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漢之國 第442節(jié)
這篇文章叫《金戈》,寫的是第一個被授予護軍之勛的孟都的故事。問題是,故事用的是真的人名、地名,連孟都的籍貫都相同。雖然故事寫的不錯,卻與王宵獵的要求背道而馳。而且王宵獵看下來,就發(fā)現(xiàn)好幾處與事實不符。 把《世情》放下,王宵獵閉目沉思。 憑良心說,這篇故事寫得確實精彩。從孟都在縣城里工作,郁郁不得志。到王宵獵攻下華州之后,毅然參軍。參軍之后,在軍隊里經(jīng)過教官的教導(dǎo),戰(zhàn)士的幫助,成為了一名真正的戰(zhàn)士。 但是,這些都不是事實。 烈士的生活軌跡,是他們留在這個世界的印跡,不容改變。烈士生前,是一個一個活生生的人,有他們對社會的看法,有他們對社會的反應(yīng)。而不是想象中,刻板的形象。 考慮了很久,王宵獵命親兵把陳與義叫來,是要好好跟他談一下了。 過了沒有多少時間,陳與義來到花園,向王宵獵行禮。 王宵獵指了指對面的交椅,道:“坐吧。今天找你來,是聊幾句不是閑話的閑話?!?/br> 陳與義落座,王宵獵吩咐上了茶來。 給陳與義倒了茶,王宵獵道:“今天我看《世情》,有一篇寫孟都的文章,叫作《金戈》?!?/br> 說完,王宵獵把《世情》放到桌上。 陳與義道:“這篇文章我也看過。文筆相當(dāng)老辣,不過一萬多字,栩栩如生的一個英雄形象就寫出來了?!?/br> 王宵獵道:“但這個英雄形象不是真的。通篇故事有多少假的我不確定,我知道的好幾處都是假的。” 陳與義道:“奈何,孟都的生活太過無趣,只能經(jīng)過大規(guī)模改編。投稿的時候,作者還猶疑,要不要用孟都的人名籍貫。我告訴他,就用孟都的名字。我們不能使英雄的故事太沉悶,增加些無關(guān)痛癢的內(nèi)容,也增加些趣味嗎?!?/br> 王宵獵看著陳與義的眼睛,過了很久,才沉聲道:“我說得很清楚,《世情》的內(nèi)容,不許用真實姓名。你是不記事了呢,還是健忘?這是權(quán)力的界限,任何權(quán)力都不許過界!” 陳與義一愣,見王宵獵的神情嚴(yán)肅,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成分,不由怔在那里。 王宵獵道:“《傳奇》和《世情》,僅是官員在民間久了,采集的很多故事太多了,發(fā)表出來博人一笑。而不是讓人看了這些雜志,從里面學(xué)習(xí)什么道理,學(xué)習(xí)什么人生態(tài)度?!督鸶辍酚心囊粭l符合?作者想寫虛構(gòu)的英雄人物,大可以自己去寫,憑什么套烈士的名字?讀者看到了烈士的名字,又看到了這樣一個故事,會怎么想?” 陳與義垂首道:“是我錯了?!?/br> 王宵獵道:“我看你不知道為什么錯了。采風(fēng)院是什么地方?是反映民情的。你們惟一的功績,是反映民情及時不及時,準(zhǔn)確不準(zhǔn)確。而不是你們編的雜志賣了多少,讀者喜歡不喜歡看。權(quán)力是有界限的,當(dāng)官的人,必須明白自己權(quán)力的界限。稀里糊涂,怎么當(dāng)?shù)煤霉???/br> “我給你的界限應(yīng)該是清楚的。了解民間對施政的看法,如實上報。你們有自己的上報渠道,除了公文,還有一本《民情》的雜志。任何編造故事是不允許的,是禁止的,因為這些編造的故事會影響官員對民間的看法。你們就是一面鏡子,從你們的身上,應(yīng)該看到的是老百姓的喜怒哀樂,而不是你們的喜怒哀樂?!?/br> 緩了一緩,王宵獵又補充道:“當(dāng)然,我說的是工作的時候。私下里你們有什么愛好,就看個人了?!?/br> 陳與義雙手交叉,不住的揉搓,不說話。 王宵獵道:“另外,烈士的故事怎么能憑白讓讀書人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呢?烈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有自己對社會的看法,那是他們的自由。是什么就寫什么,不要胡編亂造。如果讀書人寫的讓人信服,真正的烈士反而就沒有人關(guān)心了,這是對烈士的大不敬!官府就要保證實事求是,不過分夸大,也不要造謠?!?/br> 陳與義道:“明白了。我在下一期改正過來吧。” 王宵獵道:“不,要在今年剩下的每一期,都登一份改正聲時。另外,這是你們對雜志把關(guān)的時候犯的錯誤,不要為難寫的人,甚至潤稿費也要照給。” 陳與義道:“明白了?!?/br> 王宵獵道:“你回去之后,要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錯在哪里了。只有知道錯在哪里了,才能夠改正。另外,派一到三名官員到孟都的家鄉(xiāng)去,去看一看他們的家人怎么生活。把這些都寫出來,登在《世情》雜志上。要用孟都的名字,他家人的名字,讓人看看真正的烈士。” 陳與義道:“知道了。下官這就去辦??偠灾娠L(fēng)院出來的作品要么是事實,要么就不用真實人名,下官明白了。宣撫的意思就是采風(fēng)院要記錄真實的歷史,其他都是工作之外的事。” 王宵獵點點頭:“不錯。記住你們就是官府的鏡子,通過這面鏡子,照出百姓的喜怒哀樂。當(dāng)一項政策實施時,百姓到底是贊成還是反對,是喜還是哀,要反映他們真實的面貌。通過你們這面鏡子,官府知道政策合適不合適,應(yīng)不應(yīng)該施行。通過你們這面鏡子,官府知道民間到底是什么樣子的?!?/br> 陳與義道:“我大概知道宣撫的意思了,接下來,會把采風(fēng)院改成宣撫希望的樣子?!?/br> 王宣獵點了點頭。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采風(fēng)院是以前朝代所沒有的,你一定要辦好?!?/br> 第1047章 孟都廟 徐才看著眼前的一條大河,對陳韻道:“渡過洛河,就到船頭村了。前面就是渡口,我們快點過去?!?/br> 到了渡口,見下面一條渡船。徐才上道:“我們是采風(fēng)院的官員,前來查看孟護軍的陵寢,順便看一下孟護軍的家屬生活如何。老丈,渡我們過河去?!?/br> 渡船的梢公呂四郎道:“現(xiàn)在這個時辰,渡船每個時辰來回兩次,又不是什么節(jié)日。” 徐才道:“我們朝命在身,越早過去越好?!?/br> 呂四郎道:“再是要緊,也等兩個時辰才好擺渡。過去一趟,我不容易呢。” 徐才沒有辦法,只好回到岸上,與陳韻一起看著大河。 在陜西關(guān)中的洛河又稱為北洛河,與洛陽附近的洛河不是一條河。河水從陜北高原奔流而下,到了這一帶七拐八折,河流變緩,河面變得開闊。 從岸上望去,一條黃龍奔涌而來,到了面前則變得馴服,蜿蜒而下。 從后面來了一對小夫妻,在徐才和陳韻兩人不遠的地方卿卿我我。過了一會,那個小伙上來問:“請問兩位,也是要渡洛河嗎?到對岸去,有什么事情?” 徐才道:“我們兩人是采風(fēng)院的官員,來看一看孟護軍的陵寢,兼后看一看他的家人?!?/br> 小伙一聽,興奮地跳起腳來。道:“原來你們是官員,來看孟護軍的陵寢的!我是多大的福氣,遇到你們兩人!” 急忙回去叫了自己的渾家過來,一起拜見。 小伙道:“在下名叫梁四郎,這是在下的渾家慶兒,人稱常三姐。我們兩個新婚,要先去拜一拜孟護軍?!?/br> 徐才聽了覺得奇怪:“為什么要去孟護軍?對面只有一座孟護軍的廟,你們就到那里祭拜嗎?” 梁四郎道:“我們這里的窮苦人,現(xiàn)在成親之前,都要來拜一拜孟護軍。據(jù)老人說,孟護軍年輕時也不是十分過日子的人,后來卻成了護軍。拜一拜護軍的廟,知道成親了就是成人了,要好好過日子?!?/br> 徐才想了很久,這兩者之間好像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這些鄉(xiāng)人是怎么把兩件事聯(lián)系到一起的。 渡船的呂四郎突然喊了一嗓子:“開——船——了!” 聲音嘹亮,聲音在山間久久不能散去。 徐才和梁四郎等人急忙下了河岸,上了渡船。等到了河對岸的時候,梁四郎對徐才道:“我和渾家要先到我姨家一趟,你們先走吧。這一點糖果,是我和渾家結(jié)親的喜糖,你們收下?!?/br> 徐才收了糖果,連連向梁四郎道喜。 糖是飴糖,有二三十塊,裝在一個紙包里。紙包上面印了一個囍字,倒是出人意外。 徐才分糖果給陳韻,道:“這包糖果要幾十文錢呢,不兩個新人,倒是不吝嗇?!?/br> 一上了岸,就見到一座大廟立在村頭。里面香煙環(huán)繞,看起來香火不錯的樣子。 走上前,就見進廟的路口立了兩塊大牌子,上面用朱筆寫著:“諸邪莫作,百鬼辟易!” 看著牌子,徐才和陳韻駐足良久。最后搖了搖頭:“這兩句話是沒有錯,但寫在這里,總覺得怪怪的?!?/br> 孟都的廟并沒有圍墻,就在廣場面后的三間大房子。正中的房間里面塑著孟都的像,手提長槍,單腳踩著一塊上馬石,目光悠遠。徐才和陳韻都沒有看過孟都生前的樣子,不知道長得像不像。但看塑像,竟境也是不凡。 左右兩間都鎖著門,廟宇里再無其他。 出了廟宇,徐才看旁邊的大銀杏樹下一排四間房屋,好似住人的樣子。 兩人走到四間房屋前,剛要打門,從里面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員外。 徐才道:“員外安好。我們兩人是采風(fēng)院的官員,前來看一下孟護軍的陵寢,兼且看一下家人。” 員外上下打量了兩人幾遍,道:“我是孟都的阿爹,受朝廷委托,在這里看廟的。你們既是官人,快請進來坐?!?/br> 說完,把兩人讓進屋里。請兩人坐了,自己拿起開水泡茶。 請了茶,孟老爹問道:“敢問兩位官人,這采風(fēng)院,是什么衙門?” 一時之間,徐才還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一會,才道:“朝廷欲周知民間的事務(wù),所以設(shè)了我們采風(fēng)院。具體來說,就是我們這些采風(fēng)官員遍游民間,知曉百姓所思所想,寫成公文上呈官府?!?/br> “哦——”孟老爹連連點頭。但看他的樣子,大約是不懂的。 徐才問道:“孟老爹,自從這廟立起來后,情況如何?前來參拜的人多不多?周圍的百姓可還尊敬?” 孟老爹道:“我兒子的這廟立起來后,香火可旺了,十里八鄉(xiāng)都來祭拜。開始百姓還不覺得怎樣,后來見官府特別上心,我兒子又靈異,來拜的人越來越多!” 徐才道:“周圍百姓可還尊敬?” 孟老爹道:“我的兒子可是神明,神明!面對神明,周圍百姓怎能不尊敬!” 說起兒子的廟,孟老爹濤濤不絕,口若懸河。 待孟老爹說完,徐才問道:“既然百姓信奉,香火想來也不錯,怎么這里這么冷清?” 孟老爹道:“怎么冷清?前些日子,這里還形成一個集市呢。我想,我的兒子是神明,豈容這么多雜人,在他眼皮下打擾?想了好多辦法,終于把集市趕走了?!?/br> 徐才聽了,不由目瞪口呆。完全沒有想到,是這個老爹守著兒子的廟,把人趕走了。 想了想,徐才問道:“老爹在這里看廟,朝廷應(yīng)該發(fā)錢的吧?” 孟老爹道:“朝廷每月給我十貫錢,足夠用了。” 徐才看了看廟,又看了看孟老爹的居所,便就知道朝廷每月發(fā)十貫錢,是希望孟老爹把這廟整得熱鬧一些。不然每月何必發(fā)十貫錢?徐才的俸祿,一個月也沒有十貫錢。 想了想,徐才對孟老爹道:“老爹,或許神明就希望自己的住處熱鬧一點呢?煙火氣,煙火氣,沒有人,哪來的煙火氣呢?只有人聚得多了,才會有煙火氣。而神明,最喜歡煙火氣?!?/br> 第1048章 酒飯 孟老爹聽了,想了一會,道:“也許吧?!本驮僖膊豢月暋?/br> 徐才和陳韻沒有辦法,又聊了一會,便告辭離去。 孟老爹沒有挽留,也沒有說留下來吃飯一類的話,就把兩人送出門去。 來到房子外面,徐才道:“這才是人間。兒子即使被朝廷封為神明了,也架不住在人間的人亂來。廟宇,最怕的就是人少。如今孟都的廟在這里,偏偏找了他阿爹看廟,唉——” 說完,兩人向村里走去。走不多遠,就看見一個中年員外迎頭走來。 走到跟前,中年員外問道:“敢問兩位,是京里來的官員嗎?” 徐才道:“我們不是京里來的,是從洛陽來的?!?/br> 中年員外喜道:“洛陽不是西京嗎?我們這里說洛陽,習(xí)慣就說是京里來的。我是本地的里正黎曲明,你們來到本地,按理應(yīng)該是我招待的。前面沒有得到消息,多有得罪?!?/br> 徐才道:“原來是本地的里正。我們正有事問你?!?/br> 黎曲明道:“既是有事問我,那吃飯的時候再問吧。我家在前面的村里,一起過去吃飯?!?/br> 包括里正在內(nèi),現(xiàn)在吏人都是有錢拿的。像是黎曲明,現(xiàn)在每年有三十六貫錢,而且家里還免徭役。有上邊的人下來,是由里正招待,一餐飯二百文錢。在鄉(xiāng)下,二百文錢的飯錢,里正每次都有錢賺,所以黎曲明相當(dāng)積極。 黎曲明居住的村子,離船頭村大約有三里多路。幾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走路,很快就到了。 黎曲明的家在村子?xùn)|頭,離著洛河不遠?;h笆圍起一個大大的院子,五間草屋為正房,旁邊還有三間側(cè)房。院子里栽了五顆桃樹,此時桃花開得正艷。 進了院子,黎曲明拿了幾個交杌大家坐了下來。兒媳婦倒了茶水,勸大家喝。 喝了一口茶,黎曲明道:“不知兩位有什么事情要問?我們鄉(xiāng)下人家,嘴笨,莫要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