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為她把臉蛋兒擦干凈，又輕柔柔地捏了一把：“你也不哭了，好不好？”

    文棉臉蛋兒紅撲撲的，偏了偏腦袋。

    看著臟兮兮的紙巾，后知后覺的不好意思。

    “我沒有想哭……”她囁嚅著，小聲地解釋：“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差……”

    “你們講話太快了，我聽不懂……好難……”

    “jiejie可以和你講話，你們很開心……棉棉，不可以?！?/br>
    她一字字地斟酌著、緩緩地咬字說著。

    一邊講著，清澈的眸子望著對面的人，小心翼翼地確認(rèn)著對方接收的信號。

    直到男人忽得湊近。

    帶著薄繭的手掌心，輕輕地?fù)嵩谒哪橆a。

    “辛苦了。”他說。

    “要你適應(yīng)我們這些奇奇怪怪的人，辛苦了……”

    第十一章 還滿意嗎，棉小貓？

    文棉被賀懷帶回辦公室的時候，里面比剛才還要熱鬧了一些。

    邱香已經(jīng)坐在了沙發(fā)上，手里捧著一杯咖啡正在喝。

    鹿小小則站在門口，見她過來了，連忙小跑著過來。

    “棉棉，你怎么突然跑了啊?！?/br>
    小姑娘剛剛才哭過，這會兒呼吸還一抽一抽的，聲音綿軟地說：“沒有事了?！?/br>
    接下來便是一套完整的腦部檢查。

    賀懷在海外留學(xué)時，作為博士主攻的方向，就是自閉癥的成因。

    業(yè)內(nèi)對于自閉癥的原因，說法并不統(tǒng)一。

    有人認(rèn)為這是心理方面的問題所導(dǎo)致，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醫(yī)生們將這種病癥歸因到了父母的身上。

    他們認(rèn)為，自閉是因?yàn)楹⒆有r候缺少父母的陪伴所導(dǎo)致的。

    直到1977年，研究人員才開始從遺傳方面入手，從基因和大腦方面探究這種病癥的成因。（*注1）

    賀懷和他的博士導(dǎo)師團(tuán)隊，在國外主要研究的，就是正常人和自閉癥患者之間大腦的差異。并試圖以這種差異，來研發(fā)出一套完整的自閉癥治療體系。

    文棉頭上帶著頭盔，，感覺整個腦袋都要被線埋起來。

    賀懷就和另一位穿白大褂的醫(yī)生，對著她的大腦圖像仔仔細(xì)細(xì)地研究。

    “她的大腦皮層，已經(jīng)發(fā)育的不錯了。我把普通人和她的調(diào)出來一起看一下。對比計算活躍度……你看，只差2%?！?/br>
    賀懷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再對比一下鏡像神經(jīng)元?！保?注2）

    白大褂的醫(yī)生，在電腦上敲了幾個快捷鍵，整個屏幕上的畫面立刻變換成了別的樣子：“比自閉中癥的患者好很多，但和普通人相比，鏡像神經(jīng)元的活躍度明顯弱了5個百分點(diǎn)?！?/br>
    “我看看，共情差了3%，語言差了7%?！?/br>
    雖然看起來都是很小的數(shù)字，但大腦的功能之復(fù)雜、計算量之大，哪怕是1%，都會影響人們各方面的反應(yīng)。更何況，文棉與普通人弱了5%呢。

    他們討論的很專業(yè)，文棉就靜靜地坐著。

    小姑娘的目光從電腦屏幕移到賀懷握著的文件，后有掃過正在打游戲的邱香，最后落到墻壁上的那幅掛畫。

    藍(lán)藍(lán)的天、清澈的水，水面波紋蕩漾，點(diǎn)綴著白色的水性楊花。（*注3）

    正是前兩天，賀懷在拍賣會上花了48萬重金買的那一幅，文棉的作品。

    女孩兒就這樣，面朝自己的畫，靜靜地望著。

    陽光散在她的身上，連睫毛都映得纖長。

    “咦，這一塊突然好亮啊。”鹿小小湊到屏幕前，指著其中一塊區(qū)域，小聲地說。

    賀懷在屏幕上掃了一眼，而后轉(zhuǎn)頭望向安靜的姑娘。

    *

    文棉的思緒是被賀懷身上的煙草味打斷的。

    回過神來時，男人已經(jīng)站到了她面前。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靈巧地把儀器上的線一條條拆開，呼吸間都是他的氣息。

    “這幅畫很特別，是嗎，棉棉？”賀懷輕聲問她。

    文棉抿抿嘴唇，遲疑地點(diǎn)點(diǎn)頭：“這一幅，不一樣?！?/br>
    賀懷唇角微微揚(yáng)起，笑著和她打趣：“看來我這幅畫買的還挺值?！?/br>
    原本是一句玩笑，小姑娘卻著實(shí)思考了好一會兒，最后認(rèn)真地?fù)u了搖頭，說：“不值。”

    之后還很認(rèn)真地給他解釋：“如果放到畫展，要標(biāo)價40萬。你虧了8萬元。”

    賀懷條件反射地又朝那幅畫望去。

    他出身藝術(shù)世家，自小便受父母的熏陶，即便沒有系統(tǒng)地學(xué)過，單純的鑒賞眼光還是有的。

    文棉的這幅畫，平心而論，繪畫的風(fēng)格、手筆，和她之前的任何一部作品放在一起，都不會顯得突出，甚至?xí)幸恍┬┑幕芈洹?/br>
    這并不是一個價值40萬的作品，賀懷知道。

    甚至他把這幅畫以48萬的價格拍出去之后，在文棉身價立刻翻倍的情況下，這幅作品也達(dá)不到一個40萬的標(biāo)準(zhǔn)。

    但文棉張口卻說，要定價40萬。

    她對數(shù)字極為敏感，向來不會出錯。

    “為什么標(biāo)價40萬？”賀懷問。

    小姑娘望著墻上的畫，怔怔地出神。

    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頭過來看著他，說：“因?yàn)橛辛鶄€編號?！?/br>
    然后，便開始一個一個地把數(shù)字往外報：“200313、200624、200917、201025、201102、201130，六個加一個?！?/br>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還夾帶著一堆數(shù)字，賀懷沒明白意思。

    “六加一不就是七？召喚神龍呀！”鹿小小笑著說。

    賀懷一聲嗤笑，朝著文棉“嘖”一聲逗弄，挑眉問她：“是嗎？”

    小姑娘認(rèn)真地望了他好一會兒。

    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展顏笑了起來。

    她本就生的眉眼精致，笑起來時，眼睛完成兩顆小月牙，像是把漫天的光都裝進(jìn)眸子里。

    “嗯。是可以召喚的?！彼f。

    *

    文棉做好檢查，之后賀懷和那位白大褂的醫(yī)生交代了一些事，就坐在電腦前發(fā)郵件去了。

    文棉從檢查位下來，低頭整理自己的衣服。

    小姑娘一道道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然后笨拙地給自己梳頭發(fā)。

    她的頭發(fā)每次都是自己梳，動作很慢，但卻一絲不茍，每一根頭發(fā)絲都要撫平才行。

    一個簡單的馬尾，單是把頭發(fā)攏好，就已經(jīng)耗了有半刻鐘的時間。

    玩游戲玩累了的邱香，放下手機(jī)，托著下頜看她。

    “是不是感覺和她在一塊生活，連時間都變慢了？”

    鹿小小聽見問話，從手機(jī)屏幕里□□。

    她呆呆地“啊”了一聲，說：“是有這種感覺?！?/br>
    “我一直覺得，她身上有那么一股氣場，只要靠近了，你再怎么著急，都得慢下來。就算你不慢下來，她也聽不懂、看不懂你?！?/br>
    鹿小小說著，回身朝邱香比了個大大的圓：“就像是……你靠近了一顆星星，一進(jìn)到她的磁場范圍，你的整個軌跡就都變了。只能適應(yīng)她?！?/br>
    邱香懶懶地伸了個懶腰，了然地點(diǎn)頭：“我和她接觸的不多，但現(xiàn)在感覺挺好的。難得什么都不用想，就這么看著她，很舒服?！?/br>
    文棉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只是專心地理著自己的頭發(fā)，心無旁騖。

    長時間伸著胳膊梳頭發(fā)，把她半個身子都拉長，露出少女纖細(xì)漂亮的曲線。

    直到電腦前的椅子發(fā)出“吱呀”一聲響，房間里響起懶散的皮鞋聲音。

    熟悉的煙草味道又飄到了鼻尖。

    再一抬頭，果然看見賀懷已經(jīng)站到了面前。

    “嘖，還沒弄好呢？我來梳?！?/br>
    男人單手插著兜，自上而下地看著她，卻沒有半分凌人的氣勢。

    唇角微微地勾著，連眉眼都是柔和的。

    文棉滯了一下，都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男人已經(jīng)一手接過她攏好的頭發(fā)，帶著她坐到了身后的病床。

    “誒！師哥！這個幫不了，她得自己弄，你弄不好了，她要你急的?！甭剐⌒≈钡亟兴?。

    但文棉只是默然停了一下，便乖順地低了頭。

    “鬢角要留……”

    “嗯，知道，55根頭發(fā)。發(fā)尾我?guī)湍隳弥W角你自己數(shù)好。”

    文棉抿抿嘴唇，指尖摸索著，開始數(shù)自己鬢角的頭發(fā)。

    她對數(shù)字類的東西很敏感，只要在頭發(fā)上摸一摸，基本就能斷定一共有多少了。

    鬢角的55根頭發(fā)，是她覺得最舒服也最順眼的一個數(shù)字。

    對數(shù)字的挑剔，讓每一次梳頭對都變成一次麻煩的挑戰(zhàn)。但又很少有人有這個耐心，跟著她的節(jié)奏一步步地幫著她走。