常理就好。 而且范宗尹這個人,王宵獵非常不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為何要勉強自己? 提起筆來,王宵獵在公文后面批了幾行字:“知道了。稟公斷案,自是常理?!?/br> 叫過親兵來,吩咐把公文迅速送往鄧州。 襄陽,秦檜相府。 秦檜坐在交椅上,微閉雙目,聽面前一個吏人匯報著鄧州的事情。 鄧州與襄陽緊挨著,秦檜在做襄陽知府的時候,便就注意在鄧州布置耳目。當(dāng)然,秦檜的布置,不像王宵獵的布置那樣嚴(yán)密。絕大部分的眼線,王宵獵都知曉,并做了防范。雖然做了防范,但也是悄悄做的,秦檜并不知道。 秦檜面前的吏人,就是鄧州衙門的人,名叫苗甫。因為收了秦檜的錢,甘心做眼線。 鄧州衙門,與襄陽難免有些往來。或者托人,或者自己來,苗甫為秦檜打聽消息。 報告完了最近鄧州的情況,苗甫道:“最近有一件案子,因為打官司的兩個人背景特殊,值得一說。鄧州豆腐鋪的主人賀圓外的丈人陳逸,告張家村傎的員外張炎,說是侵占了他家的土地。案子本身沒有什么說的,陳逸建炎二年逃亡,早已過了年限,穰縣縣衙駁了他的狀子。值得說的,是張炎本是王宣撫帳下大將張馳都統(tǒng)的父親,而陳逸是前宰范宗尹的舅舅。如果加上兩人背景,穰縣縣衙的處理就有意思了?!?/br> 聽完,秦檜猛地張開眼睛。盯著苗甫道:“你說是范宗尹的舅舅?” 苗甫連連點頭:“不錯。陳逸是范宗尹的舅舅,此事整個鄧州城幾乎人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